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以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宣告这一年的终结，看上去是一个相当吉利的兆头。这一天，在金城市一带的习俗中，是要烧纸钱祭祖的。同样的祭祀活动，当属农历七月十五最为隆重，较之于我国的传统节日清明节，七月十五显得就更加热闹多了。一般而言，一大家族——通常是曾祖父之下的所有后世家庭成员——因其先祖坟地都在一起，也便积聚在一起，杀羊烹煮，喝酒聊天，热情洋溢，快乐不已。所谓“先人的名儿，后人的肚儿”，说的便是此时大煮羊肉的乐趣。腊月三十的祭祀显得就略微简单一些，各家炒几盘子肉菜，擀了长面，拎上酒水米汤，去往离家大约一两公里的地方，烧完纸钱，菜食酒肉敬上之后，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头，祭祀便结束了。

正午之后不久，各家各户的祭祀仪式都结束了。刘文伟一家也不例外，此刻正在热气腾腾的屋子里享受着祭祖之后的美食。毕竟是临近过年了，一家子聚在一起，喜气洋洋，谈论着当下和未来的日子。几番言语之后，刘长乐从带过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纸，双手恭敬地递给刘文伟，说道：

“三叔，您看这是明年我们乡里修河修路的实施细则，其中我重点研究了六干以及周边几条主要马路的详细情况，从规划、施工、使用、维护等等各方面做了进一步考察，做到了科学化、精细化、实际化，就等着来年您领导部署实施了！”

“不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让你参与这事吗？再说了，详细方案早就制定好了，你的这个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刘文伟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叠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三叔，您先看看，先看看。”刘长乐仍旧一脸笑容，不住地把文件往前凑，“说不定我的文件里面真就有更好的内容呢！”

刘文伟一脸疑惑，接过文件，粗略看下来之后，不由得心中暗暗肯定。看来为了写这份文件，刘长乐确实是下了一番大功夫的。刘文伟略微思索了一下，又说道：

“刘长乐，你三番五次非要参与这个项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盘算这什么。这一次为了能打通将来大麦的运输渠道，省上、市上为修河修路拨款不少，当然这个项目也不例外。你不要再想着趁这个机会从中倒腾，现在盯着我们的眼睛很多啊。远的不说，你真要是犯事了，我，你哥，都可以随时举报你！”

哪知被这么一批评，刘长乐竟然恼火了，且不管是真的还是故意装的，当即顶撞道：“三叔，好，我不叫您三叔了。刘书记，您这一贯用老眼光看待基层干部，难道就是公正的吗？为人民服务，这最基本的觉悟我现在也慢慢体会到了，本来想痛改前非，好好做一番事业，您却连这个起码的机会都不给！”说罢，刘长乐闷声坐在凳子上。

“真改了？”

“真改了！这几天到处传的警察捣毁山中赌博据点的事您知道吗？”

“怎么？你又去赌博了？”刘文伟一惊，正准备伸手大骂，就被两旁的人安抚住了。

“三叔，我说您看我眼光偏，您还不信！我是去过那个赌场，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这一次您知道为什么这个赌场被公安局给端了吗？那是我举报的！”

“啊？”屋子里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这里也没有外人，”刘长乐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开这个赌场的，据说是黑社会的，在这里大家都玩得比较大。早年的时候，我去过很多次，有输有赢。还记得当年，在乡上赌博的人那么多，张龙为啥单单盯着我不放吗？后来我考虑了一下，又打听一番，其他人无非就是随便玩玩，几十块的，说赌博都算不上。或许那个时候张龙已经有了线索，知道我可能和山谷中的赌场有联系，想顺藤摸瓜，不过好在我那时非常小心，赌场管理也很严，所以张龙一直没查到。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啊！”

刘长乐舒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一方面我也是想尽快把赌博给戒了，害人害己，一点意思都没有；另外，我也听三叔教诲这么多，想踏踏实实做点事了。所以就把这个赌场举报了。”

“我听说这次抓赌行动，公安局出动了上百警力，连直升机都用上了。看上去这个团伙真是不一般啊。就我的了解，这个犯罪团伙既然能这么厉害，苦心孤诣地在大山之中建赌场，那么他们的反侦察能力肯定很强，他们会让你知道具体位置？你是怎么举报的？”刘文伟分析道。

“三叔，姜还是老的辣！”刘长乐一出口，便觉得说得不太妥当，又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您一眼就能抓住一些关键的地方。您说得没错，我们任何人都不知道赌场的具体位置，每次去都坐在车里，外面啥也看不见。不过，我们坐车有汇合点啊，我就写了一份匿名信，把赌场的情况和接送车的位置给警察说了，想必警察就是跟着车才找到赌场的！”

“你向谁举报的？”

“张龙啊！既然他跟了这个赌场这么多年，那不妨就直接给他线索，他这人我了解，做事雷厉风行，一定会把握这个机会的。”

“我大体上听明白了，”刘文伟盯着刘长乐的眼睛，“你这是想拿举报赌场这件事来向我邀功，证明你已经金盆洗手，要服务人民了，私下里又早早准备了修河修路的文件，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我答应你负责六干上的项目，是不是？”

刘长乐瞬间愣了一下，接着起身离开桌子，自己一个人愤愤地坐到窗户下，点燃一根烟，大口大口抽起来。

气氛尴尬至此，刘长善赶紧说道：“三叔，你老是这么说老二，也不合适呀！就像他说的，你得给他个机会改过自新啊！”

自从焦慧秀和刘长善去给赵昌兰赔礼道歉之后，她的心情倒是明快了许多，精神渐渐也恢复了一些。不过她的胃病依旧没有明显好转，此时看上去依然形容憔悴，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三叔，老刘说得也是啊。老二这段时间以来确实变了很多，隔三差五就过来看我，你看家里的水果都是他带来的，今天炖汤的木瓜也是他带来的，我们这地儿哪有什么木瓜啊，老二说这个养胃，特意让人给稍来的。你看这就是他媳妇炖的。”焦慧秀顺手指着桌上的一盆鲜亮的浓汤。

刘文伟看了一眼病恹恹的焦慧秀，又听到自己的媳妇也在帮着刘长乐说话，不觉叹了一口气：“行吧！我想办法协调一下，到时候你就负责你考察过的那些地方吧。这一次，你必须要好好做事了！”

“谢谢三叔！”刘长乐的语调中却并没有流露出得意之音。

“还有，”刘文伟话锋一转，“你举报赌场这个事，我们任何人都要保密。报纸上不说有人逃了吗？我感觉，这伙人远远没有被铲除干净，要是被他们知道是你举报的，你的麻烦就大了！”

“放心吧，三叔！我当时很小心，除了我们几个，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的！”刘长乐偷偷扬了一下嘴角。

外面又稀稀拉拉地飘起了雪花儿，风儿一卷，雪花随之起舞，有时候有着拉丁的热情奔放，有时候又有着芭蕾的优雅从容。这些欣欣然的背后，酝酿的是什么呢？是刘长乐默默的欣喜吗？不管是刘文伟，还是刘长善，又或是被频繁看望的焦慧秀，一屋子的人，谁又琢磨透了刘长乐心中真正的想法呢？被锁在院内的赵昌兰，只身在漫天雪花中，即将面临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