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童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孩子气，他静静的看着姝月把头埋下去，泪一颗颗的落下，又不想让人看见似的拿袖子抹掉，她咬牙，使自己不显露声色。

良久之后，鹤童像是叹了口气。

“阿娘？”

姝月仍是不说话，只是埋头，看不到表情。

鹤童去触碰她的手时，姝月才把目光看向他。

鹤童说：“你生气了？”

姝月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鹤童有歉意的时候，和妖帝一样，从来不会开口道歉，只会不咸不淡的平铺直叙问一句“你生气了？”连语气和停顿都一模一样，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深深皱起的眉里。

姝月从前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妖帝那是在道歉。

姝月抱住了他，把鹤童小小的身子全部带进怀抱。

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奇异和最幸运的事，便就是她有一个儿子。

过去因为梧桐苦泪的缘故，她没有感情，不会流泪，妖帝说她是个石头心肠的。

确然是这样，石头心肠的她当初失去孩子的时候，很可怕的没有悲痛。

直到死过一次，直到遇到沧戒心里渐渐有了温度。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多大的牵挂。

因此她根本一点都不怪鹤童不认她，是什么原因使他不与自己相认，她都觉得不重要，此刻这声“阿娘”给她的喜悦盖过了一切。

她很在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填补了心里的空缺，所以泪也没有忍住。

姝月抱着他哭了很久，久到鹤童忍不住想，女人真的是一个很麻烦的种类，泪水流都流不完。

他的亲爹是怎么受的住的。

鹤童也忽然有了极大的耐心，任由她抱着而自己的腿都要麻了。

他不恨她，不讨厌她，对于他来说，阿娘永远是一个特别而重要的存在。

过了一会，姝月摸他的头，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哭腔还很重，几乎都要听不清她说什么。

“啊，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鹤童说。

鹤童的小脸憋的通红，看起来似乎要使用他的法术才能行了。

姝月的手拂过鹤童的眉头，温声说：“你仿佛是不能碰凡间的小狗，全身会起疹子，不过一两天就会好的，吃点凡人的药也有些效果。”

“以前不曾在凡间逛过，所以也不知道小狗还能害到我，”鹤童说完，想起姝月一开始就问他是不是碰过狗，便问：“阿娘怎么知道的。”

姝月顿了一会，才绵绵的说：“妖帝也有这个毛病。”

沧戒微微笑了下，姝月说这话的时候靠近了鹤童些，切切的模样，好像怕沧戒听了多想。

伯旸倒是很意外：“妖帝还会生病？”

“嗯，他有一次长了蛀牙，疼了几天不说话，把九章吓死了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要完蛋了，”姝月说着看向鹤童：“你要小心呀。”

“我又不吃糖怎么会长蛀牙。”鹤童想要习惯性的翻白眼，但觉得自己不能给阿娘翻白眼，就收住了。

沧戒站了一会就去当差了，回来的时候姝月仍然坐在鹤童身边，看起来大夫已经来过，桌

上放着几剂方药。

“他怎么样。”

“嘘，”姝月道，而后说：“好的挺快的。”

沧戒走过去，才看见鹤童已经睡着了，脸上的肿已经消了下去，疹子仍旧是很多，月光透过窗户毫无遗落的洒在屋里，静谧的夜里有几声虫鸣。

沧戒也坐到姝月旁边，可这女人一眼也不看他，眼睛就盯着鹤童，目不转睛。

沧戒伸手去捏了捏姝月的脸颊。

姝月才看他，瞪眼道：“你做什么！”

沧戒意味深长的看她。

姝月无奈的撇嘴，她挪了挪位置靠近沧戒，两手攀上沧戒的脖子，秋眸翦水亮亮的，眨巴眼睛看他，然后“木嘛”的一声，隔空意思了一下。

沧戒惩罚性的扯她的腮帮子，姝月反抗了一下。姝月眼睛里像是有星光，沧戒心里微动。

“如果我们要分开，你希望最迟是多久？”沧戒说。

姝月嘴角微扬。

她没有一刻忘记自己身上一寸寸暗淡下去的血脉，一天天的替她数着时间。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甚至她不关心沧戒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也不关心今后他们会怎么样，她只在乎这些在一起的时间。

“什么时候都好，我只希望在那之前的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沧戒知道之前的选择有多么错误了，在人间流离千年的她，见惯了别离，只在乎朝夕。

沧戒伸手搂住她的腰，贴近她柔软温凉的身体，他们可以不说话就这样呆很久。

夜更深了，姝月打了个呵欠躺了下去，枕在沧戒的身上，看着屋里淡雅的月光，睡意渐渐漫上来，她便沉沉睡去了。

鹤童半夜的时候觉得身上被子实在对他来说太厚了，魂魄都是火的他根本不需要被子这种东西。

他把腿忽而抬起，要踢开身上的被子。

然后他被按住了动作。

鹤童睁开眼才发现是沧戒，似乎是因为他踢被子的动作会吵醒姝月，于是沧戒就死死的按住了他的小腿。

鹤童无语的翻个白眼。

沧戒盘腿坐在榻边，姝月的脑袋放在他的腿上，鹤童想这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不会落枕吗。

鹤童坐起来，看着沧戒收回按住他的手，五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纯粹和缓的光，他双手微抬，在胸前迅速结了个印，而后划开，手落在膝盖上。沧戒闭上眼，清光覆身，并不刺眼，却直击心门。

鹤童又闻到了不凡的力量，这个人的修为长进迅速的让人害怕。

鹤童之前帮他，是通过扶桑木和他体内的狐火呼应，现在他已失去狐火，却仍旧靠自己的修行有条不紊的恢复。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鹤童第一次这样想，虽然他很早就知道，沧戒大约是鹤童的亲爹妖帝为了自己的复活而创造的一个媒介，这是在遇见姝月之前就开始预谋的计划。

但同样是妖帝创造，不管是九章还是娟儿，甚至血脉相连的鹤童，都无法达到沧戒的高度。

他似乎比这些人更接近妖帝。

他忽然觉得，沧戒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做一个魂魄的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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