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师叔是有善祖师的唯一弟子，苏程施主先前被有善祖师所救，兴许见过无生师叔。不过无生师叔是男儿身，且幼时便入了大悲寺，皈依佛门。”渡难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了苏程的自信心。

“程儿，我找到你时，你昏迷不醒，兴许是头受了伤，才想多了。无生师父是男儿身，一年前便故去了，怎么会与你在一起，还成为你的妻子？”苏信严肃道，“程儿，父亲去为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苏程整个人处于一种呆滞状态，明明日夜相伴的妻子，一觉醒来，被告知那是他的想象，那人是个大悲寺的和尚，早在一年前就死了，让他如何能接受？

舟山出去找大夫，很快就带着一个白发老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苏程把脉，又看了看他的头部，而后道：“可是头先前受过伤？”

“是的，大夫，我找到他时，头撞在了石头上。”苏信道。

“可能是脑内有淤血，我开个方子，吃几服药、休息几日就好了。”大夫起身。

“多谢大夫。”苏信道，舟山则跟着大夫出去拿药。

“程儿，没事，吃了药休息几日，你就好了。”苏信安慰苏程。

呆愣了一会儿，苏程却推开苏信，急忙下了床，而后跑了出去。

“程儿！”苏信连忙追上去。

苏程追到了楼下，他感觉刚才那大夫好像有点不对劲，他的手好冷，好像似曾相识的冷。

楼下，苏程很快寻到了大夫，他正在一个桌子坐着，对什么人说着什么，而舟山与两度正在大夫旁边。

“小一，开个消淤血的药方。”桌边，大夫对他对面的一位绿衣女子说道。由于背对着苏程，所以他看不见那绿衣姑娘的容貌。

那位绿衣姑娘低头很快写好了药方，道：“爷爷，好了。”

声音娇俏，如黄鹂般清脆。苏程看了她一眼，陌生的脸，不认识。

舟山接过药方，抬头一看，发现苏程来了，便问道：“苏程，你怎么下来了？”

闻言，大夫也抬头看了一眼苏程，面色平淡，甚至有微微的不耐烦。

“大夫。”苏程走向大夫。

“还有何事？”大夫道。

“我想请教一下，我这伤何时能好？”苏程说着，一手抓住了大夫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我爷爷。”大夫没说话，但是一旁的姑娘率先发话。

“小一，没事。”大夫对绿衣姑娘摇摇头，而后看着苏程，“你按老夫给你的药方按时吃药，最多三日便好了。”

苏程抓着大夫的手，明面上在问病情，实则在探索他体内情况，可惜他失望了，这不是无生。

虽然父亲和那大悲寺的渡难师父都说无生是和尚，早已死了，但他不信，怎么可能，和无生相处的一朝一夕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是他想象出来的，他不信。

“病人可还有其他疑问？”大夫问道。

“没有了。”苏程神色落寞，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夫瞥了一眼苏程抓着他的手，意味明显，苏程便放开了他的手。

“程儿。”这时，苏信也走下来了，走到苏程身边，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几人之间好像有些奇怪。

“小一，回了。”舟山付了诊金，大夫便对绿衣姑娘说道。

绿衣姑娘便收拾好药箱，挎在肩上，起身随大夫离开。

如果苏程此时能抬头看一眼那姑娘，就会发现那绿衣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奇怪。

不过也仅是一眼，绿衣姑娘便收回了目光，蹦蹦跳跳地随大夫离开了客栈。

“程儿，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回寒山门。”苏信一只手放在苏程的肩膀上，安慰地说道。

苏程愣愣地，没有动。

等他缓过神来，去询问客栈店小二与掌柜，今日晨时是不是有位姑娘与他一起来住客栈。但客栈掌柜与店小二均说没有，陪他来的是苏信等人，店里的客人也是如此说法。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苏程证明，他的身边，从没有无生这个人存在。

苏程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其实怪不得他，这客栈本就是两度提前安排好的，从他一进客栈，便入了无生的套。

客栈外，大夫爷孙走了很久，直到离客栈很远的地方，大夫才开口说话。

“你还真是胆大，万一他认出你了怎么办？”大夫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绿衣姑娘。

“这也是最后的试探，如果他能认出我来，那他就不是苏程。”绿衣姑娘，不，是无生淡淡地说道，她的声音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其实最后这段日子，你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即使他是苏程。”冰老说道，因为他发现无生眼睛有点红。

明明那么舍不得，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就装吧。

“我的死，会刺激到他，就让他永远做苏程，挺好的。”无生拂了拂额角的发，实则是擦掉眼角那滴还未落下的泪。

“他做不了永远的苏程，终有一日，他还是会成为程青，或者阎殿之主十一。”冰老从药箱里拿出寒剑与镰刀，而后又将恶尽取出来还给无生。

“到那时再说吧。”无生微微一笑，“到了那时，或许与苏师叔的父子情加深，或许会有了新的喜欢的姑娘，或许会有了新的惦念的东西。总之，会不一样的。”

“可真大度，舍得放弃自己的心爱之物，成全他人。”冰老既可怜又有点嘲讽。

“那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无生苦笑。

“没有，你做得很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对他出手了。”冰老突然很可怜无生。

无生笑了一声。

“好了，我也该走了，回到我该回的地方。”冰老道，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死神镰刀，而后看向北方，目光深远。

“冰老，后会无期。”离别，总是人世间最常见的事情。即使不愿面对，也不得不去面对。

“后会无期。”冰老也知道，这一次，应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冰老朝北离去。

无生看着冰老的背影，她又少了一个朋友。

“冰老。”无生总觉得有点遗憾，她叫了叫冰老。

“怎么？”冰老回头。

“你的真名是什么？”无生问道。

“衡，有人叫过我冰衡。”冰老想了想，答道。

“冰衡，后会无期。”无生笑着挥了挥手。

冰老一笑，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无生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寒江州，古府。

无生翻进古府，悄悄溜了一圈，古客似乎不在，灯情也不在这里，府里仅有一些下人。

无生先去厨房拿了些吃的和酒，然后就到母亲的院子。

院里的梅已经处于花谢时分，树梢上仅剩几朵红梅独立，树下雪上落了很多梅花，倒是好看。

无生蹲了下来，用恶尽刨开一个坑，而后将恶尽埋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坐了下来，吃着食物，喝着酒，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无生就这么坐到夜晚来临，突然院门被推开，有人进来。

无生回头一看，是古客。

“管家说，厨房丢了一些菜和两壶酒，我就猜是你回来了。”古客走至无生面前，从上至下俯视她，“舍得回来了？”

“最后回来看一看阿娘住的院子，跟你没关系。”无生语气冷硬。

“最后？”古客抓住了关键字眼，脸上多了几分忧色，“以后不回来了？”

“嗯，不回来了。”无生道。

“小一，你就这么恨爹？”古客突然觉得很疲惫。

“不恨，只是你与我没什么关系了，从你丢了我的那一天。”无生语气十分平淡，刚到尼姑庵的那一年。她恨难过，后来是恨他，再后来，感情慢慢归于平淡，她现在是真的不恨他了。

世上所有东西，都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那时，你阿娘没了，我太过悲痛。你跟你阿娘太像了，不管是模样还是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你阿娘，爹无法面对失去你阿娘的事实，所以无法面对你，才将你送出去。后来想接你回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你了。小一，是爹的错，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古客一直找不到好机会对她解释。

可今日小一她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古客想留住她，她是自己和梅一唯一的女儿。

前半生没有能好好照顾她，这些年，小一在外面肯定吃了很多苦，今后他想好好补偿小一。

“小一，你回家吧，爹会好好照顾你的。”古客道。

“不用补偿我了，剩下的日子我想去其他的地方看看。”无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好好照顾自己和灯情，我走了。”

无生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没有犹豫。

“小一。”古客叫她，她再也没有回头。这是古客最后一次见古一了，往后的很多年，他都在等自己的女儿回来，可他到死的那一天，也没有等到她。

他从古一七岁那年，将她送走时，便永远失去了古一。

无生在街头游荡，她发现自己好像无处可去，她一无所有。

另一边，苏信一直守在苏程的房间。苏程自从喝了冰老开的药后，便睡了过去。

苏信看着床上的儿子，心里十分喜悦。他的双生儿子，幼时都遭遇不幸，好在有一个能失而复得。他既是苏程，也是苏青，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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