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成薄命久寻思 3
作者:莎罗      更新:2019-10-12 08:12      字数:5126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等着她,那就是青莲因为楚月的猝死,已经被关进掖庭的天牢,交由总管太监刘腾审理!回想起那晚他对付小妍的那一幕,不难想象出青莲将会遭遇怎样的劫难!

一定要先想办法把青莲救出来!从万寿堂里出来,走在阴影笼罩的长廊上,仙真的脚步几乎无法站稳,可是她仍强撑着,飘摇地扶着廊柱,一路朝西昭殿赶去。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倒下……

是的,绝对不能倒下!

哪知等她来到西昭殿,却被守门的太监给拦了下来。原来,元恪正召集着众臣议事,宫中规矩严明,后宫的嫔妃是绝对不能迈近一步的。

仙真没有硬闯,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静静跪到殿门边的一角,只等着议事结束,太监们挨个上前相劝,她也不听,甚至闭起眼睛,口中喃喃不断的,像是念起了佛。

渐渐的,随着日头升高,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滑落,娇美的脸庞更是一片苍白。太监们知道她是皇上的宠妃,始终只敢说些软话,又说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这议事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完,劝她先回承香殿候着,皇上一得空儿便来通报。

可仙真就像根本听不见似的,依然只是跪着。

然而,纵然意志坚决如铁,娇弱的身子却禁不住长时间的苦熬,跪在石地上的膝盖渐渐从钻心的疼痛,到彻骨的酸麻,再到全身被抽去力气似的虚脱,身子如同秋风中摇摆的枯叶,微微颤颤,随时可能跌倒。

绝对不能倒下!她咬着牙,默默地在心底发出声音。

一直过了正午,幽深的殿堂里才传出一阵响动,接着,就见成群穿着官服的大臣们,依次从西昭殿里走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话来,宣胡充华觐见!

仙真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地进了殿门,来到榻前,再次弯下膝盖要向元恪见礼。

元恪却让人直接把她架上榻,声音淡淡地问:“在门口跪得还不够吗?”

原来,透过窗子,他早就看见仙真跪在门口,也猜出她的来意,却故意拖延时间,只为了看她究竟能熬多久,没想到她硬是在门外跪了两个时辰,也没动一下。元恪简直不敢相信,为了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官,她竟能这样舍身相救!

宫中女子的性情他最了解,不主动加害他人就已算性情宽厚,情义对她们而言,不是伪装的面具,就是引以为耻的笑柄,而在仙真的身上,他丝毫看不见这些黑暗,有的,只是最单纯的品性,美得犹如雪地里的白梅。

想到这些,他心底漫过一阵阵的心疼,先是让人端了杯热茶,又让人取来专治淤伤的紫玉膏,要亲自为仙真敷药。

哪知仙真再次扑身跪下,沉声道:“请皇上救救青莲!”

“有什么事,不能起来说话。”元恪弯下身,使劲一把将她挽上了榻,“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官,宫里胜过她的何止千百,我帮你挑个更好的就是。”

“不!臣妾只认青莲!”仙真拼命摇着头,“更何况,她根本就是无辜的,我的梳子被人换了,还下了毒,如果不是这次巧合,今早倒在承香殿的必定是我!”

元恪瞥了她一眼,顿了顿说:“这事我已经命人去查了!但是青莲,我不想再让她留在你身边了,就连承香殿里所有的人,我都要统统换掉!”

“皇上!”仙真急嚷了一声。

“朕说过了,她不过是区区一名女官,不值得你为她这样挖心掏肺,就算让她替枉死的冤魂陪葬,也是情理所在!”元恪的口气依旧淡然。

听了这话,仙真突然直起身子,义正言辞地质问道:“区区一个女官就命如草芥吗?”

元恪不由地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话。

仙真又掷地有声地说:“佛说众生平等,不要说青莲只是一名女官,就是蝼蚁的生命也一样珍贵!”

元恪与她对望一眼,脸上是无法掩藏的震憾!

身为皇帝,他从来没有听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看来,她的心地果然纯善。

他有点动容,有点欣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对于纯净的灵魂越是向往,因为他自己无法拥有,而身边人所拥有的,又被红墙黄瓦的孤寂世界,慢慢地啃噬掉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心里便升起了一种想要呵护的念头,隔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对左右说:“派人去传刘腾。”

一盏茶的功夫,刘腾来了,望了望头顶的皇上,又望了望仙真,也是不动声色地行礼,只等皇上问话。

果然,皇上很快便问道:“朕命你审理承香殿的青莲,可有什么结果?”

刘腾立刻回话道:“皇上,案子还在审!不过,青莲很可能就是杀害楚月的凶手!老奴甚至怀疑,就连小妍都和她是一伙的!她们早有预谋想要加害充华娘娘。”

“不可能,我绝不相信!”仙真激动地一口否定。

元恪望了她一眼,居然微微一笑道:“放了她吧!”

“什么?”刘腾与仙真异口同音地发出一声惊呼,仙真更是不敢相信,皇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骤然转变了态度。

“放了青莲。”元恪又重复了一遍。

刘腾忙劝道:“万万不可啊!皇上——”

“朕的话你没有听见吗?”元恪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朕说放了她!”

刘腾的心倏地一沉,知道事情已无回旋余地,只能深深地叩拜下去,应了声:“遵旨!”

等到刘腾领命而去之后,元恪转过头,望着仙真,良久,淡淡一笑道:“朕算不算帮了你的大忙?”

“皇上的恩德,仙真替青莲感激不尽。”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仙真的嘴唇轻轻抿动了几下,却许久答不上来,可是不知不觉的,脸上却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元恪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神色:“你只要肯对朕多笑笑,就算是报答了。”

那一刻,他的目光柔和得如同冬日的温泉水,静静流淌在仙真的身上。

午后,天琼宫的后院,司马显姿半阖着眼,躺在轻轻摇晃的躺椅上,四周绿意蔓延,还有大片的桃树,全都抽枝发芽,有些已经吐出粉色的花苞。

她望着头顶探下来的一段枝桠,眼神渐渐有种藏不住的锐利,就像战场上的将军,在观望着敌我双方一场决战,只不过,这决战的双方并不是真正的军队,而不肯轻易退去的春寒和万物复苏的生机勃发。静观之下她看到,纵然前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可是雪化之后,那树梢却被染得更绿,那花蕾在暗自积蓄着力量,一点点膨胀着。

“该来的,终究抵挡不住,这春花究竟还是会红的……”

话音未落,她的贴身宫女碧巧像一道静静的影子,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娘娘,该做的咱们都做了,就算那个小妍供出点什么来,他们顺着线索追查,也是死无对证,您还担心什么呢?”

说的虽是两路的话,可主仆俩都心知肚明,入宫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在险恶的宫廷生活中,早已搭配得天衣无缝。

司马显姿依旧自顾说道:“你以为,把花枝给折了,春天就不会来了吗?”

碧巧不以为然地说:“春来也好,春去也罢,这满园的百花,不都任凭您折取吗?娘娘入宫不过五、六载,能取得今日这等权势地位,偌大的皇宫之中,又有谁比得上您呢?”

司马显姿冷笑一声,从衣袖中慢慢掏出一把沾血的断梳,扔在一旁:“你看看,这是谁的杰作!”

碧巧怔了一下,刚要弯下身去捡,却又被主子喝住。

“不要轻易去碰,梳子上有毒。”

碧巧一惊,立刻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缩回手。

“娘娘,这……”

司马显姿淡漠地望着头顶蓝的天空,感慨一声道:“我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在和高贵嫔斗,斗了五六年,也没真正分出高下!这回,她又与我同时出手,而且手段也不在我之下,竟懂得在一把梳子上作文章。”

碧巧静默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司马显姿安静地躺在躺椅上,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隔了一会儿又说:“这几日,我仔细想了想,胡充华虽然不能为我所用,可现在除掉她,恐怕还不是最佳时机!一旦除掉了她,高贵嫔岂不是又能闲下来,一心一意地对付我了吗?”

“娘娘所言极是!”碧巧顿了一顿,又重新开了腔,“现如今,宫中最得意的,就属新册封的胡充华!自从她得宠以后,皇上就很少再去天华宫了,高贵嫔能想到这等狠招,也足可见她有多恨这女人!倘若能在娘娘生产之前,让她们去拼个你死我活,那么将来,咱们岂不是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吗?”

司马显姿点点头,露出一抹深邃笑容:“不错,相比之下,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办!”

就在这时,又有另一名女官穿过婆娑舞动的树影,来到司马显姿的面前。

“娘娘,您让奴婢准备的,奴婢都给准备妥了。”

司马显姿一听这话,当即就对碧巧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赶紧弯下身,把司马显姿从躺椅上慢慢给搀了起来,再为她整好衣裙,拨正云鬓间的凤钗。

与此同时,司马显姿直视前方,重新展露出无比自信从容的神情:“很好,备齐东西,这就摆驾太子宫!”

太子东宫位于西昭殿的后侧,是宫中极为显眼的建筑,富丽堂皇自不必说。此时,倾斜的阳光洒在金色的琉璃瓦上,静谧一片,光线昏黄,就是直视也不觉得刺眼。

司马显姿率领着贴身宫女碧巧和几个宫女一路朝这里款款而来,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美艳之余,更添了一份独有的尊贵,丝毫看不出孕妇的臃肿笨拙。

等她迈上东宫前的白玉石阶,来到正门前,一队宫人也急切地迎了出来,是太子的奶娘和手下几名宫女。

“奴婢等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奶娘贴着地,诚惶诚恐地行着礼。

“平身吧——”司马显姿微微一笑,在众人的簇拥中迈进东宫大门。

此刻,宽阔的正殿里一片寂静,恬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着。

司马显姿环顾了四周一遍,随后问:“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正在午睡,还没有起身。”娘娘回答。

“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给他带了些吃的玩的,你让人给拿下去吧。”司马显姿指着跟在奶娘身后的一群宫女说。

奶娘赶紧叩头:“奴婢替太子殿下谢过娘娘。”

很快,碧巧就带着众人,朝内殿方向走去。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司马显姿与奶娘,一站一跪地面对着。

此时,司马显姿从袖管里掏出一张锦皮册子,送到奶娘手中:“这是另外赏你的。”

奶娘接过翻开一看,不禁瞪大眼睛,一阵惊诧。

司马显姿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唇边的笑意淡淡的:“礼单上的东西,我已经派人送到你宫外的家中了,你照顾太子辛苦,这是你应得的。”

奶娘有些慌乱:“奴婢不敢……”

司马显姿不以为然地说:“你就放心收着吧,除了你我之外,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这事。”

奶娘还是摇着头:“娘娘,照顾太子是奴婢份内的事,奴婢绝不敢贪求什么赏赐!”

司马显姿的目光转而变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您若不收,我可就以为你看不起这点薄礼……”

语气虽然不重,但话中的份量却很重,奶娘也不是完全不识时务之人,哆嗦了一下,赶紧深深地叩拜下去:“谢贵妃娘娘!”

司马显姿舒了口气,在一旁的榻上安坐下来。

隔了一会儿,她又问:“皇上最近可来看太子了?”

奶娘连忙答道:“几乎是天天前来,就算抽不出空,也会派身边的亲信请来询问。”

“嗯。”司马显姿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皇上再来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说话吗?”

奶娘心思一转,脱口而出道:“娘娘身怀六甲,还这样惦记着太子殿下,对殿下百般呵护,实在是六宫典范!”

司马显姿很快露出满意笑容。

“很好,你若真这样识体懂事,下回我再来看太子的时候,照样不会忘了你那份!”

此后,从东宫出来,司马显姿是一脸轻松的神情,扶着碧巧的手,就要去御花园赏花。哪知,当她走下殿前长长的白玉阶,沿着绿荫小道不过百余步,她悠然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刹那间映入她的眼帘——身穿金丝孔雀翎大袖宫服,如墨的乌发挽成倾斜的堕马髻,看似不经意,又光彩夺目地插着一支累丝金凤,这不是高贵嫔高英吗?

两人相遇,瞳仁深处都有紧缩的冰冷,可是唇角泛开的却都是盈盈笑意。

高英更是加快脚步,殷勤地上前行了个礼:“臣妾向贵妃娘娘请安。”

声音清甜,如同三月春风中的桃花。

“起来吧,真巧,居然在这里碰见妹妹。”司马显姿表现得也同样温柔明媚。

“是啊!姐姐这是要往哪儿去?”高英站起身,执着她的手问。

司马显姿笑着说:“出来随便逛逛,正要去御花园赏花,妹妹这又是上哪?”

“皇上传旨召见,臣妾正要往西昭殿去呢!”高英笑靥如花。

司马显姿回味片刻,转而又加快语气道:“那妹妹赶紧去吧,免得耽误了旨意。”

“那臣妾先行告退,改日再到天琼宫向姐姐请安。”高英说完,就领着一群宫女离去,消失在绿荫的尽头。

四周一片空寂。

直到高英远去之后,碧巧才望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这个时候,皇上哪会召见她,依奴婢看,她就是奔着东宫去的!”

司马显姿瞥了她一眼,冷冷地笑着,同时随手抓了一把绿荫道边的芍药花,狠狠地搓得粉碎:“腿长在别人身上,去就让她去吧!总之大家各凭本事,看谁能笑到最后!”

此后,她再也无心再去赏花,沉重的脚步,转而朝寝宫的方向返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