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海蓝的蓝 8
作者:雨默痕      更新:2019-10-11 10:08      字数:5983

州醒过来,他的思维伴着列车的颠簸抖动着。他躺在卧铺上,尽力回忆方才的情形,原来又是梦一场。他幡然记起今天是圣诞节,一个万众欢庆的重要日子。圣诞节是西方人纪念耶稣诞生的日子。随着东西方文化的融合,圣诞节日趋受到中国人的重视,特别是年轻人的喜爱。人们相互交换礼物,相互寄送贺卡,相互传递祝福,表达了对美好新生活热切地期盼与渴求。

州觉得嘴唇干瘪发烫,用舌头沾满唾液舔了舔。他多希望此刻上帝能给他做一次弥撒,用甘霖洗去他内心的污浊,在庄严壮丽的赞美诗里,他的灵魂得以宁息。可是他还是想起林嘉寄给他的毕业证书,想起狂飙和那乌秃秃的夜。他看见了一份判决书,看见了阴森的十字架和寒光闪闪的钉子,看见了十字架上的耶稣在呻吟淌血。耶稣是伟大的殉道者,而他自己呢,充其量是苟延残喘的怯懦者,可悲,可怕!

州合上双目,双手握在胸前祷告着,以求得神的宽恕。祷告些什么呢,他感到语言的贫乏。一道恬淡的朝雾渗过窗口的冰火森林,罩在他苍白的面颊和嘴唇上。他依稀看见一个散着西服纽扣,十指修长,目光阴柔的神秘男人,手里晃荡着瑰丽的酒杯,侧着清瘦的面孔,走入夜晚。他的脑后西洋建筑与摩天大厦交相呼应,大教堂的圣赞朗朗,佛光寺的香烛袅袅。老街的佳肴,弄堂的小吃,爱尔兰的咖啡,美式的快餐,还有爵士乐、丝竹曲、迪斯科以及遍地开花的酒、茶吧、网吧,新欢旧爱,各具精彩!

一个乱花渐欲光怪陆离的迷梦荡然而去……

(二)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柔软的充满泥土芳馨的季节于一片静谧里悄悄绽放开来。

山川、河流、湖泊仿佛一瞬间就换上春装,于一片明艳的俏绿里喷薄出无限的生机。田野上一望无垠的麦浪翻滚着,将星辰罗列的城镇、乡村一一淹没。这些木桩混凝土的东西在大自然面前是何等的微乎其微。那圆润的旭日掀开缭绕的云幔,暖暖地将深情传向四面八方。小孩子们拥着甜蜜的童年安眠,他们应该是幸运的,大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回的生计。

赶春,所有的人都在赶春,春却已然从面前溜去。春在哪里,顺着层层叠叠的榆树的缝隙望去,在街区花园一角的空草地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荡着秋千。那是不大的一块草丛,嫩嫩的草色油油亮亮的,逼人的眼,两个秋千,一把休闲长椅随意摆放进去,十分的闲适安逸。

那小女孩身着一套运动服,凹凸不平,大概里边套着毛衣裤。

圆圆的脸白皙光洁,梳着两个小辫,还扎上两个蝴蝶结,特别是一双幽幽的明眸,分外的可人。小女孩忽悠忽悠地荡着秋千,眼睛却盯着远处一座喷泉出神。那喷泉以千姿百态的方式向周围喷射出水花,好似一支缥缈的郁金香。中间站着白玉的大卫雕像,也在那出神。那个人在想什么,为什么总离我那么遥远?小女孩边想边荡秋千,身子越荡越高,刹那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她的手失去了依傍,她被抛在空气里。就在这时,一只不算强壮的手伸过来,在小女孩刚要触地的瞬间把她拉进怀里。

“小朋友,小心呵……一个响亮的惊叫回荡在半空。

小女孩定定神,瞅瞅眼前这个陌生人。这是一个五官方正、目光幽暗的年轻男子。他的面容瘦而白,令人油生一种心悸的感觉。

“妈妈,妈妈……”小女孩一下挣开男子的手,呼喊着跑过去。

男子转脸顺着小女孩跑去的方向瞧,一个身穿浅黄色职业装的女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火炬的冰激凌,臂上挎着一个棕色的时装皮包,正惊愕地盯着他。

她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颀长的身材,润泽的俏脸,一头弯曲的短发,还佩戴着银边近视镜,颇具新潮的书卷气。她并没有过多注意面前的这位陌生男子,她赶忙扔下手里的冰激凌,俯身抱起小女孩,两只手不停地抚摸小女孩的身体,口中不住地叨念着:

“佳佳,疼不疼?看看哪里疼,有没有摔坏,你也太顽皮了,可把妈妈吓坏了……”

小女孩很老实地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听任母亲的爱抚,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误。那男子欷歔地慨叹,晃身离开,草叶上划下一道清虚的曲线,秋千在阳光里荡来荡去。

旭日结束了一天的劳碌下山了,漫天升起一连片的红霞赤焰,传说是女娲娘娘留下的五色石在燃烧。一面水晶帘子内,一位英武的绅士在惬意地品着咖啡。他似乎有着中国和英国人的血统,标准的分头,宽额头,高鼻梁,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那蓝幽的目光很迷人。

他在等什么人?帘子外面一处小型的舞台上,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琴师在演奏着钢琴曲《献给爱丽丝》。这是一家远近闻名的酒店,名曰“烟雨阁”。水晶帘内的方厅正是它的骄傲之所在,名唤“雨中花”,是专为情侣准备的一方洞天。厅内设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形成标准的情侣档。粉红色的墙壁上是三朵迎风颤抖的雨中玫瑰,再配上紫色透明的地板砖,尽显华贵典雅的氛围。

帘子挑起,一位挎着棕色皮包的女士走进厅内,她轻画淡妆,一头弯曲的短发,耳挂一副银丝边眼镜,透着扑面的书卷气。

“噢,芷君小姐,欢迎,欢迎。”那绅士一开口果然是有些洋腔洋调。他很熟练地拉过椅子,请女士坐好,而后才坐回自己的位子。

那女士也很有修养地轻声道过谢,转而含笑问:“约翰先生,不知约我到这样一个地方有何贵干,好像不太恰当吧?”

“喔,请别误会,请别误会。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叫叙叙旧,沟通一下友情,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约翰摆摆手,笑着回答。

“是吗?那你也太客气了,这里的价格可不菲呀!”芷君踌躇地盯着他浅笑。

“是真的,芷君小姐,想要喝点什么?”约翰中气十足地说,“友谊可不能用钞票来衡量的,中国人对金钱的敏感度应该是比不上西方人吧?”

“真看不出约翰先生还是中国通,不过中国人对金钱的敏感可是要看什么场合了,不过今天……”芷君显得为难。帘子猛然被挑开,一位金发碧眼、珠光宝气的贵妇人闯进来。她身材粗壮,但一脸的倦容。

“啊,约翰,原来你在这里,这里的环境可真是美妙……”那夫人温怒地说。她的中国话还算过关。

约翰立即起身相迎,亲吻过夫人的脸后,神色飘忽地笑着说:

“啊,亲爱的珍妮,千万不要误会。我和这位芷君小姐只是谈些商务上的问题,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对呀,约翰夫人,你别误会。”芷君也赶紧起身微笑致意。

珍妮瞟了二人几眼,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表示。

“约翰先生,夫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先生来接我了,我就此告辞,改日再会!”芷君说完,拿起包,向外迈步。约翰刚想上前相送,觉察夫人的面色仍是那样的呆板,就没动。芷君并没看在眼里,旁若无人地走向酒店的门口。约翰木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收拾场面。

芷君走出大门,适才收紧的心终于松弛些。她觉得滑稽,这么一个小小的把戏就想追自己,简直就是谵妄。曾经有多少俊男帅哥摆出生死恋的架势,都被她一脚踢开,摔得鼻青脸肿,更何况自己已是有夫之妇,更不可以招蜂引蝶,红杏出墙。可她一想起“有夫之妇”这几个字,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一种莫名的烦躁。

她扭头看到约翰夫妇已经快要走出大门口,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只想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赶快洗刷掉这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她的眼前一黑,迎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眼镜差点被撞掉。她连忙说句“对不起”,重新拂捋头发,戴好眼镜。

她忽然发觉眼前这个男人似曾相识,一张方正的脸,忧郁的眼神,但记不清何时何地见过。那个男人似乎认识芷君,向她友善地笑笑说:“你没事吧,小心点。”

芷君没想到自己刹那有了一丝少女的害臊,也不知道哪里的冲动,双臂一下搂住那男人的脖子,头紧紧靠在那男人的肩膀上。

那男人诧异地轻拥住芷君,但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芷君停了片刻,偷眼观察,约翰夫妇的车已经消失在迤逦的华光背后,可无数男人暧昧的瞳孔在盯着她,令她的汗毛发憷。芷君松开双臂,欲想脱身。可是那男人仍抱着她,不禁尤生气恼。

“先生,你的表演也太投入了,该下场休息了。”芷君高叫道。

“是的,对,对不起,我只是想配合你……”那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手放开,笑着说,“你的女儿还好吧,上午有没有吓到她?”

“我记起来了,是你救了我的女儿,那真的谢谢了。”芷君想起上午的事,感到分外的尴尬,试着笑笑缓和局面。

“也没什么,正好路过,举手之劳而已。”那男人厚道地笑着,“我叫汪少华,叫我少华就行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陈芷君。好了,再次感谢你,再见!”芷君挥手道别,打辆出租车离开,她觉得对于这样的危险男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陈芷君。好名字!”少华默念着向烟雨阁走去。

(三)

少华走进烟雨阁,他对于这里算是相当的熟悉了。一楼是雍容华美的仿欧宫廷装潢的宴会厅以及那个独一无二的雨中花,二楼是各式颐情风雅的包厢,三楼、四楼、五楼都是高级客房和总统套房,地下室是员工宿舍和仓库。少华沿着西侧的楼梯走进自己的宿舍,先仔细地梳洗过,然后换上一套洁白的西服,再打上领花,擦亮皮鞋,准备出去工作。别看是工作服,可也经过名师的精心构思,体现出男性儒雅的魅力。

少华负责在楼下接待客人,安排客人上楼住宿。他们一共六个人,两个人一班,倒大班,干一天一宿,休两天两宿。到了后半夜也可以在椅子上小憩一会儿,但不可以离岗。少华白天请假帮朋友去买了点急用的东西,晚上才会来上班。他来到水晶吧台旁边照例一站,就算是开工了。当然累的时候也可以到旁边的椅子上休息片刻,但客人来的时候要起立,也不可以擅自离开。

今天吧台里换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再配上那套白色的职业装,分外的靓丽大方。少华来的时候,他的同事大安正在和那女孩没话找话地闲聊,或许男女搭配,干活真的是不累,还可以提神,而少华只是笑而不语,默默站着。他知道公司规定上班时间不可以闲聊,大安和那女孩看了看少华,也便沉默下来。

少华和大安忙过一阵,刚可以喘口气,歇息片刻,大门外走进一位摩登少女。少华的心一沉,知道麻烦来了。

“大小姐,欢迎,欢迎。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儿来的。”大安笑上眉头,上前恭候。

那少女趾高气扬,不理大安,却来到少华面前说:“给我找个客房,一会儿我和朋友要来过夜。”

少华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这个女孩。她一套紧身的牛仔装,扎着一条复古的皮革扣腰带,脚下是一双配金属扣环的鹿皮长靴,一头金黄的烫发澎湃流长。妆化得有些夸张,挡不住天生的丽质,一对不驯的眼睛闪着野性的光芒。

“呀,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小姐,我都不认识了。”少华笑而应承道,“想要总统套房还是高档客房?”

“你什么意思啊!”那女孩翻翻眼皮高声说,“你以为我付不起钱啊?别忘记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家的。不过今天就不要总统套房了,开个高级标间就行了!”

少华点点头,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位大小姐姓江名亚琪,是江氏家族的二小姐,她有一个哥哥在国外,一个弟弟在家。她刚从国外学成回来,学的什么还不清楚。她的父亲江玉博是玉博集团的董事长,玉博集团是包括烟雨阁在内的众多公司的集团化企业,在房地产、金融、娱乐、餐饮等领域卓有建树,在这海宁一带举足轻重。她的母亲没有更多的耳闻,似乎也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

据传江氏家族祖上也是名门望族,出过几位达官显贵,后来家道中落,只剩下江玉博一脉单传。江玉博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经历颇富传奇色彩,但江氏家族对外界一向保持低调,所以许多的细节不得而知,只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

少华半年前到烟雨阁应聘时,在电梯里不小心遇到江亚琪,两个人因为误会稍有摩擦,没料到还擦出了火花,一来二去成了朋友。这位江亚琪小姐对少华可谓是青睐有加,可少华一直都在有意识地躲避,也说不清理由。

亚琪见少华只是点头,并没有实际的行动,不由得火往上蹿,喊道:“你快找找啊,发什么呆啊!”

“大小姐,你别急啊。”少华连忙陪笑说,“我在考虑空余的房间,你的那位朋友是男的女的?我好安排。”

“当然是男的了!”亚琪慧黠地笑着说,“高大威猛,英俊潇洒,一位顶级的帅哥……”

“这个,这个不好吧。”少华支吾着说,“作为朋友,我想劝你……”

“傻瓜,还傻得很有特色,真乃聪明糊涂瓜。”亚琪说罢,笑作一团。

少华莫名其妙,盯着眼前的这个小魔女。恰在这时,大门外进来一个女孩,少华扫了一眼,不禁惊恐万分。那蓝色棉布裙,那微挑的眉毛,那悲怆的大眼,那清丽的容颜,分明就是曾经那个不能再熟悉的……少华的内心如梦呓语,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呢?少华的眼前全是问号。

那女孩也看见了少华,微微一愣,马上转移视线,向着亚琪莞尔一笑。

“若兰,你磨蹭什么,快过来。”亚琪乐呵呵地窜上去一把挽住那女孩的胳膊,把她拉到少华的面前挤挤眼说,“这是我的好朋友若兰,一位绝代佳人,不过已经名花有主,你就别惦记了。快准备房间,我们要安寝。”若兰脸一红,低头不语。

少华知道又被戏弄了,只好苦笑说:“那就326房间。一夜400元外加免费早餐,去交款吧。”

“这么贵呀,还是别住了,我可承受不起,咱们换个地方吧!”

若兰一听,一脸的难色。

“我消费,你怕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家的!”亚琪一脸的慷慨大度,“好朋友嘛,别计较那么多,没关系的。”

“真的,我真的不想住,我还是走吧。”若兰说着就要向外走。

亚琪一把牵住若兰的手说:“你先别走,让我想想。”她略一思考,转脸笑着对少华说:“兄弟,为了朋友可以上刀山,下油锅。我看今夜就把你的房间贡献出来,来个英雄救美,如何?”

少华只能同意,自己住的那个房间还是通过亚琪向公司申请的呢。

“噢,我差点忘了。”亚琪如梦初醒般对若兰介绍说,“这是我的兄弟汪少华,一位憨厚到有特色的帅哥,至今单身。不过对你不起作用了。”

少华本来挺坦然的,不知怎么的脸却红了。若兰再次把头垂下。

“还有我呢,我叫大安。大小姐怎么把我忘了。”大安上前自荐。

“对了,对了。这位是大安。”亚琪又笑着介绍,“一位舍己为人的大帅哥。最大的特点就是见到美眉迈不动步。”大安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

“好了,少华,赶快头前带路!”亚琪大声说,“有劳大安兄弟先坚守防线一会吧。”

“好吧,兄弟,先照看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少华对大安说完,让亚琪和若兰跟着自己向房间走去。若兰还在犹豫,被亚琪强拉着,也只好跟着走。

“老天真的不公平,我也不差呀,论长相,论个头……”大安心里活动着,干瞪眼没折。

“少华,你说实话,我今天这身装扮怎么样,是不是比玛丽连梦露还性感,比麦当娜还动人?”亚琪边走边正色对少华说。

“太对了!”少华装得很正式地说,“用一个形容词那叫妖艳,把妖怪都得吓哭了。”

“你讨厌,你。”亚琪边嘿嘿笑,边挥舞拳头要捶少华。少华赶紧加快步伐前去,亚琪和若兰在后面紧跟。

少华将亚琪和若兰领进自己的屋子。“你们随便坐,我去找一套被褥和一张折叠床,你们就可以休息了。”少华对二人说完,转身离开。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