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荐自刎
作者:竹林墨客      更新:2019-10-11 17:20      字数:6132

北山市交通运输局一位副局长的空缺,将毕克俭与刘真又推到了抉择的时刻,他们的同盟关系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官场上面对权力的诱惑时也是检验同志关系的时候,结果,总是悲凉得让人扼腕,因为他们常常会剑拔弩张,不顾及平时的情谊,而置对方于死地。

肥缺产生了,矛盾也随即显现,这便是现实的官场。毕克俭与刘真都不是天真的鸵鸟,在他们看来,解决矛盾的途径只有一种,请闻中明做出公平的决策。

毕克俭临进闻中明办公室前,真诚地与刘真握了握手,笑着说:“无论谁参选副局长,我都殷切地希望别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战友情。”

刘真点点头,同样笑了笑说:“放心,我们的关系不像从前那样脆弱。”

毕克俭深知,在交通局内部有刘真这样实权人物的支持是相当必要的,所以,他必须处理好与刘真的关系。自2009年二人关系正常化以来,一直处在漫长的蜜月期中,这让双方受益颇多。毕克俭就此明白一个道理:二人合,双方受益;二人离,自己受损。

刘真和毕克俭一前一后走进闻中明的办公室,老闻坐在沙发中间,刘真坐在左边,毕克俭拉了一把椅子选择坐在老闻的右边,一幅三足鼎立的简单沟通场面基本建立。毕克俭和刘真作为老部下都未主动开口,而是颇为尴尬地看了看对方,依然无语。

老闻翘起二郎腿,托着杯子喝茶,看了看他们二位脸色凝重无话可讲,便主动说:“二位领导,说说吧。”

毕克俭浅笑一下,拿起一次性纸杯喝着水。刘真脱着外套,闷闷地点上一支烟。

老闻笑着说:“我很欣慰,你们知道思前想后,知道团结了。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副局长的位子,没错吧?”他们二位点头微笑,老闻放下杯子,向下拉了几下蓝色的毛衣,叹着气说:“从去年起,市里的领导就对交通局的领导建构有想法,后来因为暴雪和整治出租车的行动就暂时搁置了。现在沾水有了问题,更应该再给交通局配备一个副局长来减轻老钟的工作重担了。再说,即便是沾水的经济问题搞清楚了,对于交通局来说,两个副局长也不多。怎么着,你们就都想坐了?”

毕克俭深知闻中明的谈话方式,虚虚实实,他虚伪地说:“我只是初步有这个想法而已,最后是否成形不得而知。”他看了刘真一眼,心里觉得发虚,假笑着说:“想不到刘真也有兴趣竞争一下,我想刘真比我有竞争优势,毕竟近些年来刘真在政策法规处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刘真心里冷笑着:又开始装乖卖好了。他理直气壮地说:“老领导,我也没有想到克俭对这个副局长的位置是如此垂涎,我们知道彼此有意后,不约而同地想找您给拿个主意。”

毕克俭也附和道:“是,听听您的意见。”

老闻拿起桌上的笔晃动了两下,诙谐地说:“我也给你们做个阄,咱们抓阄决定,怎么样?”忽然,老闻脸色骤变,将笔重重地扔在桌上,严厉地说:“行啊,二位,官瘾不小啊,得陇望蜀了是吗?”他歪头看着毕克俭:“想好了吗?”又看看刘真:“你呢?”老闻看着自己一手提携的两位才俊有了新追求,心里十分满意,但是,他清醒地嗅到,这二位对权力的欲望开始膨胀了,所以,他必须给二人泄泄火、撒撒气。

老闻的当头一棒一下将毕克俭和刘真打懵了,二人谁也不敢放肆了,毕克俭更是下意识地将身子坐直。

老闻站起来,来回踱步,他觉得有必要向二人明示一下市里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他停住脚步,声音轻缓地说:“现在的官场,原则可以说是丧失了,职能部门没好处的事都不会做,也包括市里,说明什么问题?人的主体意识缺失了,没监督了,大家只讲利益。这里的情况和社会上的问题有直接关系,走了两步道就想跑?你们有那种腿吗?”他拿起刘真眼前的烟盒想点烟。毕克俭抢先一步,关心道:“您不是戒了吗?别抽了,身体要紧。”

老闻冷笑几下:“身体要紧,摊上你们这几块料,我想我能安全退休就烧高香了。”说着,他点上烟,又絮絮地说:“想当官还不容易?问题关键是能当好吗?能无私地为老百姓办多少事呢?你们能把手中的那点权力看轻吗?能吗?你能吗?”他瞪着毕克俭问道。

毕克俭沉思着,如实地说:“差不多吧,把眼前的琐事捋顺了,为老百姓办事,我想我能做到。”

老闻又甩出几个问号:“你有管理的经验吗?你有和市里沟通的能力吗?你有和老百姓打交道的道行吗?”

刘真一下意识到老闻想针对性地点醒他们,他是政策法规处的处长,主要服务范围是交通局内部的政策,他缺少那些弥足珍贵的管理经验。他心想:毕克俭这位办公室主任,这位大管家,更谈不上管理经验了?不,不对,毕克俭有,他当过老闻的秘书,有和市里沟通的能力,升任办公室主任不到三年,也有一定的管理经验。想到毕克俭身上的亮点,刘真心里开始发紧,感觉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毕克俭为闻中明推出老板椅让老闻坐下,老闻喝了口茶水,眸子深远地望着饮水机,大有深意地说:“当你们还是小人物时,大家没理由满心崇拜,所以乐见其成;可当你们成大领导时,人们一脸坏笑,却乐见其败。”老闻一言道破人性的丑陋,可血气方刚的刘、毕二人的整个脑海充噬着对权力的欲望,而体会不到老闻说此话的更深含义。

老闻摇摇头,假笑着说:“你们都有意参选,那我应该支持谁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掉哪我都疼。唉,竞选这个副局长不是简单的事儿,除了业绩、政绩、群众基础,还要看市委组织部门的意见。倘若投票决定,我也只有一票,你们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刘真观察着闻中明的脸色,他知道老闻又在他与毕克俭之间做着平衡。

毕克俭打蔫了,心里叹着气,他知道无论能力还是手段他都不及刘真,便亮出自己的风格:“领导,别为难了,让刘真参选吧,我辅助他。”

老闻微微一笑,心想:小毕成熟了。

毕克俭说出推荐自己的话,刘真一下没词了,他听到自己有资格竞选副局长就脑袋一热,想搏一把。可是,胜算几何,他从未认真分析过。

老闻翘着脚,闭上眼说:“你们俩,还有姜大华、老孙、老叶、老周这些交通局的处长们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想坐上副局长的位子,可是竞选人的名额是四个。更重要的问题是老钟的态度不明,他会支持你们哪个?交通局又转变了职能,有些问题仍飘忽不定,大多情况不可预知,离最后考核竞选人还有一段日子,会有多少问题会出现拐点呢?记住,问题出现拐点时是最不能预测和小觑的。”老闻睁开眼,没头没脑地说:“不为己,不可能,但是得有所作为吧。”

刘真听完,感觉到自己和小毕的资格都离副局长的要求相差甚远,他谦逊地说:“那就让克俭和老孙他们竞争吧,我在下面动员一下,出出力。”

老闻顿时眼睛一亮,他等的就是刘真的这一句话,他歪头对毕克俭说:“行了,你去准备准备竞选吧,我支持你竞选。提名没有问题,但你得做做群众工作,对自己的工作经历等再重新书写一份材料尽快交给我。”

毕克俭傻了,他手足无措,呆若木鸡般的看着老闻,老闻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走吧,我要和刘真说会话。”毕克俭悻悻地离去。

刘真的心情一下掉到谷底,他失落的不是与竞选失之交臂,而是老闻精心为他布下了一个陷阱。他一下乱了阵脚,呆呆地看着老闻,久久不语。他开始分析老闻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名毕克俭为竞选人呢?是私利还是什么?他想着。

老闻一眼看穿,干脆地说:“一万人追一只兔子,有一个人抓住兔子,其他人就停止了行动,你也该停下来了。小毕身上有两个明显的优势,年龄比你大两岁,管理经验比你丰富。不是我闻中明厚此薄彼,而是你真的不适合竞选副局长。”

刘真尴尬地边陪笑边点着头,他头脑仍懵着,他听不进老闻的谆谆教诲,更看不到老闻的良苦用心。他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在官场,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

老闻早在交通局局长位子上时就已经读懂刘真了,他的优点是有冲劲、有激情、有手段,缺点则是做事没有长性、易冲动,等等。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把一些话给刘真讲开、说透,不然会影响刘真对人对事的态度。

老闻喝了两口茶水,抓起外套,对刘真说:“走,去人民广场走走。”出门时,老闻特意叮嘱秘书不要跟随。

北山的早春依然寒冷,尤其是下午时分,太阳开始西挂,冷风不停地吹起路边枯萎的银杏叶,寥寥的枯叶在风中吹起,坠落……刘真看到这幅景致感叹道:世事无常。他对老闻忠心耿耿却依然抵不过毕克俭这位坚实嫡系,他心里牢骚满腹。

老闻走进人民广场的腹地时,发现了刘真脸上细微的变化,他心里想:竖子仍需磨练。老闻不仅是一位有智慧的领导,更是一位精明的猎人,他深知毕克俭和刘真的秉性。毕克俭如虎,养虎的诀窍是大口喂养,如果虎一旦吃不饱必然吃人;刘真似鹰,不仅要熬它,更需控制它的食量,时刻让它有饥饿感,不然鹰一旦吃饱就会展翅飞翔。

老闻最终在长安公园里找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长椅,坐下,点上烟。刘真站立不安时,老闻拍着身边的空位置说:“小子,坐下。”

刘真坐稳,老闻开门见山地说:“不能接受还是心里不服?”

“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刘真说出了点实话,这就是刘真的中庸之道,心中不悦时,不全部遮掩,也不轻易地虚伪地说出不符合事实的言论。

老闻欣慰地笑了笑,看着他,拍了他一下,问道:“徐俐是什么人?”

刘真脑袋“嗡”的一下懵了,心想,难道老闻……他不敢再想下去,装出一副自然神情,风轻云淡地说:“是一个开发商的经理。”

老闻眸子深邃地看着他,面色有异地问:“是交通局团购房子时认识的?布拉格公寓的项目负责人?”

“嗯。”刘真从老闻的这两个问题里分析出,老闻对徐俐了解得还不深。他补充着说:“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也是克俭的同学。”

“说你的问题。”老闻严厉地说。

刘真闷闷地说:“我?我没有问题啊?”

老闻冷笑了几下,幽幽地说:“对于这个女人的项目,你和克俭真是不遗余力地帮忙啊。尤其是你,从潘沾水那私下想把建华大街的项目给她,这是没有问题?你收了她一块劳力士,这是没有问题?难道我会冤枉你?”

刘真迷惑了,这一切到底是谁告诉的老闻的呢?是毕克俭?不可能啊,劳力士手表的事情和承包工程的事是秘密进行的,顿时方寸大乱。

老闻呵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盘起腿,缓和地说:“现实总是泥泞,诱惑也是常态。我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钱和女人万万不能沾,你可倒好,一下抓两样。”

刘真紧张地站起来,蹲下,对老闻紧张地说:“局长,你相信我,我没有。建华大街的事我是从中斡旋了,可是最终项目被阻挠了。至于那块劳力士,我是收了,可是那是一块高仿的冒牌货,价值不到人民币两百元整。我告诉过您,你忘记了?局里就此事还查了好久,是钟局长和曾组长牵头查的,已经有结论了。”

老闻太了解这位心腹部下的招数了,他冷笑几声,指着刘真说:“你就要忘记你是农民出身了。劳力士你收了,是真的,只是你玩了狸猫换太子,你玩这一手偷梁换柱不就是想给老钟造成被动局面吗?结果呢?工程的事,如果不是市里及时发现有碍古庙,或许你早已经收了好处费了吧?”

刘真脸上铁青,摇头解释:“局长,我绝对没有想过收受贿赂这件事。”刘真知道事已至此,不能隐瞒了,他不知道老闻到底知道多少信息,又从这些信息里分析出了多少情况。于是,他一五一十地说:“局长,我承认,我收了一块劳力士,可是当我知道这块劳力士价值的时候,我害怕了,我担心被人陷害,于是,我就找了一个机会换给了徐俐。还有,我是不经意间将这件事透露出去的,目的就是想在古洋,就是古亚洲市长的公子,想在他和钟南北之间制造一种不信任、不和谐的气氛。事后我就将真表还给了徐俐。”

老闻笑起来,卓有兴致地问:“你是怎么将此事透露出去的?”

刘真颇为自得,如实地说:“煞费苦心啊。自从我知道古洋的政治嗅觉和手段后十分后怕,更可怕的是他提出的任何事情,老钟不问青红皂白都会相信。于是,我想来一个一箭双雕的计谋。我让徐俐在局门口不经意地出现,其实是等待古洋,希望能引起古洋的警觉,他当然不会放过整治我的机会,我想他一定误以为我和徐俐有生活作风问题。后来他调动了很多资源查到徐俐买了一块劳力士,而我偏偏戴了一块劳力士。于是,他跟老钟汇报了这件事。”

“古洋真是后起之秀,后生可畏啊,虎父果然无犬子。”老闻称颂完古洋,接着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刘真:“你哪是一箭双雕,你是一箭多雕,破坏了古洋和钟南北的默契,成功让古洋上套,更成功的是你能清醒地意识到问题的存在。不过,有一点你没有想到。”

刘真点点头,知道老闻是指老钟,他说道:“对,我没有想到,事情已查清楚,老钟仍带着有色眼镜看我,他想借此机会把我搞臭,然后处之而后快,幸亏……”

老闻点点头,将手搭在刘真肩上:“幸亏你意识到了问题,及时和我见了面,我让你去党校学习,才让老钟的计划落空了。”

刘真不失先机地拍着老闻的马屁:“对,所以我很感谢您,您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大公无私地拉我一把,给我指点。”

老闻哈哈一笑:“可是,这次在克俭和你之间,我选择了他去竞选副局长。”

“您的提议有道理。”刘真赞叹地说。

老闻叹口气,将话题往毕克俭身上:“克俭没有问题吗?他为人嚣张跋扈,但是,他真是成熟了,知道团结,知道隐忍,知道借力,知道装傻,知道在适当时候讲故事,知道他的弱点,知道官场最不允许犯什么样的错。毕克俭是干不出有魄力事情的,他只会循规蹈矩地逐步推进。从一方面讲,这就是沉稳的表现。当然,他不是完美无瑕,他也有问题,他也收过别人的礼,可是那都是烟酒之类的正常物品,收了钱也登记造册,送不回的都买了礼品发给局里的同事了。你大概想不到吧。当然,这不是我选择他的最终理由,我用的是排除法,这次即便提名了你,你在局里通过了,到了市里你也凶多吉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真摇摇头。

“因为这次主导考核计划的人是林副部长,知道老林是谁吗?”

“不知道。”

老闻露出无奈的表情,清晰地说:“太平洋出租车公司老总景逸的老头,他对你可是‘印象深刻’,我是不能直接插手你们的纠纷……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刘真点点头,他明白老闻省略的话,潜台词是:我不能和林部长为你闹得不可开交。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败在哪了,心胸一下豁然开朗。他想到刚才武断地以为老闻是出于私利的考量,一阵苦笑。

老闻看到他笑了,直言道:“值得开心,刘真,你没有让我失望,不畏强权,但这就是现实的官场,我也无能为力,所以,我不让为他提供一个报复你的机会。提克俭,更深一层的考虑是想让你多磨练,因为现实没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好事。我希望你在基层多锻炼,有机会接触一下管理层。”

“一切听从您的安排,可是,在局里我还有机会接触管理层吗?”刘真质疑道,因为钟南北始终对其没有好感。

老闻冲他摆摆手,伏在他耳畔耳语着。刘真边听边点头边微笑,听完,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老闻说:“谢谢您,局长,谢谢您的提携,您的大恩大德,我……”

“停,你小子不憎恨我,我就烧高香了。行了,话说开了,你心里石头落地了吧。”

刘真哈哈笑起来,刚想说什么。

老闻又拉下脸来,严肃地说:“坚决不要和徐俐有任何私情和利益纠葛,不要和任何人谈钱,谈情。”

“嗯,局长,您放心吧,她离开北山了。”刘真说完,脑袋里立刻闪出了徐俐的可爱模样,他声音轻缓地说:“即便她不离开北山,以后也不会了,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