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
作者:匀军      更新:2019-10-30 00:55      字数:7015

吃完晚饭,何齐峰送她回家。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非要做到后座去的她,说:“你和你的那个朋友,认识多久了?”

宋郑弦知道他说的是梁程,说:“大概五年。”

他听了点点头,说:“羡慕你能有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为什么?”

“从你对她的关心就能看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有时候,能有一个让你真心为他付出的朋友不比有一个真心为你付出的朋友简单。”

“你有吗?”

“我从小就在国外学习,呆过很多地方,最长的就是在英国读大学的时候,没有什么相交很深的朋友,要说得上关系还不错的话也就那个傅煜华了。”

“我知道他,天才美少男设计师。”

何齐峰一听,笑道:“我倒不知道在你们眼中他是那个样子的。”

“那他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老成,但是有时又很幼稚,疯疯傻傻。”

“你这是在说他坏话吗?”

“反正他又听不到。”

在一家餐厅里,一群人正在享受着一份免费的晚餐,而一个面貌清秀,衣冠楚楚,通身气质有些散漫但不痞气的男子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傅哥,你没事吧”

那男子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感觉有人在说我坏话。”

小凡才去加点了酒回来,说:“谁敢说傅煜华的坏话啊”

他拿过酒杯,摇了摇杯中的红酒,抿了一口,说:“你们老板就敢啊,还有,说不定哪个买家买了我设计的首饰现在觉得不满意就骂我咯。”

众人都笑了起来,林柔柔不知何时坐到了傅煜华身边,说:“傅设计师又在说笑了啊,我们这次的新品发售已经破了公司的记录了,简直是完胜梁组。”

“我设计东西不讲什么完胜不完胜的,它卖得好我高兴,卖的不好我也没办法,我也没钱请你们出来吃东西。”

这句话是在表明傅煜华自己的态度,旁人听了都是点头赞赏,但是林柔柔却觉得没那么舒坦。

傅煜华私底下的样子跟他工作时候的样子有很大的差别,工作上的他会有一点点固执,甚至是不可理喻,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非常有才华的,每一次他的一意孤行都能非常完美地转化为一次前所未有的孤傲盛放。但其实以前的他只有孤独,一种无法排遣甚至不屑与人说的孤寂,直到后来,他遇见了她,一个能看见他内心还能解救他的人。

那时的她还是个学生,跟随教授去画展上通过画作识人。她算是教授最为得意的学生,第一幅教授先给她找了幅自画像,她看着那种色彩混乱的画作,说:“老师,我看着这幅画我觉得头晕。”

“是你自己说想挑战犯罪心理学的,这个只是第一步,你看,这画既然让你觉得头晕,那是不是它本身就是要传达某种情绪。”

她的目光又回到画上,教授又说:“你就大胆放心的说吧,反正我这的资料很清楚。”

“那老师你哪来这么多的资料的?”

“每一个成功的画家都可能会有心理问题,宋玄啊,老师看重你,所以才会拿出这绝密资料来训练你。”

“那这种做法算是不符合我们的行业规则吗?这是出卖病人啊!”

“我们小点声,不会有人知道,就不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了。”

她微微一笑,说:“这幅画的色彩看着很混乱但其实它乱得有层次,乱但不混,而且,他偏好暖色系的色彩,橘红色占了很大一部分。我觉得,他有着多重人格,但是不同于人格分裂,而是一种有规律的转化,每天的转化像是早中午餐那样,而且有趣的是,他想呈现给别人的是一种很阳光很健康的样子。”

听她说完,教授慈祥笑笑,说:“这个算你过了吧。”

“什么叫算我过了?”

“你不要强求那么多,这个训练本来就没有什么标准。下一个吧。”

她不服气地走到下一副画面前,看了两眼,说:“老师,我看这个跟犯罪心理有什么关系?”

“那要是以后你见不到嫌疑人,比说跟他对话,只能根据对方的办案手法,活动路线和一些蛛丝马迹的东西来判断,你怎么办?”

“那我又没学过绘画艺术,我对这方面实在没什么造诣,看不出来啊。”

“那你是学不好犯罪心理学了,也行,反正凭借你现在的水平,不学那些也罢,那你就踏踏实实地等着毕业吧,你要是有本事自己就闯出一片名声来,再不行就来做我的助理吧。”

她努了努嘴,说:“老师你别那么快翻脸,我看下去还不行吗?”她站在第二幅画前,说:“这幅画,作者应该是极富天赋的人,只可惜他太固执了,明显的,他不适合画油画,他在画的时候极度没有耐心,而且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理来完成这幅画作的,还有,他有一点点幼稚。”

教授点了点头,说:“你可以按照这种分析的方法分析人物,先把对方定型在一个年龄段,然后定型在你基本猜测的几种类型中,不管人物千万种,但大概上也就那么几个类型。这幅画的作者,其实也就在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之间,他一向都没有把重心放在画上,性格孤僻,受尽周围人的关注,但是没有人能真正走近他的世界。”

教授耐心地跟宋玄讲授,突然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说:“你们不免有点狂妄,单凭一幅画就在这里对作者做出这么多评议?”

宋玄往声音的出处看去,那人同样地在看那幅画,他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她们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说:“你们两个看着别人的画这样挑刺是否有礼貌?”

教授在她心里就像是母亲般的存在,她不觉得那样的话用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妥,但是她却不允许那样的话用在教授身上,反驳道:“一幅画好不好,本来没有什么可以评判,但是它作为一件展品,放在了一个收费的展厅,怎么就不允许别人点评,而且,你觉得你那样对一个长者说那样的话就是礼貌”

他自然是说不过她,留下一个白眼,转身就要离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本以为今天能圆满结束,没想到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囿于教授在场,只能停住了追上去的脚步,教授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说:“怎么,就这样作罢了?”

“我们今天有目的而来,我不想在那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那我现在让你去好好研究研究那个人,你要是觉得他有病你就好好地给他治治。”

“老师,您最近缺钱吗?”这种自己上街找病人的事应该是史无前例吧!

“我不缺钱,你只管听我的。”

她看见老师毅然决然的样子,只能乖乖听话,教授接了个电话之后就走了。

那年轻男子从画廊出来后就进了一家咖啡厅,坐在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喝咖啡,她偷偷地尾随他进了去,他看见她走近他,冷冷的说道:“你跟踪我?”

她直接坐在他面前,说:“是。”

他见她那么直接,竟然蔫了下来,自顾自的喝着咖啡,不敢跟她继续对话。

她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少年,叹了一口气就起身准备走了,可是这叹的一口气反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叫住她,问道:“你叹什么气?”

宋郑弦背对着他,脸上闪过了一个得意的表情,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我没有什么接近你的机会了,所以叹气。”

“你为什么想要接近我?”

“好奇。”

“呵,那你接续叹气吧,因为好奇想接近我的人又不是你一个。”

宋玄耸耸肩,作出摆手的动作,说:“无所谓,我不是什么固执的人,不会非要等到撞了南墙才回头,再见了,画家。”

“画家?”他喊住她,说:“你站住,你说什么画家?”

宋玄转过身来,摇了摇手中的手机,说:“我刚百度的,傅煜华,就是你吧,刚刚那幅画,署名是玉花,就是你吧。”

“呵,你怎么知道玉花就是我?”

“那你是傅煜华吧?”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宋玄故作神秘,说:“因为你足够有名。”

傅煜华摘下帽子,说:“我承认我有名,但是我不想给你认识我的机会。”

“你是不想给你认识别人的机会。”

傅煜华一听,攥紧了拳头,冷笑了下

。说:“你自以为是的资本是什么?”

“刚刚那幅画是你的吧?”

“·····”

“既然我能猜的到,你就应该看到我的能力了,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说着把一张名片放下了,说:“是刚刚那个人,她是我老师,她最近可能对那这类文艺工作者感兴趣了。”说完后,她端起服务员才端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刚刚好,”然后抬眼用一汪明眸看了他一眼,潇洒转身而去。

傅煜华看着那张名片,再张开手掌,看着刚刚已经发白的手指,无奈地苦笑了下。

第二天,他便让助理帮他预约心理医生,在她的办公室见面。

教授看见他如期而至,欣慰的笑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傅煜华缓缓地说道:“是,我调查过了,你是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

“那你是知道你有心理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但是我希望改变。”

教授温柔地笑了笑,说:“看来你的问题并不是特别严重。”

“可是为什么我自己解决起来那么难受?”

“你怎么解决?”

“您不问我什么问题吗?”

“心理问题很难说得准。”

“那你能帮我吗?”

教授笑笑,继续问:“那你是为什么做得那个决定?”

“那天,您让您的学生来劝我的,我动摇了。”

教授摇摇头,说:“我是叫她去找你,但是我并没有说我来负责,你既然是她找来的,就让她负责吧。”

傅煜华很吃惊地看着她,就像刚刚赶过来的她一样,说不出话来。

教授看着她,说:“宋玄,你现在是心理学硕士,难道这都做不到?”

“老师,一开始我就是帮你引他过来的。”

“那你负责。”

“可是你不是要研究......”

教授打断她的话,说:“别废话了,我要出去一趟,你接待完傅先生就可以走了,记得锁门。”说完,教授真的就走了。她尴尬地跟他打招呼,说:“你好,还没正式介绍我呢,我叫宋玄,天地玄黄的玄。”

傅煜华看见她,心里觉得还是挺有熟悉感的,渐渐地卸下了了心防,按照她的步骤一步步走下去,在她的半催眠下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看着这稚嫩的男生,问:“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求学经历吗?”

傅煜华半躺在椅子上,悠悠地说道:“我小时候一直呆在国内,跟着我爸我妈四处演出而四处奔波,他们是京剧演员,我可能是受他们的熏陶,成绩不好,但是在艺术方面特别感兴趣,也算是有天赋,后来初中后,我参加了国外一所艺术学院的考试,顺利出国,我在我喜欢的领域里如鱼得水,取得了一点点成就,但是我很快又迷失了自己。”

宋玄摸摸他的头,这让像是漂浮在云中的傅煜华有了一种落地般的感觉,宋玄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画那幅画?”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就想试试,我的设计和画作会有什么差别?”

“你是不是还想试试如果你不做设计师会是什么样子?”

“是。”

“为什么?”

“就觉得我的生活做设计师这件事情给占据了,有时候停下来之后就觉得很空虚,我的脑子里除了一件件的设计稿件,就再没有其他东西,除了画笔和稿纸,我不知道我还能让什么东西进入我的世界。”

“那你的父母亲人和朋友呢?”

“我父母一心研究京剧,我走不进他们的世界,我的朋友,只有一起学习的同学,我觉得我和他们的共同话题很少。”

“其实,你只要找到你们相似的地方就好了。”

“谈何容易?”

“你既然有勇气去尝试另一种人生,那为何不试试改变一下你现在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怎么改?”

他接受的太快,倒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宋玄看着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但是他现在的感觉还是太漂浮不定了,他在不断地暗示自己要把自己打开,可是现在是面对她,出了办公室之后,他要面对的是千千万万的人。这也让宋玄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半催眠是她在这个专业里的强项,但是现在她在怀疑自己那样做是否正确。

傅煜华慢慢地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一脸无措的宋玄,缓缓说道:“怎么了?”

“一般.....”她吞吞吐吐地说:“接下来的一些心理咨询可能会涉及到一些很隐私的东西,我想我们还是说清楚一些比较好。”

傅煜华看着她说:“不用,我们以后就不用催眠了,直接来吧。”

宋玄看着他,说:“那样需要你有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才可以。”

“我想尝试。”

宋玄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和满足,就在她想继续的时候,教授又发来信息,说:“那个年轻小伙子的信息,都在这里,小玄,你给我挺住了,这本是我已老同学给我的任务,现在给你了,老师有点老了。”宋玄面对老师的任性第n此在心理咆哮,而且哀嚎,教授又给她下了个套,从一开始,教授就是要让她跟傅煜华见面的。

宋玄放下手机,倒了一杯水给他,坐在他对面,用一种训练有素的目光看着他,说:“现在,我想听你说说你最近做梦会梦到的东西吧。”

傅煜华会想起每一天的梦境,开口缓缓说道:“最近我好想频繁地在做同一个梦,但是每个梦的场景又有点不一样,我总是梦到我的幼儿园老师和我的外婆陪我一起画画的场景,在梦里,我总是看不清楚我画的东西,不管我多么努力的想睁大眼睛,都感觉像是失明了一样,不过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可是我又能明显的感觉到我已经失去了画画的能力感觉,感觉到我画的线条都是歪歪扭扭的。”

宋玄点点头,说:“一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一旦我们的神经高度紧绷的时候,它又会把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给掩埋住了,有些人,他们或许不善言辞,或需要以一种不像自己的状态活着,这时他们的梦就会出现一些他们最想要的和最不想出现的东西的。所以,你的内心还是喜爱做设计师的对吧。”

“是,可是我最近总觉得力不从心,我设计的东西虽然很受大家喜欢。可是我却感受不到我的应赋予的灵魂在里面。”

宋玄继续问道:“你再说说你的幼儿园老师和你的外婆吧。”

傅煜华一听到这两个人,竟然低下了头,用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再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教授曾说过就算是心理医生也不能直接就给咨询者提出要求,因为哪怕是极其得体的语气也有可能让对方感到不适,而是要通过观察,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哪怕是一瞬间的表情变化,然后从中给对方一个定位,再尽可能让对方按照你的要求去进行下一步。

而此时的傅煜华在宋玄眼里,就是一个孤独而迷茫的孩子,因此她伸出了手,握紧他因为握紧而泛白的手,说:“此时就是我们两个人。”

傅煜华心里多了一丝安全感,说:“我不是不想讲,只是她们在我的记忆里实在是太模糊了。”

“模糊的只是模样,就像是在梦里,每个人都无法看清梦里的物象,但是能出现在梦里的东西,都是感触至深的。”

傅煜华看着覆在自己手上那双虽然不细嫩但是干净白皙的手,感觉像是看见了十几年前常常拉着他的那双,说:“可能是因为内疚吧,以前,我外婆还没有去世之前,我是跟着她一起生活的,那时,白天我在幼儿园里,幼儿园里对我最好的是那个姓潘的女老师,她家就住在我外婆家隔壁,每一天她上班我跟着她上班,她下班我就跟着下班,为此她帮了我外婆不少忙。可是,老师却生活得很委屈,她因为多年不孕不育被家暴,有一次她被她丈夫打到直接昏了过去,但是她丈夫居然不悔改,还提出要离婚,在那个年代,老师最后答应离婚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更不能让人接受的是他丈夫还是不愿意放过她,离婚之前要她归还结婚时她婆婆买给她的一件玉镯,他们明明知道在老师的父亲生病时那件玉镯已经拿去换钱给老师父亲治病了,按理说老师并没有必要归还那个玉镯,可是她婆婆大肆宣扬还添油加醋摸坏她的名声,老师只能千凑万凑凑出一笔钱来还清了,而且因为那件事她还丢掉了幼儿园的工作,我当时还暗下决心,以后要送老师一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玉饰,可是如今我还没有找到那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玉饰,而我外婆去世之后我就和老师失去了联系。”

“那你之前和外婆和老师一起生活的城市是哪里呢?”

“并不是什么城市,只是一个小县城罢了。”

“那你的老师除了很照顾你之外,还很照顾你的外婆是吗?”

“是,老师算得上是我在艺术上的启蒙老师,他们总是说我的父母有艺术细胞遗传给了我,可是在老师送给我画笔和画纸之前,没有人会觉得我有什么艺术细胞,而我外婆那时也是腿脚不便,多亏了老师,我的童年,我外婆的迟暮之年过的还算温馨。”

“所以外婆和老师之间那种不沾亲带故的相互帮助让你觉得温暖,又让你找到了自己的长处,而他们的离去和你现在所处之镜可能有着极大的差距,所以你怀念,愧疚,而且对现在的人际相处模式有一点不能接受。”

傅煜华默默的不说话,宋玄看看着他,可是他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她也只能松开手,站了起来,说:“这样,你先回去,”她看了一眼手表,说:“你先回去睡一个午觉,今天晚上,我请你吃个晚饭,你也好好想想你身边的人,哪怕是有一丝联系,你都一一列出来。”

“......”

宋玄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知道,不管一个人是否有勇气面对他的内心世界,他都不是最了解自己内心世界的人,因为一旦他将一些事情列为心事,将一些东西封在心底,他就带有了逃避的心理,这时的他甚至是否认那个内心世界的,可是那的确存在。”傅煜华若有所思,刚想开口,宋玄却打断了他,给他带上了帽子,压低了帽檐,说:“但是,就算他要跟别人回家,哪里都不宣泄或者坦诚,也要选对人,回家去,我会给你打电话,七点钟出发,保证十一点钟之前让你回到家,去吧。”

傅煜华也没多想,直接就走了。

出乎意料又毫无疑问,那天他下午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而宋玄给傅煜华的帮助,间接性的成就了他的事业,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他能改变他对人生的看法,使得自己融入人群,也让别人能够接近他。而她,从对他的诊疗中,才算是真正拥有了一个心理医生该有的素养,不代入,不勉强,不自负,不妄自菲薄,完全地为病人着想。她的功成,他的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