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战 下
作者:靳鹏      更新:2019-10-21 09:30      字数:11551

当无数山峦的轮廓开始若隐若现时,第一束投射到乌托峰上的阳光,已经带来了拂晓的信息。飞禽们在山顶上空回旋、滑翔,清亮的啼叫声与群山之间的白雾一样缭绕不散。

他睁开了眼睛,逐渐清醒的头脑,开始意识到一生中最重要的夜晚已经结束,而命运终将要掩盖起片刻的温馨,露出它狰狞的面目了。御风领望着已安然入睡的长宁,那张秀美的脸庞几乎使他再度酥软,他咬牙制止住松动的念头。

努力调匀了呼吸,御风领将长宁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眼前,深沉地念道:“我本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因为有你才变得光亮闪耀,让世人称赞;我来到这个世界虽然短暂,因为有你深情眷恋,就算只有一刹那的生命,也让我满足。我如此平凡,如此笨拙,却能相伴世间最好的你,所以命运对我作出惩罚,要拿走我的余生来交换!”御风领深深地低下头,无法再说下去。许久之后,他才抬起通红的双眼,“不管要经历多少轮回,不管要承受多少的磨难,我会寻找你、追随你、依恋你!我会偿还你所有的思念!下一次相遇,我绝不让你再为我伤心,我们一定会有再见的一天,一定会有!”

说完这句话时,他脱下一件外衣,轻轻盖在长宁身上,目光中收敛了难舍的眷恋,沉重地站起身来,踉跄着向山下走去。

当御风领的吠陀驶到白羊宫的集合地时,山谷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索族八万名士兵应召前来,屏住呼吸等待着白羊宫守护者的号令。银竺迎上前去,带着疑问与关切的目光望着他,御风领微微点一下头,她没有再问,低声应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凯五花大绑,正跪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四名银甲战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周围。他也许一夜没睡,精神萎靡不振。不久前仍是一族之王的他此时已如同卑微的乞丐。

当凯注意到御风领在银竺的陪同下出现在祭台上时,双眼不由得一亮,似乎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极力想挣开身上的束缚,嘴里却迫不及待地叫喊:“御风领,求求你放了我,一切都是我错了,求你宽恕我吧!”

祭台下面的人群开始喧哗起来。

凯连珠似的说个不停,生怕少说一句就会丢失求生的机会,“御风领,只要你放了我,我们二族可以永世为好,再也不用兵戎相见!如果这还不不够,我们狄族可以让出大片土地来,还有还有,我妹妹罗蝶那样喜欢你,你就看在她的面子上放了我吧!”

御风领从随行的战士手中抽过一柄长矛,尖刃因为陡然的震动,发出持续的低鸣。御风领手持长矛,几步走到凯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眼前的战俘,“你还以为,狄族的男人们会听命于你吗?你也不应该提到她的名字,你没有资格拿她做条件。”

凯挣扎着向前挪动几步,惶恐万分地乞求道:“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御风领冷笑中带着悲愤,“放了你,你能还给我和长宁一个未来吗?”

“啊?”凯不解地望着他。

御风领再未言语,将手中的长矛猛然戳下,快得连凯根本没有意识到,兵刃已贯穿他的前胸,鲜血溅射出几米开外。御风领身后的银竺出于女性的本能,立刻侧过头去,不愿目睹这血腥的场面。

凯在几秒钟后便停止了呼吸,表情仍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来得及变化。

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

御风领走到祭台中央,向空中举起一只手,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

“是什么驱使你们今天聚集在这里?”

人群再次点燃沸腾的波浪,无数人发出热血澎湃的嘶鸣。

“不要忘记了,在这片大陆的另一端,有着相同斗志的男人,正在雨林里严阵以待!如果你畏惧流血和死亡,请留在原地,如果你渴望向自己证明信仰的价值,请与你的同伴一起战斗!”御风领停顿了语气,调整了一会情绪后,又说:“如果还有爱人们为你们祈祷,那么,请务必带给对方,你一定活着归来的诺言!”

当最后一句话传入众人的耳膜时,人群静默了几秒钟。

渐渐地,欢呼声开始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逐渐汇聚成一个惊雷,震荡在山谷上空,十几里开外的地方都能听见。众多的战士们湿润着双眼,用力摇动着手上的兵器,激动的热流像一股旋风,席卷了场中的每一个人。

此时,诺德米率领的狄族大军正在全速的前进,日夜兼程地赶回塞隆城。扎营的时候,满脸兴奋地天矶星宿言一头闯进大营,正在议事的其余十一位北斗战将都为之惊诧。

“刚刚收到探报,索族的部队今日出发了!”还未等他们询问,宿言便开口嚷道。

众人面色一喜,神情兴奋起来。

诺德米沉思道:“看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赶回塞隆城了,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立刻拥护罗蝶阿玛登基。”

其他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黄道的男人与北斗的男人......一场多么引人瞩目的碰撞啊!”天旋星古力忍不住感叹。

“究竟哪一方更强呢?这可是个再有趣不过的话题了。”宿言在一边揶揄道。

诺德米微笑着说:“黄道众星有他们守护的信仰,而我们北斗呢?”

十二人互相对望着,小北斗吉朗突然抢先说道:“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了,我们中间,到底有几个暗中喜欢阿玛?”

宿言连声说:“杜纳绝对是一个!”

“你胡说什么?”杜纳满脸涨得通红。

四周传来一片哄笑声。

小北斗蒙京幸灾乐祸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别不好意思!其实我们这群人,哪个不和你一样?不过话说回来,阿玛对你一个人最特别,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她无论办什么事,都让你陪着,我们可真是红坏了眼睛。”

杜纳窘到了极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诺德米挥挥手,制止住众人的嬉笑,他望着大家正色道:“与他堂堂正正地来一次性命之搏,不正是我们一直的期望吗?”

“为了这次等待,我们至少得用四五条人命来换呀!”摇光星里奇尽量轻松地笑道。

“不,绝对不能多于三个!”诺德米面色凝重,“否则,以剩下的九人对抗十一人,罗蝶陛下将会陷入危境!”

众人都明白情势发展到那时的后果,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许久之后,诺德米半手掌伸向杜纳的面前,杜纳疑惑地望着他。

“怎么,小北斗还是不愿意和我们同流合污吗?”诺德米微笑着。

杜纳也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将手掌用力搭上去,其余十人相继围了过来。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

每搭上一只手,便会响起一声低沉而有力地共鸣。

这一年,在安第斯文明生存繁衍的岁月中,分别由二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担任族王的局面,在索狄争霸时期,谱写了一段独一无二的岁月。她们身边各自聚集了一群忠心耿耿的战士。这群男人受命运之轮的驱动,即将展开一场黄道与北斗史无前例地碰撞,这是一曲用激情的信仰与浪漫的血色交织的乐章。

两军的接近在狄族罗蝶登基不到半日后便成为了现实。

索族的部队以罕见的速度一路急行军,终于在出发后的第十天清晨,闯入了千百年来他们极少涉足过的茫茫热带雨林。

与此同时,狄族人放弃了所有道口的防守,将全族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塞隆城。面对这样的非常时刻,也许只有十数万人在一起混战时的壮丽,才能为每一个渴望释放力量的男人,带来如曼茶罗花般令人迷幻的毒素吧。

雨林与宫殿之间,隔着一条百米开外的山坳,一队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阵在长达十几里的边缘线上,直到远处绰绰约约的人影相继出现在雨林的间隙时,每个人心中才开始意识到,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了。

二族的战士隔着山坳在沉默中对峙。

鸟群们惊慌不安地从密林中四处飞起,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嗷叫,但无法辩清声音源自哪一个方向。在这片潮湿闷热的地表上,弥漫着一种肃穆的杀机。

御风领凝望着密林对面褐黄色的宫殿群,没有沉思多久,便向身边的银竺做了一个手势。银竺将命令吩咐下去,各宫的号令官相继高声呼喊:“准备-----”。

洪亮的命令依次传递,十几里长的人群立刻发出哗拉的声响,士兵们披挂好战甲,用力地握住兵器,集结成列,摆好战斗的姿势。所有的吠陀全部腾空,在气流的磨擦中,喷射出上千簇火焰,似一匹匹即将脱疆的野马,瞬间就能直冲而下。

狄族人目视着对方的异动,诺德米向众人点头示意,立刻有指挥官们高喊:“迎战------”。

将近十万人的大军向前整齐地迈动数步,一律将兵器对准前方,士兵们齐声回应,汇集在一起的声音如洪雷般响亮。

片刻之后,索族中一位身着银甲的号令官驱动吠陀,一路飞升到前方的高空,所有人都仰视着他在空中留下一道光影的曲线。那位战士用匕首割破手臂,鲜血喷洒而下,在与空气的纠缠中,被撕裂成一缕缕血带,以极其艳丽的姿势落向地面。这是索族大战前例行的仪式,意味着每一个战士从不畏惧在战场上流血,此举便是进攻的信号。

索族的士兵爆发出满山遍野的呐喊,如潮水般从密林各处飞奔出来。

无论对于哪一族来说,富有经验的老手总是镇定自若,而年轻的新手则不停地环顾着周围的同伴,汗水分泌的速度将不安的情绪显露无遗。即使已鼓足十二分的勇气,可一旦身临这铺天盖地的战场,便感觉到恐惧与胆量的搏斗是如此贴近和窒息。

双方已完全混战在一起。

塞隆城的地面与空中已构成了一幕浩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相应的位置上与对手演绎着生与死的故事。

在人数上,狄族稍占上风,但是在士气上,索族则胜过一筹。御风领出征前的最后一句话,在许多人心中引发了震动。畏惧死亡不是应有的行为,但如果背负着爱人的牵挂,轻率的死绝不能被接受!为爱所触动的男人们清楚,命运有一半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有加倍舍命的战斗,才有可能在战场上生存下去,才可能给自己和所爱的人留下希望。

与御风领交手的是天矶星宿言,他事先便主动要求担任头阵,没有人与他争抢,这种致命的自我推荐被其他人心照不宣地默许。

宿言是属于灵巧型的战士,虽说不上实力顶尖,但非常平衡。

他一上阵便倾尽全力攻击,未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然而如同四年前的交手一样,与御风领相持了一段时间后,仍然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下风。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经过一场凌厉的肉搏战,宿言的身上已多处挂伤,身形也不如初时的敏捷,看情形似乎已完全被御风领的气场所压制。

尽管胜负已定,可他仍在不停攻击,极力想插入对手的要害。

几个回合的往来格斗中,御风领的独钴杵已指向了他的额头,“你已经输了。”

宿言惨然一笑:“我明白,但现在与四年前不一样,我还不能认输,多消耗一分你的气力,我的同伴就多一份生存的机会。”他忽然侧头闪过,又将手中的兵刃挥向对方。

密切关注着这场战斗的有附近的杜纳和诺德米,他们二人也是事先约定好迎战御风领的人选。眼看着宿言快要步入结尾了,杜纳几次想要摆脱天秤座的喀特,欲冲上前去替换宿言。一旁的诺德米正与室女座因罗交手,他抽出战斗的空隙,大声制止住杜纳的冲动。

故事继续在胶着的血色中上演,片刻之后,战场上出现了第一位北斗与黄道级别的阵亡者,天矶星宿言。他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才终于倒在了御风领巨大的能量冲击波下。两位身穿黑色战甲的耀战士接着跃入战团,交替向御风领抢攻。

在这段间隙,黄道十二座也出现了第一位阵亡者,室女座因罗由于技逊一筹,在筋疲力尽之时,被刺死在诺德米的双剑之下。按照约定,诺德米接过与御风领的第二阵,并朝着玩命向对手攻击的杜纳疾呼:“笨蛋!为什么不节省你的体力,你必须守住最后的关口,明白吗!”

时间的流逝似乎已变得麻木,战场渐渐呈现出红色的主调。死伤者就向沙漏中坠落堆积的沙粒一样,不知不觉地爬满存活者的视野里面。

若论惨烈的情形,狄族人明显凌驾在索族之上。

无论是士兵,还是角、耀、将三个级别的战士,伤亡的速度完全出乎事先的意料。开阳星伏蜚战死、玉衡星斯古特战死、小北斗蒙京、吉朗、卡兰多战死、摇光星里奇战死,这样一份名单足以让狄族的统治者们为之捶胸跌足,即使过去十年的总和,也从未损失如此多的精英。而索族仅仅付出了室女座因罗、天蝎座牟力二人的代价。

或许天命如此,失去了北极星冰罕和天枢星魁的北斗众将们,要与以御风领为首的黄道十二座对抗确实勉为其难。

御风领有着“一个人就能改变战局”的力量,这样一个能同时让北斗群星失去光泽的传奇人物出现在战场,无论是从心理还是战力上,对索狄两族战士的影响都是无法估量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黄道十二座的男人们已经战胜了北斗,成为了这片大陆上的最强者。

直到天权星诺德米战死,狄族战士浴血的悲剧才真正上演到了最高潮。杜纳蹲在地上,紧抱着诺德米仍有余温的身体,双眼通红地低声念叨着。

御风领就在不远处静静地喘息。

他的表情自始至终未发生过变化,与白羊宫之役相比,那时年轻人特有的剑锋一般的锐气和目中无人的高傲如今已消失于无形,剩下的只有一双无限深沉的眼睛,还有在疲乏中失去知觉的躯壳。

杜纳慢慢放下诺德米,转身面向御风领,骑上吠陀。

没有言语,这是力与力最后的较量了。

圆轮与独钴杵碰撞出比以往更为耀眼的火花。

杜纳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让对手产生如猛兽般袭来的幻觉。

他的格斗技巧从没有多余的花招,每一个动作都简洁而有力,圆轮划过空气的声势足以让亲临其中的人心惊胆裂。御风领的身影在咄咄逼人的风压中一反常态的凝滞,他极少闪躲,独钴杵总是迎着圆轮呼啸的轨迹而去,完全是十二对十二分的碰撞。

这是一场摒弃任何投机的贴身近战,双方决意在气力的消耗上一较高下,而至少目前都没有明显的弱势。

杜纳越战越勇,而御风领则像是一口深不可测的泉,来者不拒地吸纳着对手攻击的力道。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相当的时间。

终于,杜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了胸前一个破绽,御风领手中的独钴杵毫不犹豫地向前探进。

杜纳猛然一喝,双手紧握的二把圆轮迅雷不及掩耳地斜切下来。一瞬间,御风领向前探进的那只手极速地向下一沉,以毫发之距躲过圆轮挟击的攻势。

杜纳为了躲避已冲至腹部的独钴杵,下意识地收腹后移,就在失去重心的一刹那,御风领未给他留下任何机会,贴身上来,一个猛烈的冲击波,杜纳连同吠陀一起坠向了地面。

御风领降落至杜纳面前,举起手中的独钴杵,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犹豫。

躺倒在地上的杜纳喝斥道:“御风领,你在吝惜我性命吗?不要这样污辱我,请让我和自己的同伴享受一样的待遇吧!”说着,他用力扯开胸前的战甲和衣襟,“来吧,向我证明你永远不可战胜!”

御风领似乎充耳未闻,他只觉得体内深处泛起一种现熟悉不过的酸麻,慢慢地席卷全身,接着变幻成小虫的游动,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毫无节律地伸缩起来。他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双手吃力地支撑着身体。

杜纳惊觉地爬起来,“你怎么了?”

一直无心恋战的银竺瞥见御风领倒地后的痛苦神情,立刻甩开对手,飞奔过来。她扶住御风领的肩膀,对着杜纳急呼道:“快去带他见你们的罗蝶陛下!”

杜纳一拍脑门,“对,对,对!”

御风领费力地唤道:“阿竺......”

“我在这里,”银竺费力地将他搀扶起来。

“全军,停止战斗......活着的人......有权利把握命运的方向了。”

银竺含泪点头。

接到命令的索族战士相继停止了战斗,纷纷向后退散,狄族人并未上前恋战,而是默默停留在原地。

偌大的战场逐渐寂静下来。

塞隆城一役终以索族的全胜宣告结束。

这场大战,索族损失了二位黄道十二座,将近三百名银、铁甲战士和二万余名士兵,而狄族的战士与士兵都损失过半,尤其是八位北斗战将战死,为塞隆城涂抹了一层最为浓艳的血色。如果不是杜纳等人在最后关头幸免于死,北斗的称谓从此也将不复存在了。

不过,御风领倒下了的消息完全冲散了索族人胜利后的兴奋,这种阴影像瘟疫一般扩散至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

杜纳和银竺搀扶着御风领进入了王宫,英克与修武一左一右紧跟在后面。修武一脸的悲痛,就在战场上,卡福生和修吉都已经战死。

罗蝶显然经过一番刻意的修饰。

她一身华袍,静立在大殿的中央,用绸缎缝制的肩披上缀满了琳琅满目的晶石坠子,偈尔碰在一起,便发出一阵悦耳的叮铃。

一行人奔至她的面前,银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罗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罗蝶断然止住她的话头,俊俏的脸庞上透着一股令人屏息的冷艳。仅仅一瞬间,罗蝶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到御风领的面前,轻轻地念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你才肯出现在我面前吗?”

御风领在银竺和杜纳的搀扶下,微闭着双眼,他脸色发黑,身体蜷缩在一起,因为剧痛仍在不停地抖动,他已经虚弱得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

“放下他,你们都可以走了。”罗蝶的声音中不带丝毫客气。

其余人互相对视着,不知如何是好。

在后面的修武一咬牙,抢身上前,抱拳跪在了罗蝶面前,“请您务必救回御风领的性命,如果需要任何的东西,尽管从我身上取!”

一旁的杜纳见状,也迫不及待地跪下来,似乎不甘落后于别人,“我也一样,身上的任何东西随时可用!”

罗蝶突然手指向杜纳,厉声喝斥道:“你给我站起来!”

杜纳脸上一半茫然,一半畏惧,极不情愿站起身来。

银竺拦在她的面前,开口道:“罗蝶,他危在旦夕,只有你才能给大家带来希望!”

“救活他以后呢?让他与长宁一起厮守?”罗蝶冷笑着回应。

银竺并未放弃,求道:“现在不是讨论这种话题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罗蝶逼视着对方的眼睛,“等那个丫头和我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再说!”

“平等的立场?”

“我不光救回她的命,还把御风领送回她身边,这样的事情,我罗蝶还会再做第二遍吗?她不过就是抢在我前面得到他而已,若是我们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我又怎会输?你不用看着我,御风领我救或是不救,与那个丫头再也没有关系!”

银竺知道已经无法争取,尽量平静地问道:“还有多少时候给我们?”

罗蝶从他们二人手中扶过御风领,冷冷挤出一句,“谁也不知道。”

银竺神色凝重地面向英克,“你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吗?拜托了!”

英克只是略微一想,便从她的目光中领悟到了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撇下众人,拨腿向门外奔去。

罗蝶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冷漠地挥一下手,神色黯然的杜纳慢慢将银竺与修武带出了大殿。

直到他们三人的身影从视线中完全消失后,罗蝶才开始凝视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他,一种轻柔却又带着伤心的声音从唇边飘游出来,“他们一定以为我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吧......如果我的心中还有希望,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御风领啊,我还会和他们啰唆这么久吗?”

夜晚已将浓郁的哀愁披裹在塞隆城的每一寸地方。

狄族人或许极不情愿去面对这场大战所留下的创伤,尽管白日血腥的战场已被黑幕无声地抹平,但空气中无处的悲戚却仍然挥之不去。

御风领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伴随着持续的高烧和混乱的呓语。他的体表变得异常滑腻,无数潮红的斑点下面,清晰可辨血管与神经,皮肤薄得似乎轻轻用手便能戳破。

罗蝶一直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昏迷中的脸。

她心中深深地明白,这个男人的病情终究恶化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再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挽回一切了。

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任何救治的努力,有一种声音不停地告诉她,如果救活了他,他又会离你而去了,放弃吧,这是你们在一起唯一的机会。

“御风领,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北斗的荣耀被你粉碎,狄族的男人因你而恐惧。你的到来让塞隆城五十年也难以回复原样......五十年,这不正是长宁的有生之年吗?即使你不在了,狄族也没有能力去侵犯她,是吗?多么可笑,你把一切都献给了她,可你又得到了什么?”

罗蝶握着御风领的手继续念道:“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暗暗憧憬着属于我的未来。那个人,必须是一个眼神坚定的男人,他要有最强大的气场,挥手之间,便可以让所有对手臣服。为什么,为什么当我终于遇到这个人的时候,却无论如何得不到他的心......我是那样的好强和自负,自以为绝不可能输给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女人,其实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罗蝶缓缓闭上眼睛。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向前游动。

半夜时分,御风领毫无意识地喊叫起来,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筋。被惊醒的罗蝶手忙脚乱地翻开他的衣襟,赫然发现他胸前多处皮肤已严重下陷,青紫色的斑块跃然而上,这是体内大出血的症状。

罗蝶立刻意识到,御风领的身体正在陷入崩溃的边缘,诀别的时候也许马上就要到了,“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你放手去吧!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回忆,永远飘散着芬芳的地方。就去那里,我会一直跟着你!”

御风领在昏迷中痛楚地蠕动着,不停地挣扎,喉咙中喷发出毫无节律的喘息,他似乎终究不肯放弃,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他始终没有出现安静的迹象,只是反复地挣扎。

罗蝶的心情变得惊惶和焦躁起来。

尽管没有清晰的意识,御风领仍然依靠本能在与体内的冰之毒进行着最后的搏斗。这是一片特殊的战场,在这片战场上,御风领不再是那个拥有绝对制胜能力的男人。

泪水条件反射式地盈满罗蝶的眼眶。

“你还在留恋什么?”她哽咽到,继而向后退一步,咬紧牙关跺脚喊着:“来人!快来人!”

几个门口的随从被这声尖厉的呼喊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快去准备器具,我要手术!”

这曾经是一个最特殊的夜晚,可是如同过去那无数个凶险的难关一样,仍然被晨曦的光芒所打破。

趴在床沿上睡着的罗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直起身,开始端详床上满身血迹的御风领。当几缕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镂空的栅栏,映亮他的脸庞时,那一刻,她几乎在心中悄悄地认为,一切又这样重新改变了。

御风领在不久之后,也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神情中有些失忆,但身体的感觉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

“罗蝶......”

罗蝶警惕地望着他,“你感觉如何?”

“轻轻的,身体像完全失去了重量一样......”御风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罗蝶心事重重地注视着他。

“我真的还活着吗?”御风领摊开双手,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御风领试着从床上下来,罗蝶见状,迎上去扶着问道:“难受吗?”

“不,”御风领摇摇头,“没事。”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罗蝶这样建议。

于是,他们走出宫殿,渐渐来到城市中心的广场,这里寂静地看不到任何人影。

两人并排站立在风中,彼此的目光都是在漫无目的地飘荡,这片河谷肃穆雄浑的场景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留意。

罗蝶突然开口问道:“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比我更美丽?或者说你根本不喜欢胜过男人的女子?”

御风领感觉到喉咙一阵发甜,他想了想,踌躇着说出来:“我这样的人,并不懂得欣赏女人的美丽,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向你解释,长宁留在我的身体里面,就像是血与肉一样不可分离,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形象,只要念起这个名字,爱就会占据我整个身体。”

罗蝶惨然一笑,脸色越发苍白,“无论如何,我这辈子都赢不了她吗?”

一股热流开始慢慢地在御风领空荡的体内汇集,他摇晃了几下,本想告诉罗蝶,却又有一种懒洋洋的意识在脑海中扩散开来。

“你知道吗?当你醒来时,我最害怕一切只是回光返照的假象。”

“你说什么?”御风领胡乱地应了一句。

事实上他已听不清罗蝶的每一个发音了,体内的热流越来越强烈,他极力地眨动着眼睛,却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罗蝶这时觉察到他的异状,万分恐慌地抓紧他道,“你怎么了?”

御风领不由自主地挣脱罗蝶的手,朝着最近的一座祭台摇晃着走去。

罗蝶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影,手仍然停留在空中,忘记了收回。

御风领拖着麻木的身体向上攀登,热流在体内汹涌澎湃,心脏也被猛烈地扯动起来。它们一定在等待着某一个时刻吧,他的嘴角裂开一丝奇异的笑意。

有一种致命的毒素顺着血管与神经的每一条通路奔涌开来,幻觉毫无秩序地填满了视野,一片五彩缤纷的颜色,上下游动飘浮,甚至用手指都能分辨清楚。

他仿佛预知到了自己的归宿,那也许是一种令人丧失痛觉和意识的空间,就随着每一步地挪动,向他展示着越来越近的入口。

一级接一级的石阶,世界便在这祭台的下面旋转起来。

这是一段刻骨铭心而转眼间又要烟消云散的历程。

当那祭台的顶端呈现在这位男人面前时,御风领凝聚最后的意志,那是唯一仅存的力量,仰面朝天呼喊:“长宁......”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回落在天际的时候,一大股鲜血也顺着嗓眼,以一种无法抑制的张力喷涌而出,在那祭台的上空布成了一道密织的血幕。

罗蝶目瞪口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只是傻傻地望着那些血珠以极其缓慢的姿态在空中互相追逐、翻滚。

这时,她才真正发现,御风领已经是油枯灯尽,不可能再有回生的希望了,尽管从来都不愿这样相信。

原来在这一刻面前,自己竟然会如此无助。

千里之外的群山之中,一个光影正向鸟一般地掠过山谷的空隙。

英克驱动着吠陀,已不停息地急驰了一整夜。

他身后站立着的女子便是索族的族王长宁。

从塞隆城往回赶一直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有休息,尽管身体已经极度疲倦,英克仍然咬紧牙关,驱动吠陀向前狂奔,他不想让长宁留下遗憾。

“需要休息吗?”英克回头问道时,发现长宁正在侧耳凝神倾听,嘴里呢喃着什么。英克四处望遍,除了山别无它物,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再看长宁时,长宁突然失足跪在了吠陀之上,掩面而泣。

英克明白,长宁与御风领有着某种强烈的感应,他深知事情不妙,又咬牙加快了吠陀向前疾驰的速度。

当长宁与英克二人赶到塞隆城时,已是天色微暗。

银竺等人将长宁带入了王宫。他们也不知道消息,只知道罗蝶传来口讯,让长宁去内殿见她。

长宁赶到的时候,御风领静静地斜卧在罗蝶的怀里,身体已经渐渐冰凉了。长宁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句话也未曾开口,只是站在那里,视线呆呆地落在他的身上。

二女三人就在这光线暗淡的空间里相对着。

“他直到最后时刻都不愿放弃,我看到他那渴望求生的挣扎,不知道有多么嫉妒那个让他一生都牵肠挂肚的女人......”罗蝶俯视着眼前的御风领,一边轻慢地整理着他的衣襟。

长宁仍然无法出声,只是喘息变得急促起来,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扶着石柱,跌坐下来。

罗蝶抬头直视着长宁,“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长宁摇摇头,道:“我不恨任何人。我和他之间的世界,本来也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罗蝶并没有听,她向洞口缓步走去。

房间只剩下了阴阳相隔的两个人。

长宁移到了他的身边,凝视许久后,手缓缓地伸向他的脸庞,似乎极费力气。她轻轻抚过他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犹豫了片刻,她俯身在他唇前一吻,黑暗正好遮掩住了微红的双颊。

“我一出生,就与你连为一体。有你在的时候,我从未感受过害怕与恐惧,那种平静包容着我的整个身体,让我在你的身边幸福得过了头。”

你庇护着那个害羞的女孩,但总是不愿让她注视你的面目,你为她流血负伤,也从不让她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你腼腆地扶住她的双肩时,却从未提醒过她,有一种爱一直藏在心中未曾说出。

你是让众人敬佩的男人,从不畏惧战火,可为什么却如此小心与我的接触?”长宁紧咬着嘴唇,她在哽咽的空隙中调整了情绪,又接着自言自语,“祭司们都在惊叹,白羊座操纵着星空的秩序,北斗群星因你而动乱,仙后座为你迷恋,太阳的光芒也会随着你的陨落变得暗淡......没有你,一切像是坠入了螺旋。

我无法停止地思念你,期盼在遥远的未来与你相见。

我不在乎你的一切!我渴求看到你的双眼,又闪射出让我熟悉的温厚,我渴求你的臂膀能将我紧紧抱住,当我偎依在你的怀里时,一定会有很多委屈要向你倾吐。

不管我的灵魂在黑暗中孤独多久,我也不会畏惧。

你能听到吗?在未来的某一天,请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一定要找到......御风领与长宁永远不许分开,这是我们在乌托峰许下的誓言!无论多久的等待,都是为了相遇一刻的重新到来!”

昏暗的光线中,依然能看见,御风领身边的长宁紧闭着双眼,二行清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

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长宁慢慢的起身,一步步地走离长眠在地府里的御风领。

在门口,长宁看见地上一把横放的血剑,罗蝶就靠坐在旁边,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个脸,只留下依稀美丽的一侧。

她的颈部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一道暗红色的血口,仍在向外渗透着少许的液体,那或许是躯壳内最后几滴血液吧,因为地上、衣衫上都已是血色一片。

长宁感到一阵眩晕,也在台阶上靠坐了下来,一种无言的疲累开始弥散全身,思绪慢慢空虚,只有潜意识在告诉她,“就这样休息吧!”

她觉得,仿佛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本文完

(后续见紫石圣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