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何家公子      更新:2019-10-18 10:40      字数:4869

我祖籍绍兴县峡山,根据族谱,峡山何氏的第七世祖叫何鳌,字巨卿,是六世祖何诏(明代弘治九年第十八名进士,后为嘉靖帝师,封太子少保)之子,于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官封任刑部尚书。何鳌生性聪慧,过目不忘,倚马千言。但是何鳌为官跟父亲作风不同,任职期间不但家产万贯,豪宅遍地,还拜严嵩老贼为义父,成为其谋反叛乱的最得力助手。曾用手中权力杀害一代名臣杨继盛。但是,最后严嵩被流放,杨继盛平反,时任刑部尚书的何鳌不但相安无事,死后还跟父亲一样加封谥号,后人称其父子为“父子尚书”。(现在绍兴峡山还有“世尚书”台门之存,被绍兴县人民政府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按照常理看来,这根本无法解释。

《明史》中是这样写的:严嵩为谋反邀上百个心腹之人,结党营私,在家乡“万花楼”暗之同盟,凡参加者均在盟纸上签名。但何鳌暗以龟尿磨墨签名。严嵩谋反事败露之后,朝廷对在“万花楼”签名死党一律处以斩首,因何鳌以龟尿磨墨签名,此时字迹已消失,故免遭了杀身之祸。

真的是这样的吗?

一直以来,在我的老家都是禁止上演《万花楼》一戏的,因为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但是身为何鳌直系子孙的我,却从祖父口中得知了事实的根本真相,原来编撰《明史》的史官有意掩盖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故事。

这个故事便于我要讲的龙有关。

当时严嵩案发,何鳌立刻被遣送回峡山,正当所有家人都在翘首等待这个尚书时,何鳌一行却突然改变行程,转而来到了离开峡山三十里之外的兰亭。没错,就是书圣王羲之写下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的兰亭。何鳌到了之后唤来当地保甲,命令他连夜召集五十名精壮汉子。兰亭说的好听点是“丛山峻岭,茂林修竹”,实际上就是山窝里的山窝,当地保甲连府台都没见过,何况突然从天而至来了一个尚书?于是马上敲锣打鼓,直着嗓子喊:所有在家的后生哥都听好了,赶快来集中,宫里来了一个大官,不晓得要出什么大事了,快些,快些!

顷刻之间,村里所有的壮丁都被聚集起来。何鳌留下五十名最强壮的男人,其他人则都统统遣返。然后命令每个人拿上砍刀上山做一件事:砍毛竹。

兰亭山里多的就是这个玩意,放眼望去,竹海万顷,涛声阵阵。汉子们不禁心头发笑,这个尚书半夜里让我们离开热坑老婆起来,原来就是为了砍这玩意啊?但是何鳌又发话说,这次要砍的竹子一定要三年生、三丈长的那种黑乎乎的老竹。山里人都知道,砍三年生老竹的难度可比砍大松树难多了,力量小的人一劈下去,竹子一点没事,反弹回来的劲儿反而会把人的虎口震裂。

那天的夜色也怪的很,天上星辰细微,月色惨白发毛。传说中这种晚上最容易招鬼了,保甲看着自己的村民,里面或许还有自己的表弟,堂哥,侄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深更半夜在山里头砍老竹子,气打不出来。无奈何鳌官威逼人,双眼发红,自己小小芝麻官哪里能跟他相比。只好闷着头叮嘱村民们不要偷懒,偷懒者各打二十大板之类的话。

就这么“叮叮咚咚”捣鼓了三个时辰,总算砍下来将近五百根老黑竹,堆得山谷里到处都是。何鳌心中计算了一下,见竹子砍得差不多了,又命令保甲将所有毛竹砍削干净,去掉枝叶,只留中段竹杆二丈八尺六寸,然后再把一头削尖,尖头长度为一尺四寸。保甲等人奇怪非常,都以为这尚书大人肯定是发了神经。在山里生活几辈子了,从来没见有人削毛竹还有这样的要求。保甲很好学,想问个所以然,一看何鳌目露凶光,热情马上凉了下去。连忙识相地跟村民说:盯着我干嘛啊,还不赶快照伊话的去做?

砍竹人开始改行成了削铅笔。本来削这么坚硬的毛竹就吃力不讨好,尚书大人还偏偏有这个那个要求,更是苦不堪言,有人不小心还把手指给割伤,或者皮肤给磨破流下血来。何鳌跃马扬鞭,大喝道:沾上血的竹子一根不要,违令者斩!

这种台词山里人只能在戏文里听到,平时听听还蛮过瘾,现在真真切切从官员口中滚出来,又见旁边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抽出腰刀,明晃晃扎着眼,绝对不是闹着玩的。就连保甲都腿下发软,不由心慌起来,这尚书大人玩的是哪一出啊?

又累死累活弄了两个时辰,终于按照何鳌吩咐削好了三百七十根尖头毛竹。但是这个尚书大人一点都不懂体恤民情,又喝道:把每十根毛竹搭成一排尖桩,用麻绳捆绑,共分成三十七排。

保甲没法,又吩咐村民按大人所说去做,然后向何鳌鞠躬道:大人,一切都弄好了。

何鳌点点头,这时从他身后上来一个身披道袍之人,体形瘦小,手提一面铜质八卦阴阳镜。他过去查看了一下村民们搭建好的竹排,又用脚踢了几下试试牢固程度,向何鳌适意。

尚书大人此时才翻下马来。也难怪他了,这么一动不动在马上呆了五六个时辰,说道:将毛竹排抬到对面牛头山上去。

顾名思义,这牛头山山形似一只牛头。汉子们都已经累得死去活来,哪里还有力气把这些大竹排抬到山上去?但是士兵们的刀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古以来老百姓就是如牛马般任人驱使。在保甲带领下,二十五个人一组抬一个竹排向着牛头山而来。五十个汉子每一次只能抬两只。37个竹排要抬到什么时候?保甲此时再也顾不得了,跪下来磕头道:尚书大人,百姓们已经累了一宿,再这样下去要出人命啊。

何鳌心中也明白,自己坐在马背上都屁股发麻,头晕眼花,何况这些干了整整一宿的村民。他用眼示意那瘦小道士,道士启禀道:大人,还有十个二时辰。

何鳌于是说,你们先都回去吃饭,限你们一个时辰,完了之后全部回来,若将事情泄露半字,连你一起斩。

保甲连连口称“不敢,不敢”,带着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跑到山下去吃饭,保甲又问何鳌哪里用餐,尚书大人让他别废话赶快滚回去,一个时辰之后再到这里集中。

于是堂堂尚书大人就这么饿着肚子,一直等到村民们全部返回。何鳌问:有没有人把事情泄露出去?保甲说,我是把这些人全部集中起来吃饭的,别说泄露出去了,连家人都没见到。何鳌这才满意点头,说等事情办完了,本大人重重有赏。

保甲连忙磕头道谢,心中咒骂:有赏还不早说,想来时机不多,只能以钱收买人心了,这大人看起来是个吝啬鬼。

一听有赏,村民们果然干劲十足,大家一起吆喝着号子,把整整37副竹排子全都搬到山顶,然后大伙都等着下文,想看看这个大人究竟还有多少鬼招数没使出来。

此时,天色又变暗了几分,出现了丁点星光。瘦道士走上前来,用罗盘对了一下天空,然后指着牛头山一个地方说,把第一幅竹排插在这里。

众人顿时傻眼,感情搞了两天,原来是要我们插桩啊。把竹子削的那么尖,不就是做了一排特大号的钉子么。众人把高高的竹排树立起来,两边都系上绳子,然后一起用力,犹如解放初期各地人民挖水库一般,把竹排猛然向地上一拉,然后再竖立起梯子,用特大号的榔头一锤一锤敲进泥土深处。

等第一幅竹排钉下去之后,道士又在大约3米处点了一下,众人如法炮制,把第二幅竹排再次插了下去。

如此这般,一共在这牛头山上打下去了31幅竹排,看起来就像一堵堵用竹编制的墙壁,壮观说不上,倒有几分诡异邪乎。

道士又用罗盘对了一下天空,然后指着又一个地方指了一下,众人又要钉竹排,何鳌开口了:“乃无动静,是无异乎?”

道士道:“蜿蜒龙蛇,顺乎地气,地气四时之动,异也。”

何鳌这才点头示意道士继续。

两人对话讲的什么,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能够听懂。此时怪事发生了,正当第32幅竹排被插入山顶时,突然大地一阵摇晃,何鳌大人本是文官,又经过这么一夜折腾也不曾吃饭,一下就被晃到在了地上。旁边有士兵挣扎着人要过来扶起尚书,何鳌大喊一声,不要管我,继续打桩。

道士也在一旁大叫,赶快把竹排打下去,越深越好。

本来打下这么大的竹排就不是易事,现在天地震动,站在梯子上的工匠更是难上加难,差点整个人都翻了下来。幸亏众人齐心协力,十几个人人挨着人,把梯子勉强扶住,然后让上面的工匠用力捶打,每一记锤子下去,震动就加强一分,一共锤了约莫百下,竹排终于下去了半米左右。

此时震动也突然停止,人们长吁一口气以为万事皆休时,大地又特别猛烈地一记反弹,把人,竹排,马儿全部抛到离地约五米高空再重重摔下,山上一片人畜哀鸣之声。何鳌在众士兵的扶持之下,才勉强爬了起来,威严的朝廷衣冠也乱成一团,他根本无暇整理,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牛头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了一道大大的狭缝,足有一丈来宽,十来丈之长,仿佛有什么天神用巨斧把牛头生生劈成两半,而在那道黑乎乎的狭缝中间还往外冒着一股白气,又急又快,仿佛牛头在飚血一般。这个奇景一直延续了约莫半个时辰,中间大小震动无以计算,直到月上中天,一切才归于平静。

何鳌擦干脸上汗水,这才轻轻吐出两字:下山。

道士问:大人,今天不回府?

何鳌说:恐有事变,暂且多停一日。

当晚,何鳌一行就睡在兰亭村里。连日劳累和心中担忧,令他身心俱疲,用过晚餐之后就躺在床上一睡不醒。但是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东方未白,何鳌还在睡梦之中,忽然又觉天地一震,整个人都被弹到了床顶上,顿时撞得头破血流,满脸鲜血。他惊魂未定,匆匆穿衣推门,早有道士奔了过来,大叫:大人,还有第二条。

何鳌吓的脸色苍白,加上血流不止,看起来极为恐怖,忙问:在哪?

道士:已潜入兰溪,此事是在下失职,未曾料到。万幸的是此地久旱,水流不深,尚未外逃。

何鳌镇定下来:召集人马,立刻修桥。

不一会,何鳌等人已来到兰溪岸边,他将马鞭一指,指着溪水上下两处道:在此两余处各建一桥,一为石造,一为木制,务必在日落之前完工。

保甲此时也不再计较,经历昨天一劫,心知有异,连忙组织人员搬来大石,伐来巨木,两边同时建起桥来。忙到日落之时,两座桥就差中间一个口子没有完工,俱等尚书大人最后命令。何鳌一声令下:合桥。两边工匠小心翼翼地分别把最后一块石头,最后一段木料塞到空隙。顿时整条兰溪一阵翻滚,无数气泡从溪底冒了上来,就像有个巨大的炉子放在溪水下边,用力煮开了一般。

借着残阳最后一丝亮光,不知什么人突然大喊一声,快看,什么东西?

何鳌定睛一看,胃里一阵恶心向上翻涌,原本清澈的溪水此刻竟然涌上来无数血柱,阵列在两桥之间的溪水中,腥臭无比。不一会,整条溪水就变成了一条血河,腥臭黏稠的血浆翻江倒海,不停冒泡,这种场景见了足让人头皮发麻,永生难忘。

保甲等村民更是看得个个面无血色,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统统跪倒在地,磕头拜佛,祈求神灵千万不要降罪,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切与我们无关云云。

据说,血河奇景一共整整持续了三天,溪水的鲜血才慢慢被山水冲散,说来也怪,血浆只在两桥之间出现,虽然两座桥都留有桥孔,鲜血愣是没有散到外面去一丁点。何鳌也算忠于职守,等到溪水再次澄澈,又回到兰溪旁边,准备看上最后一眼。

道士陪在他身旁,说道,幸得大人明鉴,高瞻远瞩,否则功亏一篑,实乃有负圣恩。

何鳌得意非凡,抱拳一举:此次大功告成,都是仰仗圣上洪福,我有何功劳?

说完哈哈一笑。此时怪事又生,原本宁静的兰溪水突然洪波涌起,中间出现了一个老大的漩涡,周围的水都仿佛被吸引一般,朝着漩涡中心奔去,很快整条兰溪便底朝了天,无数小鱼小虾在翻跃跳动,拼命挣扎。

何鳌于是命人下去看个究竟,看看是不是哪里有条大的暗河,导致这些溪水突然消失。但是河床平坦如地,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缝隙在,更别说有什么暗河了。

何鳌摇头正要离开,有人喊道:这是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有人在河底找到了一个小珠子,如拇指大小,全身青灰色,暗淡无光,看了半天也不知究竟为何物。何鳌笑着道,难不成这兰溪的水都被这珠子给吸光了?

道士琢磨半天也是摇头一叹:贫道今生也算饱读诗书,游历三山四海,却从未见如此神异之事。尚书大人不如将此珠收下,将来或许会有分晓。

于是何鳌就将这颗不知名的青色小珠收下,回到了峡山府中,直到老死。而这颗无名的珠子也从此被当做传世家宝一直流传了下来。

另注:现在兰亭境内的兰溪上,当年何鳌修建的两座桥原址还在。一为“锁龙桥”,石制,二为“木塞桥”,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