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使的花园 2
作者:uff08旅美uff09婴子      更新:2019-10-11 12:02      字数:3786

她想向高洋了解,孩子是否是正常的早产,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造成早产。高洋哭了。她真是有满肚子的苦要诉说,可她现在还不能说。她不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这个人,她是一个积极的社会工作者,一个投身于保护妇女儿童组织的工作者。美国人对这类事很敏感,爱管闲事的人也很多,如果她告诉她,她是被家庭逼出走,无处藏身,而最终造成车祸、造成早产的,这一事实要是通过新闻媒介传出,一鸣就完了。他会没完没了地卷入社会舆论、事端中,他的学业、他的工作就无法顺利进行下去。高洋想到这儿,话就咽了下去。他恨一鸣,但还没有恨到要伤害他的程度,她只是恨他的软弱,恨他的无能。于是她这样说到:

“我和我的丈夫都很想有一个女儿,可是不幸的事情总是会发生。”

安妮听了,同情地点点头,她说:“关于这个不幸的婴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将她安葬了。”

高洋同意了。

“你想再最后看一眼孩子吗?”她问。

高洋点点头。

护士将她扶到轮椅上,萨姆和安妮一同她一起走进了一间小房。

在一个玻璃罩里,高洋看到了一个淡粉色的小生物,她曲着细细的四只,孤零零的躺在那儿,她的身边放着一小束细碎的鲜花。高洋眼眶湿润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她在自己的泪水中颤抖,她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萨姆紧紧抓着她的双肩,安抚着抽泣她。高洋轻轻地说:“萨姆,给她留下点相片好吗?”

他伏在她耳边说:“已经留下了。”

“再给她一个名字好吗?”她又一次请求。

他答应了。

高洋被护士推回了病房。她突然象丢失了什么似的,到处找寻,大声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格雷!格雷!”

萨姆忙按住她,说:“格雷很好,他在安妮的朋友家。我晚上就把他带来。”

高洋终于放下心来。她还是很虚弱,护士让她躺下了,给她注射了针剂。

高洋又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乎乎中她感到了孩子的小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浮动。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格雷。她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她的另一只手还输着液体。

“妈妈,你醒了。‘九一一’送你来的。”

她知道孩子最喜欢看“九一一”这个救护电视节目。她笑了,说:“你也救护妈妈了是吧?可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的小妹妹,她死了。”

格雷一听,撇着嘴哭了,对着萨姆说:“她怎么又死了呢?萨姆叔叔,你不是说她长了两个翅膀,飞到天上去了吗?妈妈怎么说她死了呢?”

看着孩子泪汪汪的眼睛,高洋也忍不住流下了泪。

萨姆走过去,把格雷放在他的腿上坐下,说:“妈妈睡着了,她怎么能看到呢?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格雷一下高兴了,说:“妈妈,你睡着了,我看到了,小妹妹长的可漂亮了,她还长了两个白白的翅膀,她会飞呀!萨姆叔叔给她照了一个大大的相片。她的名字叫安琪儿。”

高洋眼睛湿润了。多好听的名字啊!安琪儿,天使。她忍不住蒙起被子哭了起来。

一个多么美丽的故事啊!大地就在脚下,可她疲惫的一步也走不动,这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哪儿是尽头啊?她真想自己能有双翅飞起来,可她感到连飞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倒下。她在心里呼唤着,帮帮我吧!天空光耀了,她看到了上帝,上帝向她伸出了双手。上帝说:你已经太累了,让她先飞去吧!顷刻间,她的身体轻松了,她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她在上帝的手中颤动着双翅,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她。这就是我的女儿吗?她多可爱啊!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粉红的小脸。上帝把她举向了空中,她飞起来了。她在空中飞旋着,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天国里的小天使们在向她招手,她终于飞去了……

高洋出走了。一鸣以为她去了苛月家,可是她没有。他打通了所有高洋朋友的电话,都没有找到她。他想到了萨姆,又觉得不大可能。他还是硬着头皮打了过去,白天、晚上都没有人接。他着急了。两天的时间没有高洋的消息,他想到报警,可这种丑事传出去,会让他无地自容。他在分分秒秒中煎熬着。终于他接到了萨姆的电话。

三天之后,一鸣来到了圣路易斯,他是来接高洋的。当一鸣接到萨姆的电话时,他心里说不出的苦。他紧闭双眼,几乎没有听进去萨姆对他的指责。他曾想到过萨姆,但还是努力使自己相信高洋不会到他那里。他早感觉到高洋和他有些粘粘糊糊,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尽量使自己不要想到那方面,因为他爱高洋。

现在,一鸣感到最头疼的还不是萨姆,而是高洋对自己的父母。他想到自己父母艰辛一生,受人爱戴一生,千里迢迢来到美国,没有得到子女的厚待,却背了一身的怨恨,他心里难过啊!他也理解高洋,她是一个极为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的人,她喜欢美国的自由与文明,喜欢美国的广阔天地,他都知道。可一个中国人,永远是一个中国人,即便是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也不可能脱胎换骨变成美国人。美国之所以有这样的自由民主,就因为她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是一个世界的大熔炉,溶多元文化为一体。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可以完好地保持自己的民族风格。对于个人来讲,也有极大的选择性,尊重个人的意志。他想,高洋你可以喜欢美国文化,也可以效仿他们的生活,吃热狗、穿比基尼、进酒吧,我作丈夫的都能容忍。可对生我养我的父母你不能这样啊!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华夏大地,遵循着古老的传统文化,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生活方式早已根深蒂固了,你让他们如何理解你,进入你的意识里?他们来到美国,不是来入乡随俗的,他们是远方的贵客,你不情愿热情地款待,至少也不该伤害他们呀!陆家祖辈在家乡就美名远扬,忠孝两全,父母之爱、兄弟姊妹之情,方圆百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老人这次美国之行,带着家乡父老的重托来看望我们,我们却让他们带着忧怨而去,良心上怎么说得过去?他也有一些迷茫,高洋对他、对家里抵触,仅仅是因为这些吗?他真不敢想了。

一鸣来了,他是连夜赶来的。按照萨姆给他的地址,他直接找到了医院。

他心里急啊!高洋出走了,她出了车祸,流产了,父母那边的风波还没有平息。他的脑子都要炸了。他急匆匆地找到了高洋的病房,一到门口,脚步就钝住了,半晌抬不起脚步。高洋看到了他,他背着一个学生书包,眼中是急切、是歉疚。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慢慢地向她走来。高洋背过了脸去。他们僵持了。

“妈咪!”

格雷和萨姆来了。孩子一到门口就喊上了,他像所有的美国孩子那样富有激情。他跑到妈妈的床边,搂住她的脖子,亲吻她的脸:“iloveyou妈咪!”送给了妈妈一支花。

高洋微笑着抚摸着孩子,轻轻地把花贴在了唇边,说:“iloveyoutoo,谢谢!”

她抬起双目,看着萨姆。他深情地望着她,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他向她来,躬下身,在她面旁轻轻一吻,递上了鲜花。

“谢谢!多漂亮,我真喜欢。”高洋闻着鲜花,深情的目光看着萨姆。

此时,高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想跟一鸣讲,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对他冷漠的象一尊冰雕。她坦然地接受萨姆的体贴,却让一鸣觉得无地自容了。

第二天,他们将去一个地方,那里安葬着她的女儿安琪儿。

一鸣开着车,带着高洋,他们尾随着萨姆的车,慢慢向墓地奔去。高洋坐在车里,眼望着窗外,心倍分的凄凉,她一句话也不愿说。沿着宛延的车道,车开进了墓地。僻静的公墓里竖立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墓碑。这些石碑下躺着安息的灵魂。活着的人不一定得到人们的爱怜,死去的人却常常为许多人所牵连。残冬的大地伴着凄凉的风,除了常青的松柏,绿色的生命还都被冰硬的大地封锁着。脚下依然是秋日里遗弃的落叶,唯有墓地的鲜花四季开放着。格雷怀里抱着一束鲜花让萨姆领着走在前面,高洋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后面,一鸣紧贴着高洋想过来搀扶她一把,却被她推开了。

萨姆在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停下。格雷把手里的鲜花放在碑前。萨姆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把吻送向了墓碑。格雷也学着他的样子,亲了一下墓碑。

高洋痴呆着双眼走向前来,她慢慢地跪了下来。她双手触摸着冰冰的墓碑,仿佛触摸到了女儿冰凉的身躯,她的手颤抖了。她多想用温暖的怀将女儿拥抱啊!她轻轻地摇着头,含着心酸。墓前已经有很多鲜花,都是不知姓名的医护人员、社会工作者送来的。她抚摸着这些鲜花,又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从上到下,一字一字,墓碑上写着:“安琪儿,十六周。一九九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她伏下身,轻轻地吻着墓碑,说:“安琪儿,我的女儿,妈妈来看你了……”她说不下去了,泪水点点滴滴从墓碑上流下了。

萨姆含着泪转过头去。一鸣走了过来,扶着她的肩,说:“这里风大,别吹着了。”

高洋猛地转过头,恨恨地看了一眼他。一鸣终于在女儿的墓碑前低下了头。

高洋默默地坐进了车里,她看到萨姆和一鸣背着她在一边谈话。在萨姆的身边,一鸣显得那么矮小,那么可怜。一鸣低着头,他知道他作了一件无法弥补的错事,在萨姆面前他也无法抬起头来。萨姆回头望着车里的高洋,依然放心不下的样子。

高洋心神坦然地等待他们谈话结束。看着萨姆向她走来,她放下玻璃窗,伸出了双手。

萨姆握住她的手,深情地说:“洋,多多保重自己啊!”

高洋懂了,频频点头。她也拉住他的手,恋恋不舍,说:“谢谢你,萨姆。我爱你。”

“我也爱你们!”

萨姆抱起格雷,紧紧拥抱着他。格雷爬在他肩头,也难舍难分。

“我爱你,萨姆。”

“我爱你,男孩!”

没有太多的话语,没有太多的叮咛,所有的寄语都留在了心中。他们就在这里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