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英雄儿女
作者:明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066

“夫妻交拜!”喜娘一声高唱,将他如光飞逝的思绪从那一场横跨三年的惊天事变中拉回现实,岳父那张粉嫩而褶皱的脸扑入眼帘——《药王遗世植脸秘术》不仅可以换脸,还可以剥下活人的面皮后在残余的肌肤上重长面皮,高益恭正是以此术冒充挞懒救了大伙,而挞懒亦可以恢复真容,虽然培养新皮的过程痛苦无比,但挞懒近九个月的昏迷刚好免除了这一痛苦,倒应了无知者无畏这句话。

新娘子与新郎官交拜完毕,正要被送入洞房之际,远处蓦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尖叫,那尖叫甚是怪异,先如涓涓细流,再如溪水奔腾,最后如山洪海啸,哗啦啦冲到近前……观礼的亲族宾朋皆闻之色变,在场的圣军将领旋即发出戒备及查探口令,内外又是一阵骚动。

按婚俗本应什么事也不用管的一对新人在洞房门口停下来,新郎官不安的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寻,那个性喜凑热闹的小家伙怎么没在这个场合出现?几乎同时,新娘子一把掀开红盖头,粉红的胭脂遮不住脸色的惨白,楚月抓住他的手情急娇呼:“是笑儿、是笑儿的声音!”

真是儿子的叫声,他猛地跳了起来,混沌大法应之而发,也不理其余人,拉着楚月便冲出新房,刚拜完堂的小俩口像两朵红云掠地而起,风驰电掣,呈一条直线扑向发声处。

大海边,独自一个的完颜笑呆呆望向远空,一语不发,似乎受了极大惊吓。他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扫视全身,没发现外伤,又将右手抵住儿子后背,输入混沌之气,查看有无内伤,心中不迭恼火自己这劳什子的保命绝学竟连儿子都无法传授。

深得他好动遗传的完颜笑自小就对使拳耍棒感兴趣,但他自创的混沌大法却堪称空前绝后,只因那源于“不杀”的“放下”心诀乃不可言传的人生感悟,而如同太上老君炼丹炉烧烤的练功经历更可遇而不可求,为儿子找个武学高手拜师学艺未尝不可,他又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身边,于是完颜笑只在军中学到不须扎内功根基的行者棍和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一旦遇上强敌可就危险了……

混沌之气在儿子体内游走半天,也无任何不妥,他绷紧的表情松弛下来,在一旁紧张看着他爷俩的楚月才放下心来,腿一软,坐倒在沙滩上。

这一对本该在新房中的新人就围在儿子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唧喳半天,才发觉儿子压根没理他俩,依旧呆呆发愣,看来真受了什么惊吓,他朝楚月使个眼色,忽然叉开话题:“笑儿,爹讲个你小时侯的故事,你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特别闹人,有一次你晚上怎么也不睡觉,你娘只好使出杀手锏,一边喂奶一边哄你,谁知哄了半天,你吃饱喝足了,反倒咯咯笑起来,更精神了,气得你娘把你往床上一扔:‘臭小子,跟你爹一个德行,只会骗自家奶吃!’……”

“呵呵呵……”他的笑话没唤起儿子的注意力,倒惹得小娇妻笑颤花枝,一葱指戳在他的脑门上,“老小子,瞎编什么,怕不教坏儿子,那时可是乳姑喂奶!”

他赶紧挤眉弄眼,冰雪聪明的楚月立刻反应过来,接口道:“儿啊,娘也讲个你小时侯的故事,那时你刚学会走路,光着屁股到处乱跑,你爹在后面赶着你,半天没回来,娘不放心,就喊道:‘老小子,笑儿在干什么?’你爹回道:‘笑儿在爬呢。’娘心想:坏了,笑儿怎么又长回去了?……”

“哈哈哈,才没有,我是爬树呢!”完颜笑终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夫妻俩齐齐同时松口气,他才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儿子为什么尖叫。

刚刚还在笑的儿子变成气呼呼的可爱模样:“水牛他们笑话孩儿,说爹爹和俺娘都生下我这么大了,还要做新郎子和新娘子,丑也丑死了……”

他老脸一红,满怀歉意地看向楚月,她还了他一个娇羞的白眼,即便是成熟的新娘妆也掩饰不住俏佳无双的可人儿本色,他心猿意马地偷偷捉住她的小手,绵软柔腻,后世哪个混蛋说摸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那是没找到真爱。

“孩儿就一个人到海边摸蟹,谁知碰到一个癫和尚,要跟我玩捉迷藏,孩儿想,这空荡荡的海滩,怎么捉迷藏,谁知那癫和尚说着就不见了,我明明听到他的声音在身后,一转身就是看不到他……”

他与楚月相顾骇然,皆知儿子碰到能人异士了,楚月更满脸后怕,显然想到这癫和尚若要加害儿子,当绝无幸免,完颜笑却浑然不觉,忿忿继续:“孩儿想起爹娘说过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大概遇上了,本来很高兴,可是那癫和尚太过分,以大欺小,一面躲藏一面在孩儿身上拍拍打打,我不由急得大叫,那癫和尚却在背后幸灾乐祸:‘声音太小,大些,再大些!’孩儿生气了,就不叫了,谁知那那癫和尚竟将我一下子抛向空中,很高很高,孩儿吓坏了,又大叫起来,然后就摔到在地上,竟然无事,那癫和尚也不见了,只有声音还听见,说甚么‘告诉你老子,不用操心这小子,危险时能吼狮子,不再怕天王老子’,还说什么‘万万不要忘了救大英雄’,孩儿刚刚正想着这是甚么意思呢……”

他面色数变,嘴角慢慢绽出微笑,已然想到那癫和尚是谁了,见楚月眼露疑惑,略微转念,想出一个圆满的解释,附耳悄悄道:“这是为夫的另一方外之交,给咱俩送了一个最好的新婚贺礼——教了笑儿‘佛门狮子吼’,臭小子有防身绝技了!”

楚月有些不信地瞅瞅儿子,又瞅瞅远处的白虎山,此处距离新房——“齐天大圣府”足有数里远,武学高手的传音不过勉强波及,儿子的尖叫却能如潮而至,也只有那江湖流传的“佛门狮子吼”有此威力了,不由又惊又喜。

“笑儿,记住,以后不到危险时不要乱叫!”他郑重嘱咐一番,然后变成了嬉皮笑脸,不顾娇妻与儿子的反抗,将两人一手抱一个,“咱一家仨口回新房喽!”

就在此时,午后蔚蓝的海州上空爆开三团红烟,随即传来三声炸响,他与楚月俱身子一震,那是圣军独有的信号烟火:有敌来犯!

“好啊,要打仗喽!要打仗喽……”与父母的反应截然相反,完颜笑欢喜地拍起手来。

他与楚月一齐苦笑,对儿子从小的教育就刻意避免一切跟战争有关的东西,现在看来努力是白费了,身处乱世的大环境中,有多少人能像他一样完成从“杀”向“不杀”的人性超越?他自己小时侯也一样喜欢打仗的,那时最向往的不就是穿上一身黄军装么?可是孩童们又怎么知道战争中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将发生什么的心悸和随时降临的死亡恐怖,即便完颜笑明知两个喜欢的舅舅都因为战争而永别,也并不因此讨厌打仗。

尾随追来的忽里赤、艾里孙等部下此时方到,这帮老兵们都看到了烟火信号,也是满脸兴奋的样子,日妹么的,怎么好像除了自己这个主帅,所有的人都喜欢打仗,这样的心态怎么能带领儿郎踏上承载梦想与使命的战场?老子也要喜欢,不,是要享受这战争——这一场浓墨青史的宋金决战。

他停下脚步,放下妻儿,用目光满怀歉意地向楚月传递心语:看来我俩的洞房花烛要在军中度过了。楚月还了他一个支持鼓励的浅笑,完颜笑早已扑向了忽里赤和艾里孙两位叔叔。

他当即下令,就地升帐议事,这片海滩遂变成圣军的最高指挥部。探报接踵而来,敌情已初步探明,乃金军四路侵宋部队的聂黎部前锋。海州连山阻海,北上可图山东,南下可窥两淮,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宋金此番决战,东部战场上必然展开对海州一线的争夺,只是没想到金军来势甚快。圣军以海州为中心,或明或暗的侦察线甚广,故警报虽发,但来敌尚在百里开外,他有充裕的时间调兵遣将。

须臾,“六人会”的最后两位喘吁吁地赶来了,却见仍着婚服的主帅一面与妻儿在海滩上堆沙玩,一面不时询问探报,已正式拜为军师的牛文、马绉二人相视而叹:“运筹帷幄沙砾间,真有古名将之风也!”

“两位先生,小子可不是甚么名将!”他闻言忍俊不禁,直起身相迎,招手一亲卫带完颜笑去玩,然后指着沙堆,“忽里赤,艾里孙,你们也过来,看看这是甚么?”

几人一起围上前来,对着高低起伏,毫无规则的沙堆端详半天,忽里赤、艾里孙两人大眼瞪小眼:“哥哥摆的是甚么阵?”

他与楚月微笑摇头,二军师愈发看得仔细,诧然醒悟,异口同声道:“莫不是海州的地形图?”

“两位先生好眼力,果然是海州沙盘!”他哈哈大笑,不觉为这个得意之作带出后世的名字:“大灰几番带我上天,海州山形地势,俱在小子目中矣。”

“沙盘?好个名字!”马绉击节叫绝,“本朝沈括首创以面糊、木屑、熔蜡制地形图,将军聚沙成盘作地形图,便利灵动,比沈存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军莫非欲以沙盘指画形势,演阵应敌?”

“哈哈哈,知我者先生也!”就在与马绉的相互吹捧中,他不晓得自己成了古今军事史上的重要道具——沙盘的命名人。

当下就在一块大岩石上召开了决定军事行动的“六人会”,马绉和艾里孙先分析了敌人的兵力、编制等情况,他沉吟良久,问:“如果守海州要多少兵力?”

“至少五千!”

要动用圣军的一半兵力,岂不大大牵制他的手脚,又问:“最近的宋军增援要多久?”

“按宋军的行军速度,最快也要半个月!”

半个月?他的心早飞到中原战场上了,再问:“宋金进退大势如何?”

“宋军仓促,金军势盛……”

宋军受朝廷遥控指挥,行动迟缓,形势恶劣早在他意料之中。金军有备而来,势如破竹亦是情理之中,中部战场上,兀术亲率主力攻下汴京开封,李成犯克西京洛阳,不设防的河南诸州望风迎降;西部战场上,撒离喝自河中直趋永兴军,陕西州县皆降。他赶紧问:“那岳家军呢?”

“朝廷虽命岳飞军救援困守顺昌的刘锜部,却又令他兵不可轻动!”

不消说,这是那居危思安的赵构小儿和出卖挞懒的秦桧夫妇想到一块的主意,大英雄,我先为你挡挡金兀术的锋头吧,他语惊众人:“那就不守海州了!”

“那怎么行?”除了楚月,其余人都大吃一惊,忽里赤和艾里孙早已把海州当家了,一起反对,他俩自然知道金军对付占领地的手段。

他不疾不徐:“不要叫,我只是要把海州让金军来守一守!”

“他们守?”

他缓缓道来:“不错,给他们一座空城守,还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毁坏民居!”

“哥哥的意思是让百姓先撤出城……但金军无所抢掠,又怎么不毁城泄愤?”忽里赤与艾里孙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虽然因为分工而很少在一起,但配合不减默契。

他胸有成竹:“我让他们不敢破坏!”

“将军快讲!”连二军师也觉得不可能,敌人凭什么听你的话,你大圣爷已非以前的教尊大神。

他忽然叉开议题:“各位,我明日自领兵起,好像几乎未打过一场胜仗?”

是么?大家回想起来,还真是的!从他任金军十人长开始,好像就没打过胜仗,要么死里求生、要么败中求存、要么功败垂成,堪称常败将军,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他的“不杀”宗旨,隐隐觉得这便是最大原因。

他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他要证明他的坚持是对的,因为,他已摆脱了处在宋金夹缝中的复杂背景,更因为,他变成了传说中的齐天大圣,历史的枷锁囚不住他三头六臂的身子,他可以随心转念大展拳脚:“各位,我今个就要打一场胜仗,一场不杀制敌的胜仗!我保证,历史上从没有过这样的胜仗!随我来,看这沙盘……”

“鞑子要来了……”

“圣军要离开俺们了……”

“大圣爷和圣娘娘不睬海州了……”

他的弃守迁民令刚下达没多久,海州城内就乱成一团,谣言四起。对军人而言,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乃是常识,但对百姓而言,离开自己繁衍生息的家园却难以理解。

自他接管海州这八年来,名义上归属金也好宋也罢,俨然一独立藩镇,即便挞懒事败,圣军全面转入地下,各方势力亦无法渗透进来,海州百姓已习惯在圣军庇护下安居乐业的生活,突然被拉回乱世的梦魇,教他们如何适应?

很快,三五成群的百姓自发聚往齐天大圣府,要求圣军留下,保卫海州,而各行各业响应的民众越聚越多,不到日落,已近万人,公推几位最有名望的乡老士绅出面,向新婚的大圣爷夫妇请命。

正在军中紧张布置的他与楚月闻讯匆匆赶来,面对群情激涌的父老乡亲,他鼻尖冒汗,才发现自己千算万算,偏偏忘了体恤民意,而自己的理由更难说出口:弃海州不顾只是为了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大英雄的命运!

“老乡们!咱给你们赔罪了……”身旁的楚月蓦然盈盈跪下,他一愕,娘子,可不关你事,心疼地正欲拉她起来,却见面前的百姓亦黑压压跪倒一片。

“圣娘娘,使不得,使不得……”

“折杀我等、折杀我等……”

“老乡们,圣军只是暂时离开,一定会回来的……我们是海州的子女,是你们的子女……”楚月将他的难题揽在自己身上,星眸含泪,毫无做作地表露真情,乡亲们被感动了,自四面八方全部跪下来。

“圣娘娘,你可是俺们的菩萨、海州的菩萨……”

“俺们让你和大圣爷受累喽……

他的眼睛湿润了,为自己的好妻子,也为自己的好乡亲们,赶紧挨着楚月跪下,身后的亲卫亦随同跪倒,他声音哽咽:“苍天在上,我明日誓要保海州一方平安,若违此誓,有如此棍……”

他随手抽出金镶玉竹棍,双手一绞,就欲表决心一折两断,不料竹棍几乎弯成两截,却仍未有一丝裂痕,原来他这称手的兵器几经实战考验,形成一套特殊的制作流程,先在花果山的金镶玉竹林中万中挑一,再由圣军秘士的锻造高手运用几道工艺精制而成,兼具柔韧性和刚性,终于演化为传说中的如意金箍棒,要想折断,倒非易事。

他抬头见百姓们和楚月均瞪大眼睛看向自己,不由大为尴尬,眼珠乱转,落到府门前的高耸旗杆,算他反应快,一个跟斗跃起,一棍横扫,将那半抱粗的柳木旗杆“喀嚓”扫成两截,挂旗的上截一头栽在地上,他就在夕阳的余晖中威风凛凛地站定:“有如此杆,一棍两段!”

“有大圣爷这句话,俺们可放心喽……”

“圣娘娘,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

人群逐渐散去,楚月领导的碧霞会适时发挥出巨大作用,会女们协助圣军的迁民队挨家挨户登门,做说服搬迁工作,饶是如此,城中还是有不少人不愿离去,他只有履行自己的诺言,让金军暂占海州也不敢胡作非为。

盛夏的黎明时分最为清爽,蚊虫无扰,他露水沾身,牵马领头,率一队亲卫军蜿蜒登上海州母亲山——南大山的山顶。

他勒住缰绳,俯瞰海州城,灯火通明,那是整宿未歇的圣军在紧急疏散城内百姓,正前方,蓝黑的海天穹际正诞出一抹红晕,山上观日出别有一番感受,马绉预测未来两日天气晴好,令他对打一场自吹史上未有胜仗的信心倍增,

“爹爹,我不想回桃源!”骑在马上的完颜笑用稚嫩的声音恳求,毫无惧色地往下看去,不失一半女真血统的冒险精神。按他安排,军眷们必须要在今日撤回桃源根基,以免成为大军行动的负担。

儿子清澈的目光在故乡土地上流连不舍,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痴态,正是他这个父亲重情因子的遗传,清秀的侧面一如其母般楚楚可怜,他心软欲碎,附耳劝慰:“笑儿,即便你不在这里,只要把她装在心里,就是对她最大的报答,因为你记住了自己是海州人!”

一阵喧哗,忽里赤与艾里孙率另一队人马赶来会合,忽里赤若有所思:“哥哥,桃源兵力抽空,只剩女眷,万一那些被流放荒岛的囚徒窜出作乱怎么办?”

那些囚徒,无一不是罪大恶极之辈,无论按大宋还是大金律例,皆是该杀,却在开不杀先河的海州得到生的权利,但被剥夺自由囚于荒岛,犹如关在笼里的野兽,一旦逃离将带来不可想象的危害,幸亏忽里赤提醒。

他沉吟起来,身为军政一体的首脑,掌握最高的决策权,在太平时期尽可放手放手部下,民主分治,但进入非常时期,他掌舵的这艘大船要驶往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可避免地走向独裁,但涉及方方面面的千头万绪,委实令他有不堪胜任之感。

他自知自己天生就不是当领导人的料,却机缘巧合,被推上一个历史与传说交错的乱世舞台,由一个小人物背负起人类的终极理想,肩负起一个民族的不能承受之重,他不止一次地生出逃避之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

“哥哥,还不简单,将囚徒们集中起来,放逐到一个远得回不来的荒岛上,由他们自生自灭。”艾里孙眨着一双小眼睛提议,那笑眯眯的表情,令心情烦躁的他顿时感觉轻松不少,有些人是能让人忘忧的,艾里孙无疑就是。

这两个最早追随他的女真兄弟,已经与牛文马绉共同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忽里赤一直在军中,越来越成为一个不怒而威的大将,艾里孙则一直以商人的面目活动,所以越来越像一个油头粉面的爆发户,但两人没有改变的是那生死与共的兄弟之情。

“一个远得回不来的荒岛?”他被艾里孙的提议吸引了,脑中冒出一个天方夜谭似的想法,击掌叫好,“好主意,我想起一个荒岛,好像叫……对!叫扶桑,是个弹丸岛国,艾里孙,快联系知道那里的远海商船,早点把那些囚徒放到扶桑去,对了,那些囚徒当中千万不能有一个叫武大郎的人,哈哈哈……”

他想起后世那个关于武大郎与扶桑的笑话,不由哈哈大笑,忽里赤和艾里孙等人不知他为什么发笑,也傻傻地跟着笑起来,其中完颜笑的笑声最为响亮,他又冒起一个念头,下令:“顺便派一队海上兄弟,去寻找一个叫琉求的大岛,万一我们不能留在海州,就将百姓与家眷都迁移到琉求去。”

“爹爹,那我们不也是流放荒岛了么?”完颜笑天真地问。

“荒岛?那可是宝岛,我们华夏大国的宝岛!好,无论成败,我们都去琉求!”似乎是天意,给他指明了未来的退路,他心情大好,学艾里孙眨着眼睛,向儿子顽皮一笑,“笑儿,一旦我们撤往琉求,就给你个任务,领着水牛他们在琉求各地埋下石碑,石碑给我刻上‘独无门,统有路’!”

两日后正午,烈日炎炎,南大山马耳峰南麓,神鹰大灰与海青儿小翠、小雪一大两小,如风画影,映在碧空中,下方山头黑褐,名曰“大柜顶”,四五块罕见的巨石间,数十名身着草绿戎服的圣军战士在忙碌,便是军前指挥帐。沿大柜顶逶迤东行,有一长长幽涧,石壁陡峭,绿荫如盖,流水潺潺,正是海州后世有名的“桃花涧”,可惜已过桃花烂漫时,饶是如此,亦令人流连忘返。

在大柜顶上的他却浑不觉如此美景,正背着双手,入神地盯着一组古朴奇妙的岩画,这组岩画看起来年代极其久远,自山坡一直延伸到山顶,由人面、天象和各种神秘的符号组成,他能辨出三个射出光线的圆圆太阳和一条繁星点点的宽广银河,那人面似乎被奇异的线条指引,欲穿越银河……仿佛受到莫名的启示,他不由将这组岩画同自己穿越时空的迷联想到一起,他都几乎遗忘了这个问题。

“将军好雅兴,大敌当前,尚有闲情赏画!”马绉不知打哪冒出来,满脸都是汗珠,一脸的不放心。

“先生何事?”他仍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其实是故意分散注意力来化解担心。

不用马绉提醒,他已知来敌状况,该部金军乃故去的三太子讹里朵旧部,两万精锐,皆能征惯战的重甲骑兵,而且携带了大量的重型军器,攻打小小的海州城,如此郑重其事,不知兀术是高估了他,还是被火龙出水在燕京城外的第一次亮相吓破了胆。

兵家曰:海州城西南枕孤山,敌至登山瞰城中,虚实立见。故陆上进攻海州,必夺南大山,他不杀制敌的计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且这一计划,可一不可再,堪称空前绝后,但既然创前人未有,在结果出来之前,他的信心,不可能不打个折扣,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毕竟,部下的信心,来自主将的信心。

“海州父老推人求见,等战毕再见吧?”马绉不想他分散精力。

“那怎么行,赶紧迎接!”金军尚有半个时辰方到,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他巴不能找点事做,摆脱这等待结果的痛苦。

“我等海州民众集资打造了一副黄金披挂,让大圣爷穿上打胜仗,还为大圣爷新制一更为高大的旗杆,教鞑子望而怯胆……”几位乡老士绅捧出一顶雉翎紫金冠、一副锁子黄金甲,四个壮汉将横抬上山的红漆旗杆高高竖起,一面绣金旌旗迎风飘荡,上书“齐天大圣” 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他想象中的一幕此刻变成了现实。但见山草杂林中黑压压地探出一片头盔,那是埋伏的圣军战士,若非敌人将至,早就欢呼起来。

“这……这太好了……”原来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推上齐天大圣的宝座的,摸着似曾相识的大圣甲胄,他顾不得说客套话,喜不自胜,就差抓耳挠腮了。

“将军,这般张扬,怕会被敌探发现,不若先放倒旗杆……”牛文也匆匆冒出来,汗流浃背,这大热天打仗,可是先流汗再流血。

“不!这旗帜一立竖起来,就不能倒!” 老子打的是一场流汗不流血的仗,齐天大圣的盔甲带给他坚定的信心。

他恭恭敬敬地将乡老士绅请上山头,令亲卫为他们每人递上一个千里镜,“请看小子打这一仗!”

“圣军竟有这等神物,天上的千里眼亦不过如此。”几位老人啧啧称奇。

那边厢他穿戴整齐,浑身流金溢彩,左顾右盼,搔手弄姿,可惜小娇妻楚月留守海州城,看不到他美猴王的风采,否则必来一段闺房经典对白:

“且看为夫帅不帅!”

“帅,像个丑八怪!”

金军越来越近,大地在震动,铁蹄扬起的尘埃如同一朵朵灰云,自山上望去仿佛腾云驾雾的天兵天将,威势端的惊人,不多时到了马耳峰山脚下,这座小山峰自非金军的目标,大队人马本欲在绕过山脚,蓦然惊天价一声巨响,山顶一块巨石轰然裂开,一条人影从中蹦出,硝烟散尽,一面大旌旗下,立定金光闪闪一人,手中一根棍舞出万道金光,高声唱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哈哈哈,齐天大圣明日在此!”

他一摇头咬住雉翎,齐天大圣的形象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堆砌起来的?这一亮相本非他事先想好,而是临时起意,做给海州父老看,借助火龙出水,搬足《西游记》石猴降生的一幕,倒收到意想不倒的慑敌效果。

金军停止前进,不少金兵翻身下马,仆倒在地:“是明日大神,明日成神了……”

“齐天大圣?呸!兀那明日奸贼,叛我国教,背我大金,还敢在此装神弄鬼?下来受死!”金军队中奔出一将,喝,好大块头,手轮一宣花巨斧,哇哇大叫。

“我来也!”他不带一兵一卒,就一个人翻着跟斗,一溜烟冲下山崖,拦住金将马前,“来将通名,明日不打无名之辈!”

“呀呀呸,你连三太子座下第一虎将巨灵爷都不识,气杀我也!”果然智商跟身高成反比,整个一傻大个。

“甚么?你叫巨灵?”他慢了一拍才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心中泛起身在传说中的错位感,原来你小子就是第一次入侵花果山的巨灵神啊,他笃定这一仗十足按自己的意愿来打,欢快地翻了个跟斗,融入猴子的角色中,“俺老孙……我明日来斗你了!”

笨重的巨灵如何是身手敏捷的他对手,几斧砍在空处,连吃了他几棍,傻大个一看不妙,掉头便走,一面大叫:“铁车阵伺候!”

金军阵形随之一变,推出一排带利矛的大铁车来,有如铜墙铁壁,向他逼来,看那架势,即便火龙出水也不一定轰烂,莫非是《说岳》中的铁滑车原形?他心中暗呼侥幸,幸亏没有率部正面交锋,否则真吃不了兜着走。

杀金坪的教训告诉他,一旦正面接战,无论什么阵,都难以避免伤亡,所以他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再不与对手正面交锋。他反思后的主张是:化整为零,将正兵全都变成奇兵——游击小队,在给敌人制造最大麻烦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伤亡,唯一的不足是无法进行大规模地盘扩张,好在他据有海州已心满意足,眼下要做的是运用手中奇兵帮助大英雄成就不世功业,这也刚好符合猴子的斗争习性,灵活机动,游击作战。

他一竖棍,翠绿的山野中冒出第一梯队的奇兵,霍然推着一排排大鼓,那巨灵嘎嘎大笑:“明日,你要用这些破鼓抵挡咱的铁车阵么?”

他报以一笑,纵身跳入鼓阵,站到最大的一面鼓前,操起鼓棰:“儿郎们,起鼓!”

“咚咚咚……”鼓声以一种这时代的人闻所未闻的节奏敲起来,而身后的山凹宛若一个巨型扬声器,使这百面大鼓的声音响到极致,后世的打击乐第一次响彻在千年之前的空气中。

那与人心跳相契的后世打击乐,简单易学,军中鼓手稍加练习便能掌握,在高潮中加入怦然一击的铜锣声,其令人痴狂的麻醉效果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领会,他无法用语言跟这时代的人描述,所以两位军师一直心存疑虑。

此刻这鼓声一阵紧似一阵,金兵们闻之热血沸腾,女真人本就能歌善舞,遇上这动感奇妙的音乐还不着魔,渐渐将满腔斗志化为乌有,骑马者摇头摆胯,化骑为步者如履云端,一一融入后世打击乐的韵律中,个个手舞足蹈起来,先是兵器丢得满地都是,再是盔甲离身,炎夏本热,这闻鼓起舞全身如火,有些金兵干脆连衣服也脱了,再看那巨灵,赤条条的一身黑肉,正又蹦又跳,两万金兵完全陷于精神的癫狂之中,这一情景,正是后世摇滚演唱会的再现。音乐——或许是另一种征服人类的武器吧。

战争的轮盘完全按他的意愿转动,他愈发擂得起劲,一面也浑身扭动,这声之战的创意乃是受了儿子狮子吼的启发。

在山顶陪同乡老士绅观战的牛文、马绉面面相觑,虽然早有预期,但两人见此情景还是冒出天下竟有这般战法的念头,那些一贯庄重的乡老士绅也大失仪态地摇头晃脑,身旁警卫的兵士们早已忍不住随之跺脚顿足,而这方向还是鼓声最弱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连他都感觉浑身发软了,才发出一声清啸,鼓声嘎然而止,只见马耳峰山脚下方圆几里内,两万金兵在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能站立的只有战马。

圣军的第二梯队奇兵手持一面面巨网出现了,他们要做的只是打扫战场,连“缴械不杀”都不用喊了。金兵大部分几近虚脱,心里明白,却无力反抗。小部分尚有气力者则被这一幕吓破了胆,以为曾是教尊大神的他施展神术,乖乖束手就擒。他自吹史上未有的胜仗,不杀制敌,圆满结束。

是役,亲眼观战的海州乡老士绅都无法置信,只能说“大圣爷真神人也”,而传开的说法就更无人相信了。后来海州父老请人在大柜顶山崖刻了一副画,将他擂鼓胜敌的形象留在岩石上,大柜顶因之改名“将军崖”,后人看到那将军像个手足乱舞的猴子,却想不到其原因何在,不知后来的吴承恩是否因此以为齐天大圣就是猴子,再后来,有人以这猴子怎配称将军,将这岩画毁了,只有那猴子的传说还在流传。

他这个神人一回大帐,冷不防一只玉手拧住他的耳朵:“老小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想出这么稀奇古怪的战法?”

坏了,小娇妻又怀疑上他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瞒的很好,但总有些蛛丝马迹落在枕边人的眼里。看着跟自己走过无数风雨的楚月,他欲言又止,不想瞒她,可是又怕她接受不了。

他唯一敢告诉的人是儿子,因为他从小就用后世的知识影响儿子,等儿子再大一点,就可以说出这秘密了,他教儿子简体字,也是为了让儿子能看懂自己的笔记,或许有一天让儿子为其母读这本笔记比自己亲口说要好。

喜气洋洋的忽里赤与艾里孙闯进来:“哥哥,怎么处置俘虏?”

解围的来了,他乘机摆脱娇妻的纠缠:“当然是放了他们,让他们帮我们守海州,快将两位军师请进来!”

六人会再度召开,作出三大决定:马绉与忽里赤率小部圣军留下监视金军,一旦宋军来援,就将金军驱逐出境。牛文和艾里孙率一半圣军渗入金占区,配合当地义军,游击扰敌,延缓金军南下速度。他与楚月亲率其余圣军,火速增援顺昌,参与决定中部战场命运的背水一战。

其时顺昌知府乃是陈规,他眼前浮现那个爱国老人的可敬面孔:“老爷子,坚持住,我来帮你了!”

“干粮带足了么?”

“箭筒挂好!”

“妻儿都安置好了?”

……

他翻身下马,撇开陪伴左右的忽里赤、艾里孙,大踏步迎向接受检阅的全军将士,跟熟识或不熟识的战士打招呼。

山风送来盛夏清晨的难得凉爽,就在昨日大战的战场上,圣军作开赴各自战场前的最后集结,他不知道下一次集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下一次集结的时候,这里面还会有多少张熟悉的面孔,但他知道,一段光辉的历史和美丽的传说就要由这些面孔缔造,他们一排排肃立,用激扬青春的战斗激情向他欢呼:“齐天大圣!圣军必胜……”

他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不由停住脚步,这不是那冒充淫贼与心上人终成眷属的刘大户女婿么?他特别关注这对亲手玉成的苦情鸳鸯,听说小俩口也生了三位千金,还挺幸福,将士们都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他轻轻发问:“你为甚么不留下来陪妻儿老小?”

“淫贼”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大声道:“谁无妻儿?谁无老小?大圣哥哥,若没有圣军,我就没有妻儿老小,若这乱世不平,此处又有多少人还有妻儿老小?大圣哥哥,有人说你假仁假义,有人说你成不了大事,我不知道兄弟们为甚么追随你,我追随你,是因为我觉得大圣哥哥是真正的为国为民者!为国者齐天!为民者大圣!”

当真一呼万应,“为国者齐天!为民者大圣!”的声浪平地而起,直冲云霄。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他从没想到把自己抬得这么高,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高,但他还是被推到了一个万众仰止的高度,小子何德何能,得到你们这些好兄弟的追随,他感到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也必须说些什么,他擦了擦眼睛,登上一块大岩石,将士们再次安静下来。

“海州,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为她奋斗了八年,现在,我们又要为她而战!记得我曾说过,我们是海州的铁壁,我也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不仅是海州铁壁,而是天下铁壁……”

他双手挥向南北:“这是一片伟大的土地,她才是齐天!这里有伟大的人民,他才是大圣!如果没有了杀戮,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将是何等幸福,但杀戮一旦到来,人间便成地狱,所以,我们将和地狱作战,‘不杀’——是我们最终的使命!”

他喘息了一下:“宋金之间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我对你们在战场上的要求是:先救自己,再救大宋!我看得出你们的表情,这是命运的挑战,我们可能要用生命为之而战……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为天下而战,为人民而战……”

在万众高呼声中,他忍住最后一句话“为大英雄而战”没说出口,扫视着无数铁头盔下一双双被感动的闪闪精目,胸口中亦有感动自己的东西在涌动,一声清啸:“儿郎们,出发!”

顺昌——北濒颍水,南有淮河,东临濠寿二州,西接蔡陈二州,是屏障淮河的要口,贯通汴梁的交通要道,一旦被金军攻克,将长驱直入,侵扰两淮,震动江南。顺昌之役,实乃背水一战,死中求生。

轻骑急驰,他与楚月率两千部下赶到顺昌城外之际,正是金军大举攻城之时,远远便闻锣鼓喊杀声,将士们皆神情一振。既为奇兵,圣军上下皆易服红巾儿,偃旗息鼓,以组为单位,散布于战场外缘的一块矮丛林中,等候他的命令。

他携手楚月,弃骑为步,悄悄接近战场中心,毋须使用千里镜,只见数万金军自四面包围顺昌城,一波波逼向城墙,进行强攻:投石队和弩机队掩护,悍勇的死士队挥斧越过被填平的城壕,抢夺吊桥。而城上的宋军一面以砲石反击、矢如雨下,一面以敢战士下城迎战,这种“以砲制砲”、守中有攻的守城战术,与当日陈规所言一般无二。

午后的烈日也没有这血影兵光惨烈,洵洵的热浪也没有伐声杀气袭人,他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楚州之战的日子,不由看了一下身边人,一身劲装的小娇妻心有灵犀,伸出小手让他握住,回眸一笑,几支流矢刚好掠过头顶,楚月那清丽妩媚的一笑在这铁血杀戮的战场上愈发娇艳,他一时痴了。

鏖战了整整一下午,金军死伤无数,仍未登城一步,被迫鸣金收兵,此时宋军乘势以步军出城攻击,撤退中的金军顿时溃乱,纷纷渡水逃命,溺死甚众。他大为叹服,据探报消息,守城的刘锜部虽有兵力两万,但能出战者只有五千,在寡众悬殊的战局下尚能以劣胜强,果然不堕其前身——太行山“八字军”的威名,看来自己又可以当一个旁观者了。

回到圣军隐秘驻地,探哨报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增援的金军正源源不断地赶来,顺昌城已处于金军的铁壁合围之中,他刚松开的眉头又紧锁起来:此次宋军在三大战场上抗击金军,东线海州已成暗堡,又有韩世忠军为后盾,自无问题;西线吴璘等部对付“啼哭郎君”撤离喝军,亦无问题;而中线面对金兀术亲率主力,成为此次宋金决战的主战场,那张俊虽拥兵八万,却一向畏敌怯战,岳家军才是举足轻重的抗金主力,但那秦桧在朝,对岳家军北伐处处牵制,主力部队到现在尚未出师,若刘锜部不能扼住金军前缨,那岳家军将要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大圣哥哥,该我们了!”自刘大户女婿叫他“大圣哥哥”后,再也没部下喊他“将军”了。

看着一个个雀跃请战的兄弟,他自忖这两千儿郎投入到正面战场上,对大局于事无补,关键是如何发挥出奇兵的真正效用,又不违背他“不杀”的信念,不管别人记不记得,但他自己“不杀女真一人”的誓言诤诤在耳。

他很清醒,此次出动,部下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他能做的是将伤亡减至最少。他也很清醒,要做到绝对的“不杀”是不可能的,他所能做到的只是“我心不杀”。但他怎么做到这两大原则,事先并没有也不可能有充分的计划,战场是瞬息万变的,只能临阵应变,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让你们哥哥好好考虑一下吧……”与夫君心意相通的楚月牵住他的手,避开请战的部下,步出矮丛,一齐看向天边的夕阳。

“我多么希望能像每日看这夕阳落下一般,看着你老去……”楚月特别喜欢看夕阳,因为每次一看到夕阳,就会想到他那一次爱的宣言,俩人相视一嘻,并肩坐在柔软的草地上。

只见那夕阳红若胭脂,别样绚烂,周围天空也似被胭脂染红了一般的澄净,他轻轻揽住楚月的纤腰,她温柔地倚在他手臂中:“明日,叫儿郎们搭起防雨篷,今夜会有雷雨。”

“月儿,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奇地扳过小娇妻的脸,捏住她小巧玉嫩的下巴。

“枉你跟马夫子呆那么久,不知道‘日没胭脂红,无雨也有风’么?”楚月被他的“粗鲁”动作弄得娇羞不安。

“日没胭脂红,无雨也有风!”他的大脑像个饿了许久的野兽一样捕捉到这个信息,迅速消化完毕,“哈哈,好娘子,跟你在一起,为夫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看着小娇妻胭脂般诱人的俏脸,他的大嘴也像个饿了许久的野兽一样凑上去,在她还来不及反对之前盖住她的柔软小嘴……

当夜,雷雨交加,电光四闪,金军大营,站岗的小校都缩在帐下躲雨,忽然有数百条黑影潜入,那黑影一个个手持长棍,就着电光一闪,见有辫发金兵,便当头一棍,立即击晕,如此见电起击,电止四匿,不多时,站岗的小校全趴下了。

接着铁哨声四起,睡得懵懵懂懂的金兵闻警而起,奔向兵器架,兵器却都不翼而飞,一时大乱,冲出帐篷,但见倾盆大雨中都是乱奔乱跑的人影,闪电忽明忽灭,不时有大棒乱打,以为是宋军袭到,就赤手上前扭打起来,那电光一明,方看清是自家人,那电光一灭,又有大棒打来。

金军上下疑神疑鬼,奋起乱击,哪知全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并没有宋军在内,头领赶紧下令点燃火炬,偏是大风乱吹,随点随熄,俄顷大棒又至,害得金兵扰乱终宵,神情恍惚,纷纷逃出大营,如此闹到天明,金军已无力攻城,连退数十里。

城上的宋军听到金营大乱,奈何风雨黑天,不知真假,没有妄动,到天明雨歇,方看清金营一片狼藉,只剩一些重伤不能行的伤兵在地上呻吟,却不知他们大部分都伤在自己人之手,正诧异间,城门口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塌鼻子大嘴巴麻脸大汉,甚是粗丑,女的却生得十分娇媚,可惜皮肤黝黑,那汉子大声嚷道:“快报陈规大人,故人红大报效来了!”

“是红义士!快!快放下绞车!”闻讯赶来的陈规在城头一眼认出他,惊喜下令。

上得城,见陈规较德安时苍老许多,面容愈发清瘦,不用问,为国操心所致,他由衷拜倒在地,楚月亦跟着盈盈一福:“大人辛苦了!”

“好一对佳人!”陈规忙拉起二人,向左右介绍,“这便是吾常提起的兵法奇才红义士。”

他心中嘀咕,我化成这模样,还算佳人,小娇妻尚是佳人,不过成了黑珍珠,他方想起介绍:“大人,这是贱内!”

当下边下城边聊,陈规一问,果然金营大乱拔退是他杰作,陈规大喜:“天助大宋,还不快召你那班兄弟进城?”

他自有一番托词:“小人的义兄弟大都原是寺庙中人,虽还俗报国,却不愿就此破戒杀生,在城外尚能做一些辅助,入城却无用武之地了。”

陈规捻须颔首:“无妨,无妨,有此奇兵为佐,吾更有信心矣。贤伉俪先随吾回府洗尘,再去见刘太尉。”

入得府衙,自有内眷招呼楚月另行休息,陈规一面在正堂安排酒食,一面唤过家仆:“快着二爷来见。”

这几日行军赶路,当真没吃过一顿好饭,他正狼吞虎咽的当儿,一只胖手上来撕起一条鸡腿,大嚼起来,他抬头一看,差点被鸡头噎住,原来二爷就是久违的胖子陈矩,这家伙不是随张荣驻守泰州么,怎么跑到这里了?

“这是舍弟陈矩,没规没矩,还不见过红义士?”一直不动筷子的陈规罕有的吹胡子瞪眼。

“老哥,我大老远跑来助你,却尽吃些粗茶淡饭,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你招待外人却这般丰盛,当真厚外薄里啊。”陈矩毫不客气抓过酒壶往嘴里灌,一面单手向他作揖,他记得胖哥曾说与兄长陈规不睦才出走,现在看来为了大宋的安危冰释前嫌,两兄弟一擅攻一擅守,刘锜得此二位真正的兵法奇才相助,可谓幸运。

“今晚我要大宴将士,到时有得你吃!”陈规显然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又面露愧色,“二弟,昨夜果是良机,红义士趁雨扰敌,若刘太尉与吾听你言出城夹击,战果当不止令金人暂退……”

“哦,原来是你之力。”胖哥这才正眼看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结拜兄弟——明日小贼吧,给他倒满一杯酒,“红老弟,我敬你!”

故人当前,他满心都是暖意,仰脖干掉,抓起另一条鸡腿,逼陈规吃,老人执拗不过,只好吃了,又被弟弟劝了一杯酒。

当夜,因金军退却,顺昌宋军暂时获得喘息之机,陈规为励士气,大飨将士。他与刘锜、陈氏兄弟并几员副将共坐一桌,刘锜满面粗犷,几道触目惊心的战创衬托这个中年汉子分外英悍,不擅言辞,惟独谈兵论武在行,与陈矩甚是投机。

场面上的话都由陈规包办了,他倒插不了话去,刘锜并没有对他这个退敌功臣特别重视,将门出身的将领一向视正兵为主,对游散奇兵多不放在眼里。

第一次身处宋军大部队当中,他看到与金军截然不同的风采,自上而下,每一个将士面上都写着知耻而后勇的悲壮,那种甘愿牺牲的精神诚然壮烈,却终宋一代刻上被动防守的烙印,与女真人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或许,宋家王朝的悲剧亦因此注定。

酒至半酣,正热闹间,一偏将匆匆赶来,对刘锜耳语几句,刘锜眉头一皱,扫视在座者,缓缓道:“兀术拥精兵十万将至,策将安出?”

诸将皆面色大变,那金兀术屡犯宋境,宋军大多吃过其苦头,当真闻之而色变,或谓今已累捷,宜乘势全师而归,其余附和,只有胖哥连连摇头,却冷眼旁观。

陈规沉吟半晌,亦扫视众人:“兀术所依仗者为何?”

一将当即回道:“兀术惯用‘拐子马’,以重铠马军,堵墙而进,又以左右两翼轻骑配合,攻城略地,凶悍无比。又闻新创‘铁浮屠’,遇山平山,遇林拔林,所过之处,人畜不留!我军如何挡其锋锐?”

陈规与他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色,正色道:“朝廷养兵十五年,正欲为缓急用,况屡挫其锋,军声稍振。规已分一死,进亦死,退亦死,不如进为忠也。”

刘锜亦坚定信心,叱诸将道:“府公文人犹誓死守,况汝曹耶!兼金营近三十里,兀术来援,我军一动,金人追及,老幼先乱,必至狼狈,不独废前功,致两淮侵扰,江、浙震惊。平生报君,反成误国,不如背城一战,死中求生可也。”

“太尉此言,吾放心矣!”陈规站起身来,举起一碗酒,面向全体将士,“诸位且静一静,容老夫说句话。”

一时全军皆静,无数道目光尊敬地投向这个为国鞠躬尽瘁的老人,陈规一改文言,以老年人特有的嘶哑高声道:“你们吃的肉是如何来的?是这满城百姓杀了家里的禽牲送来的!你们吃的炒面是如何来的?是这满城百姓自口中省下的!你们知道他们叫这炒面甚么?叫‘得胜面’!他们巴望我们得胜,巴望我们大宋得胜,好教他们再不受鞑子欺侮,再不用妻离子散!今日是六月六日,这炒面以后就叫‘六月六得胜面’,那鞑子又要来了,你们怎么做?”

“得胜!得胜……”在漫天的欢呼声中,他亦神情振奋,忘情地高喊起来,却见胖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自觉失态,忙恢复泰然,陈矩凑过来:“红义士刚刚音态大变,英姿勃发,似极我一故人?”

“哦?”他心头一跳,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确实有跟这时代人截然不同的气质,无论他如何易容,这种气质,在亲密相处过的人面前不免偶露破绽,如胖哥,如三相公,或如王婆娘。

本来红大的身份,即便被胖哥识破也无大碍,但涉及他下一步的计划,又是决计不能戳穿的,只有装痴卖傻:“不知二爷那故人是谁?”

“我那故人叫明日!”陈矩不依不饶,观察他的反应。

“明日?”他仰天一个哈哈,“可是那自称大圣,不知是宋人还是金人的明日小贼,听说此人玉树临风,还骗了个鞑子郡主,在下像他?荣幸荣幸!”

“对了,尚未请教红义士名讳。”陈矩还是不死心。

“在下的俗名自出家后就忘了,因排行老大,还俗后故称红大,现在二爷问起,干脆就为自己取个字号罢,叫‘三变’如何?”他脑筋转得飞快,自摸准胖哥的脾气,故意使绕。

“此话怎讲?”陈矩被他这番大有深意的回答弄得且疑且信。

“在下一变僧,二变俗,三变明日,可不是三变。”他语打机锋,和胖哥斗智。

“红义士,快随我与刘太尉入帐议事!二弟,你也同来。”陈规没留意二人这番斗嘴,起身召唤,为他解围。本来他这个新来者怎也没资格参与军前议事,却因为一个特殊原因适逢其会。

“红义士,听府公说,破那铁浮屠之法出自你手?”刘锜兀自不肯相信地打量着他,胖哥闻言更目光闪烁。

“不敢当不敢当,拾前人牙慧也。”他对刘锜的态度不满,故意摆谱,并不多言。

“请赐教!”哪知刘锜一扫轻视之色,当头拜倒,他慌忙扶起,对其印象顿时大为改观,他本是个很吃软的人,此来目的又明确,当下也就掏出肺腑,四人就在刘锜帅帐挑灯夜划。

楚月一直留在陈规府衙,她刻意避开了宋军犒励的场合,虽然部族与大金决裂,父兄或伤或亡,但出于女真人的情感,决不容她为宋人出策。却不知在这乱世洪流中,又有多少人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当夜,顺昌城内一片忙碌,军民齐心备战,并将东门、北门外停泊的船只全部凿沉,以示与顺昌共存亡的决心。天方亮,便望见颍水北岸,冒出连营数十余里,兀术主力已到,大战将即,历史的天空睁开了舔血的红眸,楚月终于忍不住,上城寻他。

他正与胖哥跟随着刘锜、陈规观察着迫近城郊的金军游骑硬探,兀术主力果然不同,这些侦察小队已经显示出强大的攻击力,顶着城上宋军的弓矢远射,将宋军外围的哨卡一一拔除。

刘锜与陈规面面相觑,他亦感觉此战并无把握,昨晚的定计虽然不错,但那兀术和哈迷蚩会不会被牵着鼻子走?刚好看到了小娇妻,他的心情顿时一轻,迎上去,一面怜怪她不该上这危险之地,一面向刘锜、胖哥引见。

楚月一身黑色劲装,与黝黑的肤色相得益彰,活脱脱一个黑美人,胖哥不由瞅了他一眼,大有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意思。

他们沉甸甸的表情自然落在楚月眼里,她也走到女墙后观察一番,略微犹疑了一下,向他莞尔一笑:“郎君,你看这些金兵可有不同?”

他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娇妻问得有些奇怪,不由支吾道:“我……没看出来……”

楚月不看陈规他们,大声道:“奴家看这些金兵已非昔日之金兵……”

他心中一动,有些猜到她的用意了,也大声回道:“这些金兵为甚么已非昔日之金兵?”

陈规他们本没在意楚月的“妇人之言”,此刻却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倾听他夫妇俩的对话。

楚月一字一顿道:“郎君,昔日之金兵为何厉害?只因女真人向来止知杀敌,不知畏死,战胜则财物、子女、玉帛尽均分之,其所以每战辄胜也。今则久居南地,识上下之分,知有妻孥、亲戚之爱,视去就死生甚重。奴家看这些金兵,已无复有昔日轻锐果敢之气……”

楚月的“妇人之见”令在场的几个大男人茅塞顿开,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没有谁比楚月清楚女真人的心态,也没有谁比他清楚楚月说出这番话的艰难,她在给汉人信心来对付自己的族人。如果没有旁人在场,他一定会将小娇妻抱起来,向她表示感谢。蓦然,一排羽箭飕地扑来,顺昌保卫战的高潮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他将手中的红缨枪抖出一朵棍花,为胖哥挡去几支流矢,那边厢,楚月正带领一帮妇女抢救伤兵,夫妇俩俱满面灰尘、衣杉皱损,已两昼夜没有下城,辅佐胖哥镇守南门,陈规没有强人所难叫他独挡一面。

两日来,金军的攻城队一波接一波,虽然未踏上顺昌城头一步,却给宋军制造了无数险情,而其精锐——铁浮屠和拐子马尚未出动,同时兀术的狂言已传遍城中:“顺昌城壁如此,可以靴尖踢倒,城破之后,妇人玉帛悉听诸将掳掠,男子一律杀死!”

兀术的嚣张气焰反而激发了顺昌军民的斗志,男子备战守,妇人砌刀剑,各踊跃奋呼道:“平时人欺八字军,此番看我杀鞑子!”

潜伏在城外的圣军亦十分活跃,以组为单位四处扰敌,其中一组更乔装潜入金军的军械营,烧毁大半攻城器械。这些行动,既遵循不杀原则,又最大限度地减轻了顺昌守军的压力。

诚如他所言,那班兄弟在城外尚能做一些辅助,入城却无用武之地,他与楚月虽在城上,倒不能对金兵出手,只能做些救护后勤工作。

入夜,金军一反常态,没有进行疲劳夜战,他与楚月草草咽了几口炒面,又去协助修补城墙。忽听一阵喧哗,四周的军民骚动起来,原来刘锜与陈规巡城慰问来了,二人亦是连日甲不离身,勉激完毕,便唤他与胖哥入望楼,不经意间,他进入了顺昌守军的最高决策层,刘锜已认识到他那支城外奇兵的作用,尤其是焚敌军械营之后。

所有迹象表明,金军将在明日发起总攻,四人商议良久,定下对策。他首先钻出望楼,繁星点点,已是午夜,除了放哨的小校,军民大都在城上就地歇息。楚月迎上来,兀自未睡,他心疼地搂住她,打出一个长长的呼哨,须臾,一个展翅黑影自夜幕中降落下来,正是神鹰大灰,他将一个小铜管系于它脖子上,楚月拍拍它的头,大灰在他俩身上亲蹭片刻,扑腾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刘锜、陈规与胖哥三人也出了望楼,见此情景,陈规抚须赞道:“好一对神鹰侠侣!”

夫妇俩闻言,温柔对望,不约而同地想,若真能如鹰击长空、自在一生该有多好。

晨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几只青影直上云霄,大地在颤动,城墙在抖瑟,他与楚月睁开疲倦的眼睛,发现摩拳擦掌的军民早已列在城垛后,严阵以待。那几只盘旋的青影可不是他的小翠、小雪,而是陌生的海青儿,从这一点看,金军有王族大将出场。

他与楚月扑向瞭望孔,极其恐怖的一幕映入眼帘:朝阳下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铁兜鍪冒出来,连绵不绝,旗帜如林,无数金兵沿城列阵,屹若山壁,缓缓逼上来,他从未见过投入如此之众的兵力进攻一城,看情形,金军从东门、南门、北门、西门连成一片,完成空前合围,兀术显然志在必得。在这个盛夏的早晨,他身上冒出彻骨的寒气。

一声炮响,金军万众欢呼,阵列中涌出一彪铁骑,为首者身披白袍,在阵前往来飞驰几趟,一勒缰绳,那甲马前蹄高扬,发出长嘶,停下来,那白袍者抽出一只羽箭,一折两断,向身后金军暴喝:“来日府衙会食!杀!”

在金军嚣天的呐喊声中,无数普通一卒汇成的庞大杀气扑面而来,他就在这瞬间晋入了混沌状态,空灵的目光如箭,射向白袍者,心道:金兀术,我俩又相见了,不过这一次不是并肩作战,而是成为你的对手!

身处战场,无论凶途险境,惟有一往无前,在金军乱箭抛石编织的第一波攻击中,到处是横飞的巨石和不长眼睛的箭矢,可是战争要求这些血肉之躯迎上前,任由同伴的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他没有时间犹豫,拉着楚月来回穿梭,尽可能地救护面临危险的大宋军民。

他又一次晋入混沌大法的最高状态——“原始混沌与宇宙终结合而为一”,牵手楚月,像两只蝴蝶一样在冷血无情的箭雨石雹中飞舞,每一次出手,便将一个生灵自鬼门关拉回,即便只是这世间无数需要拯救的生灵之万一,他那张红大的粗脸隐隐现出一层晶莹的光芒。

似乎受到感应,楚月如影随形,黝黑的俏面上一对星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夫君,泪花闪烁,她一直不能理解的“不杀”在这一刻禅悟了,那是对生命的尊重,对生命的膜拜,无大小之分,尊卑之别,这种近乎软弱的仁慈,与他天赋的力量形成极端矛盾的一体,多么奇怪的家伙,即便做夫妻这么久,他还时时给她新的惊奇、新的感觉,她庆幸上天将这么一个家伙赐给了自己……

金军在编织死亡之网的同时展开了地面攻击,宋军按昨夜定计,早晨清凉时只守不攻,必坚持到中午才能反攻。南门金兵的攻势最为猛烈,一部死士队已突上城墙,残酷的白刃战开始了,宋兵气势受阻,且战且退,南门危急。

“给我射!”陈矩见状,一挥手,几条大汉推出一庞然大物,正是那威力不下后世火焰喷射器的猛火油柜,不顾双方士兵尚在缠斗,一股股烈焰喷了上去,那处的宋兵金兵都变成了火人,局面暂稳。他与楚月不忍转头,明知是战争中不得已为之,他却无法熟视无睹。

又一部金军死士队突上来,陈矩又要发射猛火油柜,忽然那庞然大物飞了起来,宋兵都惊呆了,只见红大双手举起那几条大汉方能搬动的猛火油柜,一步一步迎向金军,那队金军亦惊呆了,一步步后退,他天神般地嘶声大吼:“你们退是不退,老子这一柜火油伺候你们!”

他说着将那猛火油柜抛向了空中,轰然变成一个大火球向金兵冲去,顿时一片乱叫,这队死士连滚带爬地溜下城墙,南门遂定,“火孩儿”红大的名头自此叫响!

时近中午,金军暴晒烈日中,力疲气索,人马饥渴,纷纷到颍水边饮水吃草。此时顺昌城头大旗挥动,先有数百精骑出西门接战,而后有数千步军出南门应战,出城宋军皆戒令勿饮颍水,原来昨晚圣军得到指示,在颍水和草丛中下了巴豆,就等金军兵马饮食。

双方战成一团,那金军骑军正发狠间,忽然人马俱泻,战力大损,纷纷败下阵来。兀术尚未知中计,亲督铁浮屠上阵,宋军早已预备钩镰枪、巨斧两大队,枪手在前,乱挑金兵所戴铁鍪,斧手继进,用大斧猛劈,不是截臂,就是碎首。兀术复纵拐子马,分左右翼,前来抵挡,宋军依旧长枪大斧,驱杀过去,拐子马虽然强健,也有些抵挡不住,逐步倒退。

刘锜见兀术身披白袍,骑马督阵,便奋呼道:“擒贼先擒王,擒住兀术!”

将士闻命,都拚命上前,向兀术立马处杀入,兀术手下亲兵,不及拦阻,只好拥着兀术,倒退下去,这一退,阵势随动,金军顿时大乱,四散奔窜,撤往汴京,顺昌之围遂解。

顺昌之役,为宋军首次在平原之地大败金军,亦为岳家军的北伐赢得了宝贵时间,兀术哀叹:“某纵横中原十五载,一败于吴玠,以失地利而败;今败于刘锜,真以战而败!”

刘锜以逸待劳,以少胜众,一战成名,声价百倍,颇为踌躇满志,却无意进取再立新功。胖哥争之不得,愤然率部离去。

他也与陈规道别,陈规难舍之情溢于言表:“红义士为国出力,不图名利,实乃难得人才,留在吾处确是埋没,不知有何远志?”

他很想以真面目与这个爱国老人相见,却不得不压下这个欲望:“大人,金人未退,我还想出些力,可是现下能担当恢复重任的,只有一位大帅!还望大人引见。”

陈规精神一振:“可是岳飞岳少保?吾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