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谈话
作者:水罙      更新:2019-10-13 16:26      字数:2639

云礼回京没几日,就被大长公主喊道了西山别院。

他在惠州这两年,平日里虽然多是修养,京师的事宜却不曾忘记,该打探的的消息一分不少。自然也清楚老祖宗同他父亲之间的矛盾愈发严重。

听说辽东那边频频失利,女真多次进犯,卫所军士则是节节败退。

崇仁皇帝为此发过好几次火,英国公朱载那里面上亦是过不去,想他虽多年不镇守边疆,可少时亦是在战场厮杀过的,血气仍在,怎会频频败于异族之手!

云礼深知其中蹊跷,却不敢多言。

而老祖宗知晓此事后,则是砸了手里那柄玉如意,这可不了得!自隐居西山别院以来,她的性子相较以后要平和许多,几乎不曾露出别的情绪。

眼下既然砸了东西,便是真的动怒。

云礼在心里为父亲行事恼火,再怎么争权夺利,也不该拿这等大事开玩笑。辽东在他手里时,女真安安分分,即便进犯,也很快就被镇压。因此辽东军士在朝中很有声望。

眼下是换了个征战多年的将军,又非换成了纸上谈兵的文官,怎就节节败退了?别人不清楚情况,可云礼却知道他父亲定是不满老祖宗所为才有如此行事。他在辽东经营多年,几乎是铁板一块,谁踢谁倒霉。

待会儿去见了老祖宗,还不知如何措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拄着竹杖不紧不慢地走进别院。总归是柱了好几年的东西,虽然眼下腿脚已无恙,但要扮成原来的模样,却也不难。

薛敦得了他过来的信,早就在门口候着。云礼见此,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天气渐凉,您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何必亲自出这趟门?”

薛敦还是那副温和慈祥的模样,也朝他走了两步,“两年未见,外祖父焉有不想之理?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还能冻着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房。

薛敦让人上茶,同云礼聊了起来。他一向不大管事,询问云礼也是些生活上的琐事,比如这两年一直居在别庄,不曾回府,可还习惯?身子养了两年,气色确实极好之类的。

云礼亦微笑着回话。

说实话,他同这位外祖父不算太亲近。幼时的记忆里,对方总是寡言少语面带微笑的模样,但眼里却从来只有老祖宗一人,即便是他的女儿,也难以得到其过多的关怀。

更别说他这个外孙。

但态度亦不算差。当初见他一人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时,也时常会从街上搜罗些小物件,陪他玩乐。云礼对他的印象亦是温暖的。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薛敦才没有再多说话,而是直接道:“你外祖母还在书房等着呢,快去罢。”

这是老祖宗找他单独谈话的意思。

在他们家,老祖宗行事同别人向来是分开的,毕竟是曾经执掌朝政之人,且她的性情过于严肃清冷,寻常人也不敢轻易同她待在一处。

云礼起身向薛敦告辞,由下人领着进了书房。

大长公主正坐在罗汉床上,靠着大迎枕歇息,屋里的光线尚且充足,外头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头上,那满头银丝便开着泛着光,使得她的面容愈加模糊不清。

云礼这次惊觉,老祖宗是真的老了。

即便幼时记忆里那严肃的面容,眼下看来也只剩老态,他心里头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来,老祖宗还能活多长时间——原先只觉得对方冷厉严肃,铁血丹心,却从未想过她亦是寻常人,生老病死皆躲不过。

若有朝一日,她离世……云礼不敢想下去。

他缓缓上前几步,同坐在上首的大长公主行礼,“请老祖宗安。”

一旁的德音则悄悄退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上了热茶。

大长公主这才睁眼,抬手指了指罗汉床的另一侧,“到这儿来坐,陪我说说话。”

云礼不紧不慢地坐过去。

大长公主便抬眼看着他,仔细瞧了许久,才缓缓笑道:“出去两年,这气色瞧着倒是好了许多,可见这在庄子里修养还是管用的。”

云礼亦侧身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处别庄景致道好,素日里又清净,我在那儿待着与仙境无异,差点就是隐世高人了。”

“只怕你红尘未斩,做不了隐士。”大长公主却是笑了起来,见云礼面露疑色,便接着道,“你在那别庄待两年,谁都不见,沈家那个小姑娘也南下回了惠州,两年不见,心里还没有点念想了。”

云礼面上赧然。

“我倒是想去见她,可她偏偏南下了。我又出不了庄子,更别说爬山涉水去岭南,那样只怕会丢了大半条命,可是得不偿失。”

大长公主闻言,目露异色,“原先不见得你这般惜命。”

云礼倒是坦坦荡荡,笑容极为柔和,“眼下却是不敢不惜命,否则也不必抓着那点微弱的希望在别庄一待就是两年。心中有了念想,哪敢让自己有半点危险?”

“这话在理。”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

看了他片刻,又收回了目光,放在远处的长案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这次去别庄也只带了秦老先生罢?”

云礼毫不意外。

“秦老先生早就说过,要修养一段时日,否则这身子好不了。这次在别庄,他一面为我修养,一面研究新的法子,倒是起了作用。”

“我瞧着的确好了许多。”

大长公主将目光放在他的腿上,可那腿被长袍遮掩着,却是瞧不出半分东西来。

“秦老先生医治你有功,该赏。”

云礼却在她目光放过来时,下意识地抬手放在大腿上,似是遮掩一般,只是面上神色如常。

“秦老先生性子淡泊,我倒是想感谢他一番,奈何他固辞不受。”

大长公主看向他的眼神更深沉了些,过了良久,似是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年,难为你了。”

云礼闻言神色一变,抬眼看向大长公主一时间讷讷不知所言,片刻后又低下头去,嘴角夹着几许苦笑,语气里却是故作轻松。

“老祖宗怎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现在又无他事。只是腿脚不便,又非生死攸关。这些年我不理世事,潜心修习经义,未尝不是好事。且——”

“你心里莫非甘愿?”大长公主突然打断他的话,“那年在围猎场,你在外头守了一夜,谁也拦不住,那模样我至今还记得……”

云礼默然。

好半晌后才轻轻笑了声,只是笑声里带着几许怅然,“我何尝甘愿?我多想那日我能拦住她,可我并无那等本事……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望她平安无事。”

大长公主看了他片刻,目光里尽是怜爱之色,“你只管放心,我虽老了,那点本事却还是有的,护住你们安危定不成问题。”

“可终究……”

云礼低着头,神色隐晦不明。

“那又如何?”大长公主的声音冷了些许,“傻孩子,你往常可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云礼沉默不语。

半晌后才沉沉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大长公主,面上重新带上了笑容。

“是我过迂了。”

大长公主面露笑意。

“身子好好养着,既然秦老先生能将你的身子养好大半,未尝没有法子治好你的腿疾。不必为此忧心。”

云礼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