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州发现菲儿的头发长了，爽朗的笑声里藏着那种叫“惆怅”

的物质，也有着女人天生的敏感和脆弱，只不过她的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菲儿也仿佛觉察到州那闪烁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躲开，只把一串串的问号扔给州。

女人就像谜一样，飘忽不定，千万不要去猜，否则就要致命。

尽管州这样告诫自己，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猜。在他的骨子里就是一颗流星，只求一瞬间的辉煌！

林子还在死追着菲儿不放，是大智若愚吧，谁知道呢？应该说聪明和愚蠢的界定确实很难把握，执著到任何时候都不应算是坏事。至少曾经真诚地努力过，不会再后悔了，追不到不是自己的原因就行了。

该发生的终究还是要发生，这才是生活。那天上午，州正在整理文件。他的部门主管李经理让秘书把他叫到经理办公室。这个李经理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五官方正，透着随和干练。平时很少将谁单独叫到办公室，大家各司其职就够了。州也没多想，一步迈进办公室。

“最近身体如何，完全康复了吧？”李经理和颜悦色地说。

“基本没事了，感谢领导的关心！”州心里很安慰。

“不过，公是公，私是私。”李经理的面色凝重下来，“看看你和林子等几个人负责的项目吧，连设备的型号都搞错了，害得公司损失一大笔资金。你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先回去查查谁的责任，一定要追究责任！”

州的心里猛地一惊，他清楚那是林子负责的部分，可是林子是自己最好的哥们儿呀，他该如何，他的心乱作一团。

“好吧，我先去查查，然后汇报。”州强迫自己不动声色笑笑，退出办公室。

林子一向挺细心的，照理说不应该出这样的错误，可偏偏出了，谁也预料不到。州后悔自己这些天没来，没把好关，否则或许可以避免的，但后悔是没有用的。

人毕竟是感情的动物，州这下真的是进退两难。下班了，州忧心忡忡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手机这时响了。

“州，林子先去买维纳斯之夜演唱会的票了，咱们一起去吧！”

菲儿兴奋的声音传来。

“什么演唱会呀？”州记不起来。

“笨蛋，就是咱们那天说好的港台及大陆明星来哈尔滨开的演唱会呀！”菲儿嘿嘿地笑。

“哦，想起来了，还是你们去吧。我有事，对不起，不去了。”

州立即挂断了电话。

通勤车驶过公路大桥，州下了车。他今天不想回家，虽然对江边这一带比较熟识，但很久没来了，还是想领略一下暮色苍茫的松花江独特的内蕴。

斜阳下，州沿着石级缓缓登上公路大桥人行路，飞速疾驰的车流在他的身边川流不息。呼啸的劲风带走他的记忆，拂起他的黑发，拥紧他的身体。似乎风与他已合二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随歌双起舞。面前静静的江水宛如一条银丝带，静静地飘过原野，飘向色彩斑斓的晚霞。悠然的小舟尽情地游弋在金鳞闪烁的柔波里，长长的汽笛流向遥远的遥远。头顶忽明忽暗的启明星穿着云履，前来问候，会带来希望还是失意，或许他自己也没有答案。脚下的公路大桥又仿佛一条迎风伸展的苍龙，寂寞的喘息着，咆哮着，怒放着生命的激情与豪迈。

月儿迟到了吗？他的背后硕大雕塑的城市慢慢褪色，慢慢隐在灯火阑珊处。群星渐渐爬上云头，又在虔诚地祈祷。那一刻，州的思想停滞不前，大脑里炊烟袅袅，一切都是身外事。

“想什么呢？想得如此入神？”菲儿带着调皮的酒窝，出现在星火瑰丽之间。州一时愣了。

（四）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看演唱会了吗？”州纳闷。

“我让同事去了。我只是来这随便走走，没想到遇到了你。”菲儿诡异地笑笑。

州不做声了，面对整个暮色沉默下来。沉默地对着这条母亲河，他发觉自己的语言变得贫乏，那是任何诗意的语言也无法描绘的一种境界，唯有沉默是最好的方式，向沉默深深敬礼！

菲儿看着专注的州，她第一次觉察到这个像海一般的男人在她内心的位置。那是命运无法挣脱的诱惑与追随，直令她一步步地向他靠近，跟着他一起去悲，去喜，去探索他的灵魂世界。

是爱吗？好像超越了爱，一种莫名深切的迷恋！菲儿不敢再想，努力使自己开始轻轻地朗读：

“母亲河，我们的血脉里涌动的都是她的血！我们都是她的孩子，爱才是我们人类唯一的纽带，笑才是我们人类唯一的语言。

每次来到这里都倍感温馨和亲切，就像回家探望自己的母亲，感受母爱的平凡与伟大！”

州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四周爱的律动与和声，他知道他的渴望正向着菲儿的声音飞去，穿越千山万水，穿越沙漠荒原……

“呀，怎么回事！”菲儿忽然双手捂着左眼直翻眼皮，眼角还挂着泪珠。

州知道菲儿迷了眼，赶紧凑过去不让她乱动。用手指小心地翻开她的眼皮，找到一个黑点，用力吹了一口气，那黑点一下从眼皮内蹦了出去。

“感觉怎么样，好了吧？”州焦急地问。

菲儿眨眨眼睛，擦擦眼泪说：“嗯，好了，谢谢了！”

此时，他们距离那样的近，可以清楚地听到彼此悸动的心跳，清楚地看到彼此瞳孔里放射出来焦灼的光芒，清楚地感受到彼此迷乱的气息。四片嘴唇不约而同地粘在一起，四只胳膊不由自主地抱住对方的躯体，空气也在那一刻随之定型。

州感到一阵的眩晕，周身燥热，禁不住双手胡乱地去抓菲儿的身体。菲儿羞愤难当，一下挣脱州的手，给了州一巴掌，夺路仓皇逃跑。州木然地望着滔滔的江水，然再次触痛他尘封的记忆，他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巴掌。风依旧凛冽，一天的阴霾布满了江面，一场倾盆大雨又要来了。

一夜的雨住了，一切又是湿淋淋的，地面的积水映着一天的流云，萧索、冷淡，秋接近了。但这些并没有给州带来任何的新意，他又坐在办公室里打着字。

“哥们儿，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都放我鸽子，可害苦我了！”

林子一推门就进来抱怨。

“哦，我有事。怎么，菲儿也没去吗？”州有点心虚，“那你和谁去了？”

“唉，别提了。她的那个可爱的同事。”林子一脸苦瓜相。

“这不是挺好的，你小子艳福还真的不浅，有美女相伴。”州呲着牙笑。

“什么呀，虽然长相还可以，可简直就像小木瓜，哪有菲儿一半的魅力。我就是喜欢菲儿！”林子痴痴地笑。

“爱与喜欢是有区别的。你真的爱她吗？”州忽然逼视林子的目光，盯得林子直愣了几秒钟。

“当然，我爱她！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不可以失去菲儿。”

林子瞪大眼睛铿锵有力地回答。

“这就好。”州轻轻地叹口气，点点头，不再理会林子，开始忙自己的事去了。

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爱一个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林子为了菲儿可以放弃一切，而他自己呢？州想起了然，他的心释然，他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林子一脑门子麻团，莫名其妙。“你应该把然找回来，你会幸福的！”林子真诚地说。

“幸福，幸福是别人的，不是我的！”州悠悠地说，“许多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

林子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悻悻离开了办公室。

傍晚下班，州一个人踏上去菲儿宿舍的路，心里的确有些失落，路还是那条路，只不过物是人非。

一个人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意味着孤独；意味着一个人要去面对任何事，要去承受任何的伤害与压力；意味着要肩负自己的责任，履行自己的义务；意味着奔波，劳碌，挣扎；意味着寂寞，灵魂深处深深的寂寞。林子有一天会感激我，感激这样的一份友谊。州安慰自己，脚步轻便飞快。

州来到菲儿的宿舍门口，敲敲老友似的门，心里念着：芝麻开门吧！嘎吱，门被打开。菲儿两腮粉霞，穿着一套镶花的白色睡衣站在门口，显得雍容典雅。一缕酒气掺着芦荟的香气迎面扑来，州的心里冲出一堆惊叹号。

“我以为你没有勇气再来了呢，还行！”菲儿像一杯清凉茶，清凉地笑。

“哪能呢，不来，我怎么过夏天呀！”州学着香港明星陈小春的样子咧着嘴，摇着头。菲儿冲着他的后背捶了一下，让他进屋。

一进屋，他不禁还是想起了与然那个恍然一梦的夜，那朵娇艳羸弱的梅花，可是现在那张床已换了新颜，他把这些压在记忆背后。

“哈哈，有什么愁事喝酒啊？”州没想到女人还会一个人躲在屋里喝酒。

他看到菲儿的床前有一张方桌，上面有一瓶半斤装的小泸州和几盘熟食，一个二钱的玻璃高脚杯里盛满了酒，晶莹剔透。很明显瓶子里的酒少了一些，菜刚动了几口。

“怎么，你能喝酒，我就不能！”菲儿反问道。

她让州坐在床上，给他拿来一个高脚杯，斟满酒，自己搬把椅子坐在州的对面。

“还是别喝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这次来是……”州想劝劝菲儿。

“什么，醉酒当歌，人生几何。我高兴就要喝，如果有别的事，明天再说。你到底陪不陪我喝？”菲儿做了个截止手势，一口把门堵死。

“好吧。你就不怕我酒后无德，非礼你？”州嬉笑。

（五）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是不是男人？”菲儿温怒。

“行，行。士为知己者死，奉陪到底，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何喝呢？”州一脸大义凛然，把菲儿逗笑了。

“这样，我先出个上联，你如果对出来，我喝三杯。你如果对不出来，你喝三杯。如何？”菲儿胸有成竹。

“好，洗耳恭听！”州毕恭毕敬。

“只羡鸳鸯不羡仙，生生世世，伴君一如水中莲。”菲儿得意地念道。

州举杯沉吟半晌，又放下杯对道：“但愿白首无怨尤，长长久久，共妾正恰月里枝。”

“我那可是并蒂莲！”菲儿强调。

“我那可是连理枝！”州抿嘴一笑。

“好，不错，我喝！不过，我刚才喝了一些，为了公平，你作为男人，是不是也该替我喝一口？”菲儿慧黠地笑。

州语塞，只好拿起杯一连喝了三杯，面色稍红。菲儿挑大拇指称赞他够朋友。

“这回该我出个联，你来对喽！”州一点都不示弱。

“不要。我没你文采好，甘拜下风。咱们石头、剪刀，谁输谁喝！”菲儿改变战术。

“好呀，就怕你分不清东西南北！”州无所畏惧。

“还不一定谁输呢？”菲儿信心十足。

两个人又进行了八轮，结果菲儿喝了四杯，州也喝了四杯，半斤八两。事实上州不胜酒力，可当着女人的面不可以低头。而菲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喝酒，女人嘛，平时极少喝酒，顶多是喝点饮料，时时刻刻要像个淑女。今天菲儿有点不对劲，不知道原因。

“吃吃菜，吃吃菜，别客气！”菲儿招呼州。两个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番。接着，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自由地吃喝、谈笑风生，也忘记了比拼。

瓶里的酒喝得所剩无几，州分明感到醉意，全身热辣辣地出汗，头有些晕，手脚发软，但仍可以挺住，不至于倒下。

菲儿灿烂得宛如一朵芙蓉，正是芙蓉一笑春带雨，滴滴情浓。

双眸有些零散，慵懒地坐着。

“菲儿，其实林子真的真的很爱你，你真的应该好好地珍惜他！”州眼里的泪花深情灵动。

“难道我爱的是谁你不知道？你……”菲儿的眼角噙满泪水，“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菲儿飘逝在面前，州忍不住趴在桌角。

“醒醒——醒醒——你看我漂亮吗？”

州听到轻轻的呼唤，定睛来看。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吊带的白色素纱裙，里边玲珑娇美的曲线若隐若现。而那润泽的玉颈，挺挺的双峰，修长白嫩的大腿赫然就在眼前，州不禁瞠目结舌。

“你看我是不是比然漂亮？”菲儿妩媚的笑靥，恬恬的声音，妖冶的体态摄人心魄。

州一动不敢动，一抹春风荡得他心猿意马，难以自持。菲儿一点点、一点点靠近。州的气息、心跳加速，额头喷射出欲望的烈焰。菲儿一下把州扑倒在床上，随之四片颤抖、干涸、兴奋的唇紧紧地吻在一起。州一时间手足无措，菲儿的双手却不停地抓着州的身体，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喘息声。

女人的热情有时候比男人还可怕，或许平时压抑得太久的缘故，所以爆发力才如此的惊人。

门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林子就站在那里。等州明白过来时，林子已经推开菲儿，他的两个巴掌从天而降落在州的脸颊，随后悲愤交加地破门而出。

州哑口无言傻半天，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踉踉跄跄跑掉。

菲儿一头扎在被里，嘤嘤地啜泣，手指狠狠地抠着被单，一下，两下……一朵洁白的昙花在菲儿的泪滴里盛装绽放，芳华绝代。

第二天一上班，林子就气呼呼去找州，不见踪影。他到州的家去找，仍是不见踪影。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到，说个清楚！做梦也没想到背叛我的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真是太笨了，交朋友看走了眼！林子恨恨地想着。

林子等了好几天，州还是没有出现，似乎已经人间蒸发了，林子沮丧极了。

这天林子的部门主管李经理把林子叫到办公室，高兴地对他说：“小林同志，事情已经查清楚了，你们的那个项目是州把设备的型号弄错了，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州已经引咎辞职走了，你一定要继续好好地工作啊！”

“什么，什么项目，什么设备型号？”林子理不出头绪。

“就是前阶段你和州等人做的国家支持的项目啊，州坦白自己失职，报错了型号，造成了公司的损失，所以辞职走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李经理疑惑地解释。

“是，我想起来了，我……”林子轻轻地叹口气，低头不语。

他一切都明白了，此时此刻，内心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只觉得上下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李经理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州的离去的确是挺可惜。不过，他的态度坚决，为了维护公司的制度，我也没办法挽留。我也很欣赏他这点，好男儿志在四方，或许他会有更大的成就呢。你一定要加倍努力，不可以输给他。他还希望能够原谅他不辞而别，要你好好地珍惜，好好地努力！”

林子颓然颔首，僵硬地离开办公室。他发觉自己蒸发的泪水里有咸咸涩涩的味道。林子来到州的桌子前，已是人去桌空，上面有一行字：幸福是别人的，不是我的！

“不，幸福会是你的！”林子默默为州祈祷。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何要责怪州。

没落的夏天，没落的炎热。瓦蓝瓦蓝的天空散着几朵闲云。

风很轻，微微地拂动清凉。树繁郁，懒惰地掸落衣衫。尘，已在不经意间溜走。悠鸣的汽笛，一时多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