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作者:韩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101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耐冷得像杨万里笔下的放闸 老兵 可以“一丝不挂下冰滩” ;林雨翔离这种境界只 差一点点了竟可以挂了几丝在街上睡一个晚上。

雨翔 是在凌晨两三点被冻醒的腰酸背痛醒来就想这是哪 里想到时吓一跳忙看手表又吓一跳。两跳以后酸痛全消只是重复一句话:“完了完了!”

他当学校 要把他作逃夜处理头脑涨身上的冷气全被逼散。

学校是肯定回不去了。 林雨翔漫无目的地瞎走。整 个城市都在酣眠里。他觉得昨天就像一个梦 或者真是 一个梦回想起来那一天似乎特别特别长也许是因为那一天在雨翔心上刻下了几道抹不去的伤痕。当初拼 死拼括要进市南三中进去却惨遭人抛弃人在他乡心却不在雨翔觉得自己像粒棋纵有再大抱负进退 都由不得自己。

雨翔的那一觉仿佛已经睡被红尘 睡得豁然开通—— 这种红尘爱啊开始心急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那些装饰用的诺言只是随口哼哼打寂寞的歌。

雨翔看到了这一点后爱情观变得翻天覆地。以前 他想susan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剧中人去想;现在爱清退 步了思想却进步了想susan时把自己当成局外人而且还是一个开明的局外人——好比上帝看人类。他决定从今以后拒绝红颜拒绝红娘拒绝红豆——雨翔认为这是一种脱恨不得再开一个教派。

这样 他便想susan现在应该睡着吧也许在做梦梦里应该有那位理科夫才吧反正一切与我何干? 然而有一种事与林雨翔有天大的关系——今天是昨晚千真万确他逃夜了虽然是无意逃夜但事态还是很严重弄不好会被学校处分。

边走边唱边唱边想竟到了一条铁路旁路灯在这里消失气氛有些阴森吓人。那条铁路中间一段在光明里两头延伸处都扎进了黑暗四周就是荒野天色墨黑身心缥缈。

静坐着天终于有一些变灰。两三辆运货的卡车把夜的宁静割碎驶过后周边的夜都围挤着把方才撕碎的那一块补上——顿时雨翔又落入寂静。

过了几十分钟那片变灰的天透出一些亮意那些亮意仿佛是各啬人掏的钱一点一点忽隐忽现。

卡车多了一些远远地两道刺眼的光。夜的深处鸣起一声火车汽笛然后是“隆隆”的巨响。雨翔自小爱看火车开过再一节一节数车厢想象它要往哪去;那声音填充着雨翔的期待。不知等了多久火车依然没到“隆隆”声却似乎就在身边。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瞥见一束光亮得刺眼。庞大的车身风一样地从而翔身边擦过没留意到它有多少节只听到它拖着一声长长的“呜——”就这么不停留地走了。

雨翔的注意力全倾注在火车上缓过神现天又亮了一点但也许是个阴天亮也亮得混混沌沌。 路上出现了第一个行人 雨翔欣喜地像鲁滨逊现孤岛上的“星期五”恨不能扑上去庆祝。他觉得看见人的感觉极好难怪取经路上那些深山里的妖怪看到人这么激动。

天再亮了一截。身边也热闹了大多是给家人买早点的老人步履蹒跚。由于年久操劳身子弯得像只虾;雨翔看见他们走如弓的样子奇怪自己心里已经没了同情。天已经尽其所能的亮了可还是阴沉沉。雨翔怀疑要下雨刚怀疑完(电脑小说网)毕天就证明他是对的一滴雨落在雨翔鼻尖上雨翔轻轻一擦说:“哎小雨。”雨滴听了很不服气立即呼朋引友顿时雨似倾盆。

林雨翔躲避不及陷在雨里。路人有先见之明忙撑起伞。然而最有先见之明的是林父他早在十七年前就料定他儿子要淋杨大雨恐人不知把猜想灌输在名字里。林雨翔有淋雨的福分却没有在雨中飞翔的功能在雨里乱跑眼前模糊一片好不容易有一个来不及躲雨的车夫同命相怜让雨翔上了车。

淋透了雨的人突然没有雨淋也是一种折磨身上湿渴渴的衣服贴着肉还不如在雨里爽快。雨翔身上湿得非同寻常内裤也在劫难逃。

雨翔对车夫说:“市南三中。”

车夫道:“哟跑很远啊你跑这里干什么。”

雨翔想自己这种微妙的流浪精神是车夫所无法体会的闭口不说话。

车夫往前骑着不住地抹甩着脸上的雨。林雨翔在车里锻炼自己的意志为被痛新一刀做准备。

车外景物慢慢向后移着。过了很久雨翔才看见三中的大门。咬牙问:“多少钱?”语气坚定心里不住哀求“不要太贵千万不要”。

车夫擦擦脸说:“二块吧。学生没钱。”

雨翔像听噩耗半天回不过神。他在口袋里捏住十块钱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搜寻出两枚硬币递给车夫。

车夫把钱放在车头上那只破箱里扯着嗓子说:“这个学校好啊小弟弟半只脚踏在大学里了。”

雨翔把钱荣从被子里吓出来。钱荣指着他一身的水吃惊地说:“你冬泳啊?”

雨翔摇摇头。

钱荣‘’嗅”一声怪腔说道:“社长大人失恋了也不必这么想不开哪个英雄把你从河里捞出来的?”说着佩服自己明察秋毫开导雨翔:“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留得小命在不怕没柴烧。凡事要向前看无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一个区区susan而寻死呢。By theay苏珊她漂亮吗?”

雨翔冷漠地说:“没有外边在下雨。”然后身上像被电了一下跳起来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和那个——我没——”

钱荣摸出一封信说:“你写给她的信以后记得寄信要贴邮票否则呢……”

雨翔浑身烫很难受夺过信说:“你怎么可以拆我的信。”想想信里的一腔真情献给了钱荣羞得想跳楼。

钱荣说:“没想到啊一个男的深情起来这么……哎真是没有想到哇。”

雨翔的血液都整队集合了往头上冲他不忍心再看那封信逼迫自己忘了里面写些什么骂钱荣:“你太不像话了你……”

钱荣道:“你别忘了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逍遥?我一报告你逃夜就得处分没告你挺好了看一封信有什么了不起了?”

雨翔气得喉咙滚烫肚子里积满骂人的话可一到喉咙就成灰烬柔柔地洒落下来:“那没有人知道我逃夜?”

“至今为止没有我除外。”

“那你别说……”

“看你表现哈哈……”

雨翔有把柄在钱荣手里反抗不得低着头出了一号室把信撕烂再也没鼓起给susan写信的勇气 每次想到信就脸红心跳像少女怀念初吻——感觉是一样的可性质完全不同一种回想完后是甜蜜另一种却是愤怒而且这种愤怒是时刻想进却无力进的即使要进了被钱荣一个眼神就唬住了好比市场里那些放在脚盆里的龙虾拼了命想爬出来但爬到一半就滑了下去哪怕好不容易两只钳攀在脚盆的口上。只要摊主一拍只得乖乖掉回原地。

雨翔擦一下身子换上新的衣服躺在床上看书。外面喇叭声大作钱荣冲出门招呼没打一个就走了。

放下书林雨知睡了一觉梦里是他小时候趴在路边数火车车厢——“一、二、三、四……”醒时眼看着空旷的屋子怀念起那个梦境闭上眼想做下去只可惜梦像人的胳膊大腿断了很难再接上纵使接上也不是原来那个样了。

一个礼拜没回家了雨翔收拾一下东西懒散地走下楼。

应该说雨翔这种创伤比较好抹平一些因为久不见面不会见是伤情。钱荣就难说了他每天与姚书琴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也躲不掉理论上说比较痛苦一点。

钱荣一次听到一句至理名言治疗失恋的最好药方就是再谈一次恋爱。钱荣满以为凭他电视台男主持的身份别的女孩应该对他爱如潮水就等着从中选拔不幸的是对钱荣垂涎的女孩子大多都骚偶尔那几个不骚的也是无奈长得太令人失望骚不起来。一个多礼拜了那帖药方还是不见影子。

照理姚书琴也应该有些痛苦但姚书琴比钱荣早听到那句名言所以早早做好准备仿佛下雨前就补好屋顶免去了后患。钱荣一走那位替补队员立即填上空位继续尽钱荣未尽的责任。

钱荣调查好久才得知那位全才是隔壁班的一个艺术特招生想想既然是特招生而且跳过了体育这关家里一定很有钱事实也是如此那人的父亲是副区长钱荣的爸斗法

斗不过钱荣在他面前自然是矮了一截。那全才属于内秀型的外表不佳一副眼镜七八百度摘下来后看不见他的眼睛恐怕不出十米就会撞死就是这双眼看中了姚书琴“唤醒了深埋在心底的爱”不仅是唤醒还像火山爆一天给姚书琴两三封情书操着半熟的英语叫“hu!my sun and moon”看了让人误解太阳和月亮一起在天上姚书琴起先反抗几下但知道抵抗不了仿佛苍蝇掉在水里。但她苦于找不到和钱荣分手的理由——她对钱荣已经没了感觉可钱荣却仍在献爱姚书琴感觉像大气压压在她身上明知有分量却没有知觉。幸亏钱荣恰到好处提出了分手让姚书琴省掉不少脑力。

姚书琴换男朋友基本上没有时间的间隙那全才仿佛抗日时我党扶军旗的战士见前一个倒下后他马上接任上去第一天就和姚书琴并肩漫步。姚书琴的女友看不懂问她姚书琴顿时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和钱荣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时常要怕他变心什么的时间久了我就没有感觉了但现在这位却不会带给我这种感觉。”

——其实这很好理解譬如姚书琴在教室里吃一样好东西定会有一帮子女生上来哄抢但如果姚书琴在教室里吃屎无论她吃得多津津有味也断然没有被抢食的忧患。

于是就苦了钱荣眼巴巴地看着排书琴和全才亲密无间满腔气愤到处造谣说: “幸亏我钱荣甩她甩得早她这种人是什么眼光挑的男生Just 1ike ass还整天恶心地什么‘露出屁股戏弄人’moon个屁看他的脸prat似的都是青春痘像被轰炸过ug1y enough!”

一号室的住宿生都奉承:“甩得好!”

钱荣脸上恢复神气:“那小子还不是仗着他爹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最恨这种人自己没本事专靠爹。”

林雨翔经过一个星期迷迷糊糊的学习生涯大伤初愈。这个礼拜里林雨翔做人做鬼都不行笑都懒得笑好像自己一笑就对不起那颗已伤的心。文学社里也情况不妙他现他犯了一个错误当初把文学社割成三块各设一个组长到头来等手架空了他自己的位置。林雨翔的话没人要听——刚开始对雨翔抱有一种神秘感后来见这位社长不过如此只是一个跑腿的。但雨翔一开始太公报私仇现在连腿都没得跑——社员怕他私藏文章都亲自把杰作交给万山。

寝室里的情况更不乐观先犯毛病的是水龙头。市南三中的水龙头像自组了一个政府不受校领导的控制想来就来常常半夜“哗”一下。然后两个寝室的人练定力虽然都被惊醒但都不愿出力去关。雨翔功力不高强每次都第一个忍不住起床去关结果患了心病做梦都是抗洪救灾。

寝室长终于斗胆向校方反映校方出兵神忙派两个工人来修无奈突然漏水这种顽症历来不治两个工人东敲西打一阵为学生带来心理上的保障。水管也乖了几天寄宿生直夸两个工人医术精湛刚夸完那天晚上雨翔又倒霉半夜爬起来关水。

然后是柜子。市南三中的寝室安全工作薄弱得像浸透了水的草纸连用“一捅就破”来形容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可以不捅自破经常无缘无故的就门户大开而且多半在夜里像权了许多廊的营业方式。学校虽然配锁然而那些锁只防自己人一途钥匙丢了就坚固得刀枪不入真要它防盗了却经不起毛贼一撬。学校失窃事件天天都有除了床和柜子太重不便携带外其它的东西几乎都盗过窃人睡着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给偷了。市南三中的管理人员虽然碌碌无为但也有过辉煌曾于一个月圆之夜奇迹般地擒住一个贼一时间人心大快学校不断炫耀战果要全校学生积极防盗。那贼也是贼中败类没份到什么东西因偷窃未遂被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最近学校放出风声说要配置校警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构思因为校领导所居的胡适楼防盗设施极佳绝无生失窃的可能看来要配校警非要等到哪位伟贼把胡适楼整幢给偷掉再说呢。

硬件上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但相处中的摩擦就难办了。开学那几天人人和睦相处一号室和二号室尚有外交往来后来一号室看不起二号室二号室看不拨一号室索性谁也不看谁。每到晚上都吃饱面科学家说吃饱面可以增体力虽然不知道这科学家是哪家泡面厂毕业的但既已成“家”放个局都可以抵凡人说几摊话所以一寝室人趋之若骛晚自修后大开哈戒。人撞人人抵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墨西哥城市长看到这个情形心里肯定会引这个例子去说明墨城并不拥挤。人多必起争端一次沈颀不慎把汤滴在一号室一个人身上那人倒具备上海人少有的大方泼还给沈颀一大碗汤惹得两个寝室差点吵架。一进这个寝室管你是什么人一概成为畜牲——冷不防会冒出一句:“哪头驴用我的洗衣粉了?”还有“哪只猪用我的热水了?”变好畜牲后又全在中国古典小说里激游:“关我鸟事!”

“**你妈!”“这厮也忒笨了点。”

根据今天的消息学校的寝室要装电话机。钱校长去了一趟南京回来轰轰烈烈展开爱国教育今天广播大会上念电话使用须知只可惜实在和爱国扯不上关系只好先介绍电话的来历绕着舌头说电话是Be11明的为了让学生了解Be11这人无谓把Be11拼了一遍差点思想放松在“L”后面再踉一个“e”让心里话漏出来。强忍住口再三重申“学校为每个学生寝室装了一个电话”意思是说学校只是在为“学生寝室”装电话而并非给“学生”装电话。

雨翔中午一回寝室便看见架在墙上的红电话兴冲冲跑到门卫间花钱买张五十元的电话卡“2o1”电话卡专为记任群的人士设计要先拨2o1再拨12位卡号续以四位密码总共要记住十九个数字;康熙年间的邵稼轩兴许可以做到但林雨翔这种无才之辈手脚笨拙绝对没有顺利无畅地打出一个电话的可能拔起号来总是一眼看卡一眼看手结果总是功亏一整眼到手不到拨到最后人都科了心里都是火。

钱荣第二个上楼听铃声不断激动地也去买了一张卡害怕密码让雨翔看见拨号时身子盖着电话机宛如母鸡抱窝。雨翔冷冷道“谁看你了我自己也有连密码都没改过。”

林雨翔只是顺口说了为显示自己的大方没料到后来卡里少了十几块钱更没料到谁干的只当电脑有误。

林雨翔毕竟不是一块长跑的料受不了每天的训练给刘知章写了一封退组申请说“本人自觉跟不上许多选手的度以后如果参加比赛也许会成为市南三中的耻辱还是取我之长一心读书也许会有所突破所以想申请退出”满以为文采飞扬用词婉转成功在望不想刘知章只认身材不认文采咬定林雨翔只要好好训练肯定会出成绩如果真要退组那么不如一起退学还电告林父林父惜学校刚装电话的便利把雨翔痛骂一顿说:“你忘了你怎么过来的?你不训练不读书你干什么!”雨翔吓得当场放下屠刀说以后不再犯了林父才气消挂了电话。

读书方面林雨翔更加不行理科脱课得厉害考试成绩倒是稳定在三十分上下一点自古不变。市南三中的题目深得人掉下去就爬不上来雨翔已经毫无信心寄希望在以后的补课上。梅受赏识的文章是纤柔型的而且要头大尾大中间宜小而精短挑好的文章仿佛在挑好的三围。雨翔的文章三围没长好不符合这种新兴的作文风格自然不受梅受偏爱。新一届的区作文比赛雨翔没被选上幸亏了文学社社长的招牌额外获得一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