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的哨声终于吹响，在这之前周大仁就已经回来了，看了看周向芸在本子上的记录，工整整洁，满意地点点头。

从淤泥里捞出的小鱼小虾没有多少，加上黄鳝、螺丝和小螃蟹等东西，每家每户也就分了那么一点，很快就分完了。

分完以后，周大仁才带着周向芸往队部走去，开始她正式的工作。

所谓的队部，其实就是以前的祠堂，其中两间屋做了队部办公室，其余的就当成仓库，放放农具什么的。

每天吃完晚饭以后，各家各户就会派一个代表带着全家的记工本到队部来，让记工员写上这一天的工分，完了之后还会开会，由生产队长安排第二天的生产任务。

不过现在是冬天，生产任务相对较少，下工早，天冷，便把记工分和开会的时间挪到了晚饭前。

院子中间放上一桌一椅，就成了周向芸办公的地方。

经过周大仁的讲解，周向芸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冲着周大仁比了个ok的手势。周大仁虽然不明白这个奇怪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不过见周向芸那自信满满的样，也就意会了。

其实这个工作很简单，她只需要在劳动手册上记上出工时间、内容，以及工分数。

稍微称得上麻烦的是工分数。

一天的劳动时间分成早晨、上午、下午三段，早晨的时间算两成工，上午和下午的时间各算四成工，如果一天都有出勤的话，就记十成工。

而这个十成工还要经过换算才能得到一个人一天的工分数，换算的依据则是每个社员的农活技术和质量。

假如一位社员的农业技术好，劳动效率高，劳动质量高，则可以评为一级，他的十成工就能转换成10个工分；稍差一点的评二级，十成工能转换成9.5个工分，这样等而次之。

到了分粮分钱的时候，就是根据转换后的工分数来分配的。

所以，这个评级也是最容易引起纠纷的地方，不过跟周向芸的关系不大，因为她还没有资格参与评级，都是由队里开会讨论决定的，一般一评就是长期，要改动就得再开会讨论。

不一会，就有人陆陆续续拿着记工本过来了，看见周向芸都是眼前一亮。

这女娃真好看！

原主长大以后在队上还真没怎么亮过相。

念书的时候在学校先不说，即使放了假，她也是很少出门的，除了近邻的几户人家对她比较熟悉，可以说大部分人在外面见到她是叫不出名字的。

同样的，对这些人她也叫不出名字。

“周会计，这是你家的闺女啊？娘诶，可真好看啊。”

“是不是芸芸啊？她上初中的时候老从我家门口过，圆咕隆咚的，跟个洋芋似的，这也就前两年的事吧，一下窜这么高了哟？”

“周会计，你家芸芸满十八没得？说亲了吗？”

“哎哟，这么好看的闺女，怕不是要嫁到城里头去哦。”

果然，都是夸他闺女好看的！

周大仁心里喜滋滋，面上却是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谦虚地说着：“哪里好看哦，一般化一般化，我觉得你家福娃子才长得好，喜庆得很，”接着又回答了关于说亲的问题，“她过完年才十八，我们不着急给她说亲，她妈说舍不得。”

“哎呀，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先做打算了，不然到时候条件好的就被人抢走了。”

“就是，我娘家有个侄女，先头也是舍不得舍不得，结果拖到二十二想说亲的时候，剩给她的就只有那些三十岁的老光棍了，有的还带着娃儿。”

周向芸低着头在记工本上写写画画，面上看起来是矜持羞涩，实则在心里疯狂点头：是啊是啊，早点结婚好，结了婚再三年抱俩，这样她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周大仁也配合地惊讶道：“是吗？那我还真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众人纷纷劝着。

“当然是真的了。”

“你听我的准没错。”

心里也在盘算着哪家有合适的小伙子可以介绍。

一片和谐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一个略带骄横的声音，说的还是普通话，“这是谁啊，记工员怎么换了？”

周向芸抬起头来，见呼啦啦过来了一帮人，说话的是一个面貌白皙的女孩，穿着军绿色的外套和蓝色的裤子，脚上也是一双绿色的水鞋，看上去跟队里的人大不一样。

包括她身后的那些青年男女，不说穿着如何，精神面貌也是明显区别于队里的社员们的。

周向芸的脑子里一下冒出一个词来——知青。

对于知青，她也只是从历史书上了解过只言片语，知道是这个时代的特殊产物，于是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些男男女女。

袁亚芳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答，心里不虞，皱着眉头道：“记工员怎么说换就换啊？也不通知我们一下？队上这也太不把我们知青放在眼里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最早一批下乡的老知青就暗里扯了扯袁亚芳的袖子，笑着打圆场，“新的记工员看着眼生啊，以前都是在县里读书的吗？”

看了眼问话的男知青，周向芸只淡淡点了点头，继而又埋首继续工作。

一副冷淡骄矜的模样。

知青们刚一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周向芸，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惊艳，此时见她虽然一副不太爱理人的样子，但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写字，也颇有点文化女青年的气质。

农村地方能出这样一个内外兼修的女同志，当属凤毛麟角了。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好像总是能特别宽容。于是，知青们也就忽略了周向芸刚刚冷淡的态度，有些兴奋地开始咬起耳朵，议论起周向芸来。

特别是那些男同志，一个个脸通红，一副目光闪烁地想往院子中间瞟，而又不敢瞟的样子。

朱慧凑到袁亚芳的耳边说：“她长得可真漂亮，我在沪城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呢。”

袁亚芳则是无语地轻哼一声，看着周向芸骄矜的样翻了个白眼，一个村姑而已，如此做作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认真打量一番周向芸，心里不屑，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穿得那么土，十分长相也生生只剩下八分。又将目光落在严书瑜身上，见他面色如常，一个眼风都没往那个村姑那里扫，心里就更舒畅了。

等到轮到袁亚芳记工分时，她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垂在脑后的长辫子顺到胸前来，自信地走到周向芸的面前，递上自己的记工本。

周向芸感受到眼前漂亮女知青略带轻蔑的眼神。

这种眼神她不陌生。不过以前都是她甩给别人的，鲜少有人冲她甩。

着重看了一下记工本上的名字，嗯，袁亚芳。

微微一顿，周向芸抬头，冲着袁亚芳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精致的脸上漾开的笑容，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牡丹花，艳丽得让人迷醉，袁亚芳身为女人，都不可控制地晃了一下神。

刚刚的优越感一下荡然无存。

长成这副模样，就算是披一块破布都是美的啊！

“今天上午袁知青早退了，只记她两成工就行。”袁亚芳所在组的小组长说道。

周向芸点头，正准备记上，一只秀气的手就挡住了记工本，抬头，只见袁亚芳笑道：“我上午是因为一点事回了一下宿舍，很快就又回去上工了，前后耽误了最多半个小时，这也要扣两成工？”

周向芸把目光转向小组长，“幺婶，她说的是真的吗？”

周幺婶是个泼辣的，闻言立马就怒了，“我呸，啥子半个小时，她起码偷懒了两个小时，其他人都可以作证的。”

话音刚落，其余的几个当地妇女也点头表示同意。

袁亚芳有些气恼，“从干活的地方到我的宿舍，一个来回也就二十分钟，你们说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有什么证据？”

听到这不要脸的话，周幺婶惊了，“证据？我们这么些人还冤枉你了嗦？”

“我不是说你冤枉我，而是说你们对时间没有概念，”袁亚芳亮出腕上的手表，继续说道：“起码得有个手表计时，说出来的话才有信服力吧？”

“嘁，不就有个破手表，炫啥子嘛炫？我们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看天计时，咋个就不行了？”

袁亚芳隐隐看不起当地人的样子惹怒了社员们，纷纷开始声援周幺婶。

“城里的了不起嗦，有本事莫来我们这，在城里享福撒。”

“就是，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娃子，偷懒还狡辩！”

“把老支书喊来，让他给这些知青娃儿们改造改造思想。”

袁亚芳看向知青们，发现没一个人帮她说话，再看看社员们同仇敌忾的模样，一下子，眼圈就有些发红，嘴里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周向芸咳嗽一声，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接着问袁亚芳道：“你说你只离开了半个小时，有人给你证明吗？”

袁亚芳一愣，摇摇头，“可我只是去宿舍换了双水鞋，就立马回去上工了，哪就花得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周向芸直直看向她，“你确定？”

袁亚芳顿住，眼里闪过心虚，半晌才不甘心地说了句，“换完鞋后我又坐了一会，不过只是一会，我保证！”她当时实在太累，就想趁机会休息休息，心里想着就休息一会，也没看时间，等到回去以后看到周幺婶的脸色，才惊觉可能磨得有点久。

可是怎么也没有两个小时吧？这些农村人就是喜欢小事化大，一丁点事也要斤斤计较！

周向芸已经做出了决定，当即就宣布，“既然你没有证人证明自己只是离开工作岗位半个小时，那我就按照大家的说法给你记了，上午工，两成。”

袁亚芳瞪大了眼睛，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朱慧拉住了。

朱慧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听老知青说，咱们最好是不要得罪当地人，免得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袁亚芳委屈得要命，要不是家里那个二姐狡猾躲避了下乡，她至于到这个破地方来受罪嘛，现在还要受一个小小村姑的欺负！

可是心里再不甘心，朱慧的话她也是听进去了的，拿着自己的记工本愤愤转了身。

看见身后立着的严书瑜，袁亚芳挂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严书瑜.......”

严书瑜见状，忙往旁边挪开一步，脸上还是那副含笑的模样，冲着袁亚芳点了点头。

见严书瑜并没有因刚刚的事情影响对她的态度，袁亚芳心里的难受终于减退了一点，不过还是解释道：“我没有偷懒，都是她们诬赖我的......特别是那个记工分的村姑，偏听偏信，独断专行.......”

“袁亚芳同志，”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严书瑜忙打断，“先不跟你聊了，轮到我了。”说完便拿着自己的记工本上前去了。

袁亚芳吸了吸鼻子，又逮过身边的朱慧，继续刚刚没吐槽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