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湖
作者:dwho18      更新:2019-10-28 05:00      字数:6375

军训结束了,宿舍、食堂、教学楼三点一线的生活开始了。许久没有上课,大家的心都有些骚动,觉得上课太无聊,时刻盼望着能走出工地一样的校园,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外面野。小小的石塘街已经被探索完毕,有多少家店铺,每家店铺有什么特色,都能娓娓道来,石塘街已经失去了新鲜感。

“又去石塘街?不去,没意思,还不如在宿舍睡觉。”杨松一口回绝了文丑的邀约。

典韦默不作声地翻着地图,用行动表示对去石塘街的兴趣也不大。典韦经常捧着地图看,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看,看得非常仔细,似乎是在上面寻宝一样。看到地图左下角的时候,突然兴奋地大喊起来,“原来我们学校离大湖这么近啊,就在边上,我还以为很远呢。我们可以骑车去大湖边上玩,半小时不要就能到。”

文丑说让我看看,一把抢过地图。文丑看完有些失望,说道:“哥,你说得是直线距离吧?”

“放心,听我的准没错,保证半小时能把你们带到,去不去?”

文丑有些犹豫,不过去看大湖的队伍很快壮大,隔壁宿舍土生土长的孙绍也加入了进来。“大湖的景色是很美,我经常去,不过都是坐车去,还蛮远的其实,体力不好的同学还是不建议去的好。”孙绍说道。

大家一心想着去野去浪,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发,催促的浪潮掩盖了孙绍的建议,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谁能体力不行呢,即刻出发吧。队伍很壮大,有过半班里的男生,骑车刚买回来的新自行车,在典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朝大湖进发。

去大湖最近的路,是出了牌坊式的校门左拐,经过长溪大桥,再沿着一边是河一边是山的公路骑上两三公里,就能转到通往大湖的那条路。长溪大桥那时候正在修建,还没有合拢,被手脚架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去看大湖的队伍只能绕道,出了牌坊式的校门右拐,走五里湖大桥。这一绕路,多出十几公里来,因此还没到达通往大湖的那条路,便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长溪大桥在两年后通车,据说刚通车不久,隔壁班有人便从桥上掉了下去。隔壁班那同学原本是带着女朋友到桥上吹吹风看看风景的,聊得兴起,坐在栏杆上的时候身子往后仰了,于是便掉了下去。好在那时候修桥的工程队还没来得及把淤泥清理掉,那同学掉淤泥上了,后背着地也没受什么大伤,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又生龙活虎的。所以坐栏杆是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兴奋起来忘乎所以,就容易掉下去,要是摔个半身不遂,这辈子就完蛋了。

那时候长溪大桥还没有合拢,去看大湖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绕了远路,走了五里湖大桥。五里桥下是五里湖,五里湖是大湖的一个内湖,只是太深入市区了,又被山与大湖隔开来了,所以大多时候被认为是个小湖泊。五里湖的中心正在修建一个人工岛,通往人工岛的路上尘土飞扬,大卡车正在往岛上运送移栽的树木。人工岛建成之后有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做西施岛,岛上建了个白墙灰瓦的庭院,叫做西施庄。西施岛有个名字之后,也有了个传说,说是西施大美女曾经就住在西施岛上的西施庄了,想要去看西施大美女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请掏六十块钱的船票。

西施岛还没有名字的时候,是有一条路通往过去的,这条路是用来运送移栽的树木和建筑材料的。典韦发现五里湖中心有个岛,还有一条路通往过去,于是作为第一次班级活动的地点推荐给了张松。第一次班级活动在西施岛上举办,举办的项目是自助烧烤。那时候的西施岛还是个荒岛,野草丛生,车辙遍地,到处坑坑洼洼,典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徐晃和李典的帮助下,将烤炉运到岛上。运烤炉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浑身生锈的三轮车,除了典韦没有人会骑。

去看大湖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后渐渐地拉长到了一里多路,前面骑得快的人不得不中途停下来等后续哼哧哼哧跟上来的人。队伍过了五里湖大桥往左拐,途径很多公园,还有一座喷泉,号称能喷一百米高,不少人就此停了下来,于是去看大湖的队伍开始分裂了。一部分人不想再往前走了,决定就在附近转转,然后便打道回学校。剩下的人继续在典韦的带领下,朝着大湖进发,虽然典韦所保证的半小时早已经用完,但朝大湖继续进发的队伍士气仍然很足,车轮转得飞快,呼喊声与马路中间的汽车喇叭一样响亮。

转到通往大湖的那条路,前面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爬上几个陡坡,到了山脊上,就能看见大湖了。宽阔的水面一望无际,波光粼粼反射着阳光,远处几艘游船移动得很缓慢,看着就像是静止在水面上。大家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土生土长的孙绍也跟着呼喊,像是第一次发现大湖的美一样。大家欢呼着,喊得嗓子都嘶哑了,疼了,才接着往前走。“走,我们到大湖里洗澡去。”甘宁一马当先溜下坡去。

翻过山脊,有很多下坡的路,蜿蜒曲折,一边是山,一边是断崖。陡坡下完,则变成了一边是农地,一边是湖水,湖水与马路中间隔着一堵围墙。大湖被围墙围起来了。“怎么都围起来了?看来要去大湖里洗澡只能翻围墙了。”甘宁扫兴地说道。

大家把目光转向土生土长的孙绍,孙绍连忙说道:“看我干嘛?大湖又不是我家开的,别人要围起来我有什么办法?我来的时候不记得这里,好像那时候还没有被围起来。”

“再往前走走看吧,实在不行就回去了。”典韦说道。

太阳渐渐西沉,眼见就要没入大湖中,看大湖的队伍没能骑到围墙的尽头。围着大湖的围墙和马路一起延伸,拐了个弯,大家不再相信拐完弯之后能看见围墙的尽头,便找了一处低矮的缺口,翻了进去。围墙里是一个还未完工的景点,里面都是仿古的建筑,一条碎石小道直通湖边。大湖边傍晚的风很凉,吹着湖水拍打堤岸,太阳只剩下一半在水面上,像一个漂浮的皮球。湖面上有几只不知名的大鸟在飞翔,飞了一阵之后落在湖边的树上,收起翅膀,便消失在了浓密的叶子中间。

大湖边的风很凉,大家吹了一会都觉得冷了,便从进来的缺口又翻了出去。蜿蜒的路上没有路灯,太阳最后的光亮也暗淡了,这时候月亮正好出来,照得路面上树影重重。典韦和来时一样,走在队伍最前面。队伍的最后面是谁不想待的地方,阴森又恐怖,于是队伍不像来的时候那样呈一字形,而是变成了不规则的三角形,几个人并一排殿后,互相壮着胆。回来的路很阴森,斑驳的树影,一望无际的黑暗,还有树叶发出的“簌簌”的响声,没有人敢回头看,直到回到了石塘街,大家才放松下来。

二马冯面馆瞬间挤满了人。在去看大湖的队伍进来之前,二马冯的伙计们挤在一堆看电视,身材火辣的老板娘在算账,手指飞快地在计算器上划过,然后麻利地在账本上记下算出来的数字。二马冯面馆每天会开到十点才关门,但是过了八点半,来吃面的客人就很少了,难得会有被挤爆的场面出现。

陆逊四仰八叉地瘫坐在椅子上,像只晒肚皮的乌龟。为了在回来的路上不落到最后面,陆逊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爬坡爬不动的时候,大腿使不上劲,不得不站起来,靠着身体的重量才能把踏板踩下去,下坡的时候没有想到上坡会有多难,光顾着享受凉风吹干额头上的汗水去了。不过在太阳落下去之前看到了大湖的美景,陆逊觉得此行是不虚的,虽然弄得又饿又累。陆逊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四仰八叉地瘫坐着,想像着躺在宿舍的床上,一会有人把热腾腾香喷喷的拉面送过来,大口大口地吃完,便可以倒头呼呼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

大湖的景色很美,给每个坚持到了大湖边的人都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回忆,这种回忆在陆逊的脑海里最终定格成一副画面,画面里有一颗红彤彤的太阳,一半没入水里,一半浮在水面上,像极了一只红彤彤的皮球,天空中漂浮着几朵云彩,也是红彤彤的。帆船收起了帆,高高的桅杆在水面上留下长长的影子,深深地嵌入到波纹里。天空中还有几只展翅高飞的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雪白的羽毛被红彤彤的太阳染得红彤彤的。

大湖的景色很美,给每一个见到过它的美景的人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回忆,但大湖也有它的另外一面,虽然只有在每年的五六月的时候才会偶尔展现出来。首先发现大湖另一面的是典韦。典韦难得比杨松起得早,叽里咕噜刷完牙,然后开始洗脸,毛巾盖在脸上的时候,典韦终于忍不住抱怨道:“今天这水怎么这么臭啊,好像臭水沟里打上来的水一样。”

文丑连忙抬起手来,使劲地嗅了嗅,说道:“我说怎么老是闻到哪里臭臭的,原来是水是臭的,害我白喷了这么多香水,手上现在还是臭的。”

第一个起来的其实是文丑,第一个打开水龙头用水的也是文丑,但是文丑刷完牙洗完脸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直到典韦抱怨才跟着抱怨,不然身为话痨的文丑早就打开了话匣子。文丑把这种嗅觉迟钝归因为他的鼻炎,对气味的分辨不是特别明朗,就像近视眼不带眼镜看东西一样。陆逊对此表示颇为质疑,因为文丑找起吃的东西来鼻子比谁都灵敏,尤其是张松藏起来的干粮,总是能被文丑轻而易举地翻出来。

陆逊不知道是被典韦和文丑吵醒的,还是被自来水的臭气熏醒的,反正醒来的时候整个宿舍都弥漫着一股臭水沟的腥臭味,这股臭味是很多种气味揉合在一起的综合体,能分辨出来的有木炭和消毒水的味道,有死鱼的味道,还有臭鸡蛋的味道。还有很多难以分辨也难以形容的气味,它们都很刺鼻,闻着让人觉得恶心。陆逊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去寻找新鲜的空气,但走廊里的臭味比宿舍里更浓,又被熏了回来。

“这水是怎么了,怎么跟油一样?你们看,还黏糊糊的。”典韦瞪大了眼睛看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

“你赶紧关上,都臭死了。快开窗,要窒息了。”杨松捂住鼻子说道。

走廊里喧嚣起来,各个宿舍都涌出人来,吼上一嗓子,你们宿舍的水臭不臭?然后有一群人回应,臭,臭死个人了。所有人都知道自来水是臭的了,但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自来水会是臭的,土生土长的孙绍也不知道,和大家一样迷茫。班里唯一有笔记本的朱然麻利地打开电脑上网查消息,但是什么也没查到,还没有任何相关的媒体新闻报道,直到晚上才有小道消息说是大湖蓝藻爆发了。

陆逊没有刷牙,也没有洗脸,只照着镜子把眼角的眼屎抹干净了。没有刷牙感觉早饭吃起来怪怪的,吃了一阵才想起来,食堂用得也是自来水,那恶心的臭味被揉进了包子里,煮进了粥里,并不是因为没有刷牙嘴巴里涩涩的原因。食堂的粥味道很重,配菜的味道要小一些,因为厨师们放了比平日里更多的油,和更多的配料,但是食堂里还是哀嚎一片,餐具回收处很快就堆满了吃不下的饭菜。陆逊剩了很多,大碗粥只喝了两口,包子勉强吃了一半,因为实在是饿了。

陆逊很容易饿,晚上常常做梦会梦见吃鸡腿吃大肘子,醒来的时候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有时候半夜会突然醒来,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口水沿着嘴角流到耳朵边。陆逊不明白为什么会梦见吃鸡腿吃大肘子,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明明没有想这回事,为什么会梦见呢?而且每次吃饭都是吃得饱饱的,总是还不到饭点就饿了,或许一日三餐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适用?像自己这样的易饿体质,应该一日四餐或者一日五餐?但食堂是有饭点的,不到饭点是不开门的,想多吃几餐,须得到外面的石塘街去。

石塘街的餐馆里,饭菜也是臭的,闻起来像是从臭水沟里捞起来的一样。二马冯面馆的拉面从未如此难吃,陆逊还是把整碗都吃完了,顺带把漂浮在汤面上的香菜和葱也吃个精光。高顺没有再找老板娘要没洗干净的肥肠,而是打听起店里的矿泉水是从哪里进货的。老板娘再一次被问懵住了,眼前的这个少年脑回路真的太清奇了,半天才应道:“我们店里没有矿泉水卖了,啤酒要不要?”

高顺说道:“那拿一瓶来吧。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打什么歪主意,我就想问问你们有什么渠道买得到可以喝的水。”

“没有。”老板娘礼貌性地笑了笑,说道:“现在哪里都进不到货,我们自己炒菜做饭用的都是自来水。”

矿泉水短缺是从第二天开始的。学校开水房里打出来的水有股浓浓的臭水沟的味道,陆逊喝不下去,便去小卖部里买矿泉水,小卖部的矿泉水涨价了,由一块涨到了两块,而且货架上空出来一大块地方,原本那里摆放满了各种牌子的矿泉水和饮料。陆逊没有多想,只拿了一瓶,等再次踏进小卖部的时候,才后悔起来。货架上已经没有矿泉水和饮料的影子了。

晚上文丑扛回来一桶桶装水,嘴里大声地飙着国骂,痛斥那些抢水时把他挤到地上的人,“都疯了,跟疯狗似的,见到水就往上扑,挤得我火大了,我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了。。。”

“在哪里?还有没有?我也赶紧去抢一桶回来。”张松立马起身说道。

“早被抢光了,就这一桶还是哥拼了老命抢回来的。”文丑说道。

文丑一身膘肉,在挤人这件事上从来没有吃过亏,现在为了一桶水,却被别人挤到了地上,这不能忍,一定要抢到一桶来。文丑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拨开人群钻了进去,不管刚才是谁挤得自己,反正现在和自己抢水的都是敌人,对待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们拨开,别挡住自己的道了。文丑成功地抢到了一桶水,然后成功地把它运回了宿舍,像是运送一桶黄金一样,每一个路过人都在贪婪地看着它,随时有动手把它劫走的冲动。

新闻终于铺天盖地地报道了大湖的蓝藻事件,受此影响的不仅仅是江南公学和石塘街,而是半个城市。这半个城市的供水从大湖里取水,于是半个城市都陷入了臭水沟的臭气当中。当半个城市的人都在抢水,水便供不应求,断了货了,连不在此区域的超市也都断了货。

陆逊看到不断有人拉着箱子往牌坊式的校门走去,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羡慕他们可以脱离苦海,而自己还要为能在上课铃响起之前赶到教室而努力地蹬着自行车,这是一节必然会点名的高数课,高数课的老师是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

老教授点完名,破天荒地聊起了时事。老教授说今天的水特别有味道,让他想起了当年在缺水的大山里喝的泥浆水,那泥浆水比今天的水更难喝,水喝下去,会在嘴巴里留下一把沙子,不像今天的水,虽然味道特别,但至少看着是纯净透明的。老教授还说年轻人要吃些苦头,才会懂得珍惜,才会知道现在的生活有多么的幸福。老教授接着说,大家把书翻到第九章,我们今天讲多元函数微分方法及其应用。

吃苦的年轻人越来越少,逃课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学校终于决定放假。土生土长的孙绍回家最方便,转两趟公交车就到家了。孙绍家喝的是江水,不受大湖蓝藻的影响,听到学校放假的消息,一溜烟的功夫便拖着行李箱走出了牌坊式的校门。只有一路公交车经过的站台挤满了回家的同学,每来一辆,都装得满满当当的。挤上去的舒了一口气,没挤上去的继续焦急地等待着下一班的到来。

张松和杨松也回家了,吕布则去了附近城市的亲戚家,宿舍里只剩下家离得很远的陆逊、典韦和文丑。陆逊不想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车,那上面的味道和自来水的味道不分伯仲,路上来回花两天时间,在家也待不了多久。典韦觉得没多大点事,大不了扭着鼻子吃饭喝水,不至于那么矫情要跑回家去。文丑说我可以吃一星期的泡面,反正我有一桶水,足够泡一星期的泡面了,等一星期过了,水质也该好转了。

陆逊是想回家去的,每天跑到牌坊式的校门口,看别人拖着行李箱等公交。牌坊式的校门口来了一辆装满水的货车,车主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从车上跳下来,便向路过的同学喊道,卖水了,一桶一块钱。很快就有人围过去打听情况,陆逊也跟着过去了,看见车上的水箱里装得满满的,还有水草漂浮在水面上。那水看上去有些浑浊,像是从河里直接抽上来的,虽然没有自来水的那股臭味,但也干净不了多少。

围观的人都在观望,男的车主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大声说道:“放心,绝对是干净的水,一桶一块钱,多大的桶都可以,只要你提得走。”

“不能喝,刷牙洗脸总可以,回去拿桶吧。”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道。

“可以喝,烧开来就可以喝,快去拿,我们在这里等你们。”男的车主转向他们说道。

围观的人群散了,很多人跑回宿舍去拿桶,陆逊还在犹豫中,但也跟着人群往宿舍去了。陆逊回宿舍不是去拿桶,只是觉得一个人留在那里场面很尴尬,就好像明明不准备买人家的东西,还要留下来听人家热情洋溢地推销,听的人左耳进右耳出,说的人对牛弹琴。陆逊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