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投靠 (一)
作者:李昊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860

冀州!

既是一个大州的名字,又是一座坚城的名字。

作为大州,它的东部是青州,南部是司州和兖州,西边是并州,北边是幽州。

冀州原本拥有渤海郡、安平郡、中山郡、常山郡、河间郡、清河郡、赵郡、魏郡和巨鹿郡九郡之地以及千余万人口。但五十多年前一战,不但幽州余下郡县和冀州北部的中山郡、河间郡、渤海郡三郡全部沦陷,就连安平郡和巨鹿郡北部、常山郡东部的大部分县镇也相继落入北魏之手,这使原本的安和宁静的富饶之地变得残缺不全,满目疮痍。

五十多年来,赵夏和吕魏又发生了五次大战、十余次小战。战争每隔几年就发生一次,大战总有数十万人伤亡,上百万人流离失所,而小战往往也有几万人伤死,数万户家破人亡。两国接壤之处,原本繁华的镇县变得空荡,曾经的村落也已经被人废弃,或者,村里面的人早就死光了。

冀州城是冀州少有的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它位于安平郡内,在整个冀州的中心之地。冀州城本身很大,它原本是安平郡的郡府所在,如今,这里驻扎着镇北营八万军士,也是镇北营所驻扎的五个城池中驻兵最多的一个。

冀州城有十五万百姓,他们中有的是世代在此定居,有的则是逃难落脚于此。北魏骑兵一向对城高兵广的冀州城无能为力,所以,即使是在战争时期,冀州百姓们也都能安全地生活,放心的经营。

这里并不缺粮,冀州城北边是漳水,南边是绛水,漳水经常成为两国争斗的战场,而绛水两边则布满了粗细不一、密密麻麻的水道和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除了从国内运送来的军粮外,冀州本身的产粮足够供应城内百姓生活,甚至还有盈余。

崔国成是率领镇北营25万将士的大将军,他的府第就在冀州城中。

大将军府修建的十分威严,府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三百近卫轮流值勤,保护府第安全,因为是在边境,所以这种保护的严密程度,怕是连太子府也大大的不如,府周围的可疑人物都会被盘查,如果说不清来历,轻者会被下狱,重者甚至会被处死。

大将军府的后宅住着崔国成的家人,崔国成共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不在身边,三个女儿已经远嫁,留在身边的只有夫人和小女儿崔燕。

崔燕的住所是一座二层木质小楼,它在后宅靠墙的位置,临着府后的小巷。这条小巷只有不到两丈宽,他的另一边是一排民居,与崔燕小楼斜对的一处民居也有一座小楼,那小楼也同崔燕小楼一样亮着***,两者相互辉映。

那个小楼的窗子突然打开了,露出一位年轻武将的身影,他年近而立,英俊而又不失威武,他右边耳下有一条横着的细长的疤痕,从右脸边缘延伸到脖颈之上,为他原本就惹人注意的外表上又增添了一条英雄的印记。

这位年轻的将军叫刘元杰,是镇北营中的从六品振威副尉,他身上的铠甲还未脱去,面色有些红晕,口鼻还有些微微的喘息,一副刚刚剧烈活动后的样子。

每天,他都在这个时候开始向对面的小楼张望,时间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之久,但可惜的是,自从他租下这栋小楼以后,对面小楼的窗子再也没有打开过,只有明亮的、黄白色的灯光从楼里透出来,把楼里的人影映在格窗上,人影晃动,他的眼睛也随之仔细地辨认,或希望,或失望。

此时,一个人影正紧贴着格窗停留在那里,稍许之后又移动到离窗子较远的位置,李元杰辨认了之后随即有些失望——这个人不是崔燕。

这位女子确实不是崔燕,她是崔燕的丫环,名字叫做扣儿,扣儿生得很是白嫩,容貌比崔燕美上不止三分,这种美有七分柔弱,三分病态,她与崔燕比起来,倒像是她是小姐,而崔燕是丫环。

扣儿来到屋子中间桌旁坐下,把右手放在桌子上架着身子,看着崔燕说道:“小姐,刘将军又到楼上了,您真的不见他一面吗?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到京城去,再也见不着了呀。”皇帝已经传旨让崔燕三月二十日前启程进京,此刻,扣儿心中有七分焦急,另外三分却是怒其不争,她十分希望小姐能够放弃一切,带着她和刘元杰远走,隐居山林也好,远渡重洋也好,总胜过再也见不到刘元杰,让鸳鸯从此两散。

“我不能见他!”崔燕凝眉道,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崔燕正在擦剑,他右手拿着一柄精钢长剑,左手拿着一只手帕静静地擦拭,手帕上绣着一只落在枝头上的雨燕,它张着嘴巴,似乎正在唱歌。剑已经擦得非常明亮,在桌子上烛台的照耀下,寒光反射到了崔燕的脸上,映照着她疲惫而又忧郁的眼神。

崔燕虽然生得秀气,但远远比不上韩柔儿和芙蓉的美貌,她皮肤略偏健康的黑色,面容端正,身材适中,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坠肉。相比一个高贵的小姐来说,她更像是一位主持正义的女侠,此刻,她的眼神虽然疲惫忧郁,但并不影响她本身所具有的一身英气。

“小姐,您难道真的这么狠心吗?刘将军暗恋你两年,你不是也对他倾心吗?这两个月来,刘将军每天从酉正等到亥正,每日等到我们睡下好久,他才离开,你至少也要在走之前见他一面啊!”扣儿十分着急,现在,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让他等吧。”崔燕狠心道,“我们走后,他就不会地等了。”崔燕把擦好的剑还鞘,又抽出桌子上的另一把剑擦拭起来。

“老爷明知道你和刘将军有意,为何还要答应这门婚事,一入豪门深似海,我们将军府就这样深了,若到了数千里外京城的宁王府里,恐怕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你留下来好了,我一个人去就行,或者,我修书一封给刘将军,让他在闲时照顾你。”崔燕说的不是气话,她真有此意,既然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那么成全了扣儿也好。

“这怎么行?我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离开小姐的……”

“你真的不要意嫁人吗?”

“这一辈子都服侍小姐!”

“希望宁王能够看上你,这样……”崔燕说到这里停下不再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要,小姐,宁王……”她居然也说了一半,摇了摇头,“我还是只要服侍小姐就好。”但她心里也矛盾之极,隐约间又有那么一丝希望。

“不要再在窗子缝隙里看他了。”崔燕突然停下来说道。

“他?我……忍不住还想去看。”

“你还是留在冀州吧,此时非是战时,刘将军,他,他可以成婚。”

“要留就一起留!我!我更愿意给刘将军做使女。”扣儿开始几个字说得声音很大,后面的竟又几不可闻。

“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我必须要嫁给宁王,不论他多差、多好,也不论我是否见过他,是否喜欢。”崔燕悠悠地说道,她抬起头看着扣儿,“你与我不同,不需要跟着我受苦。”

“我会一辈子跟着小姐的。”扣儿苦笑道,“如果小姐没有用诗去激张由出山就好了,那样的话,小姐也不会被陛下知道,老爷也就不用把小姐嫁给那个宁王做侧妃。”

崔燕听了也是苦笑:“不。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我还会去激张由,这是我的命运,我不能改变它,我不能为了自己让将士们多死伤性命。”

“小姐啊,你……”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同情崔燕、感伤自己,同时,她更怒崔燕不争,让三个人一起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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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燕与扣儿伤感决定的同时,京城也到了关闭城门的时间。

京城的九品门官一声令下,七、八个城防兵勇放下了长枪,喊着号子,推动了厚重的城门,就在这时,城门外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等等,先别关城门!等等!”

“不理他,继续!”城门官扶着腰刀大声叫道。

“等等,让我进去!”男子喘着气跑到城门边喊着,此时,城门已经关了大半,只余下两尺来宽的缝隙。

“关!你丫的明天再来!”城门官向男子吼道。

“我!我!”男子说了两声我后,并不后退,居然向前一迈步,从只剩下一尺半的缝隙里钻了过来。“我就要今天进城!”不过,他人虽然进来了,但他身后背着的行李却被大门卡在外面,箱子、包袱都放在男子背着的木架上,木架有三尺多高,二尺多宽,怎么拉都拉不进门来。

“你是哪里来的小子,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兄弟们!把他扔出去!”城门官见对方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随即下了命令。

“不要!不要!我是举人!我是举人!你们快放我过去!”看到几个兵勇已经捋好了袖子准备过来,男子又大声喊道。

“你是举人?”城门官一愣,绝大部分赶考的举人早就在京城中住下了,这个时候才来的举人实在不多。他从旁边一个兵勇手中夺过灯笼,对着男子挑高了,仔细打量起来,只见这个男子二十出头年纪,长得十分清秀,脸白白的,略显消瘦,身上穿着文人制式的白袍,白袍十分干净,他的脸在长袍的映衬下,显得秀气之余又多了三分阴柔。

“你真是举人?”城门官问道。

“是,是。我包袱里有县里发的凭证,长官把我放进来,我好拿给你观看。”

“把你放进来?你如果骗我怎么办?”

“我是一个文弱书生,而且背着这么多行李,我就是想向城里跑也跑不过你们啊!如果我没有凭证,你们再抓住我,把我扔出城就是。”

“好,开个缝隙让他进来。”

“哎哟,可算赶上了。”男子把木架从门当中拽过来,感叹了一句。

“快把东西拿出来!”

“是,是,勿急勿急。”男子慢慢吞吞地把木架放下,从三个脏兮兮的布包中检出一个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什么都有:火石、蜡烛、毛笔、砚台……城门官甚至还看到了一个被咬过两口的馒头在里面丢着,那两口咬得十分小,不知是人还是……

男子终于从零碎里找出了一张叠着的纸片,纸片虽然叠着,但仍然皱着,男子把纸展好,看清了反正,才把纸递过去。城门官手还未接到,男子又突然将手缩回,道:“可不要把他弄脏啊。”

“是,是!”城门官口中答着,心里已经不知道把男子骂了多少遍。他从男子手中接过凭证,扫了一遍,问道:“你是青州东莱郡的举人,名字叫做赵,你是国姓!”

“嗯,不错。可以走了吗?”赵姓男子笑道。

“去吧,祝您科试顺利,高中黄榜。”城门官将凭证还给男子,祝道。

“借你吉言!多谢。”男子将凭证胡乱折了两下,丢进包袱,飞快地把包袱扔上木架,将木架背在身上,扬长而去。

“呸。”城门官向地上吐了口吐沫,骂道:“不但长得像个娘们,连起的名字也是娘们的!”

背木架的男子并没有听到城门官背后的言语,他进了城,向京城深处逛去。虽然已经到了酉时,但城里的行人仍然不少,街上很多小贩还没有回家,熙熙攘攘,仍然十分热闹,男子看着左右的门面、行人,微笑着走在街市之上,不多时,他终于发现了路旁一间极小的店铺,走了过去。

“哟,客官您请!”店小二已经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瞧您样子,您一定是位读书人,不,是一位举人!您风尘仆仆、还带着行李,一定是想先吃饭再住店,对不对?”

“说得不错,嘴巴挺甜的。”男子笑道,小二说出了他的身份,他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给我煮碗阳春面,另外给我打扫一间下房。”男子说道,他左右看了看,见这个店铺确实很小,饭堂里只摆了四、五张桌子,因为已经过了饭时,饭堂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下房?客官,我们这里可没有下房,我们这里一共只有三间小客房,我就为您准备一间客房吧。”小二哥也一愣,他没想到一个举人居然张口要住下房。

“这个,别、别。”男子拦住小二道:“我不住客房,我要住下房!”

“客官,我们店里可没有下房啊。”

“这个,下房是斯文的说法,下房就是能被人骑在身下的事物住的房子。”男子从怀中摸出七、八个铜钱,“我带的钱只够买一碗阳春面。”

“这,好吧,你先坐,我同掌柜说一声,问他行不行。”小二转身找到掌柜,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

掌柜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男子,他没想到一个长得如此秀气斯文,穿得如此干净整洁的举子居然提出要住马棚,“先生真的要住下房?”

“正是,有劳掌柜大叔了。”男子微笑着拱手,这一笑之下,居然笑靥如花,比之美人也相差不多。

“那好吧。常丛去把下房收拾一下,用柴草铺个床出来。”掌柜见他是一个“惹人怜爱”的有身份的举子,也就决心做做好事。

男子刚吃了两口阳春面,突然抬头向小二问道:“请问城里是不是有个叫宁王的?”

“宁王?你是说宁王殿下?太有了!”小儿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啊,这宁王……”

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吃面的动作也非常芊柔,等他将一大碗面条吃完,小二已经将他几个月来关于宁王的见闻讲了好几万字了。

吃完了面,男子打了个饱嗝,惊慌之下他又连忙扭过头,捂住嘴,生怕别人看见。

“客官您还吃点什么?啊,吃也不给你了,晚上吃太多了不好。”小二说了半天话后十分满意,一不留神,又顺口说出了客套话。

“还麻烦小二哥为我引路,”男子转过脸向小二说。

“好咧。你跟我来。”小二把他领到饭堂后的小院,小院边有一个搭着的小棚,正是马棚。马棚很小,最多只能容两匹马,但现在棚中无马,正好便宜了这个男子。

“多谢小二哥款待,您去忙吧,我在这里睡一觉就好!”男子不进马棚,首先脱去他洁白的长袍,他把长袍小心地叠好,放到木架中的小箱子里。小二斜眼看了一眼箱子,发现里面并没有书,而是……另一件白布长袍!

男子又从一个布包里取出一个灰色布毯,才拖了木架进了马圈,马棚里堆着不少新草,还有浓重的气息。“小二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男子突然从马圈里伸出头来,看到小二仍然站在那里看着他。

“好,好。我这就走。”转身走了。

“嗯。”男子满意地点点头,再次钻了进去。他躺在柴草堆上,把灰布毯盖在身上,看着棚顶喃喃道:“宁王!明天,我一定要抓到你。我要有钱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