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我是谁
作者:明日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068

这是一个接近90度的陡坡,不知名的山花从初秋的草丛中密密麻麻地蹿出来,黄绿中点点猩红,煞是好看,不过他哪有心情欣赏?

他停在陡坡中间,不敢看身后的变得很小的景物,那突然转浓的一团团白雾不断地向自己袭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大自然的可怕,心中一个念头冒出来:难道我就此腾云驾雾而去?

雾越来越大,他已经看不到上面的玉女峰,只能看见方圆2米的景物。

他额头冒着冷汗,两腿打颤,像壁虎一样地贴在湿漉漉的坡上,上不得,下不得,动也不敢动。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圆这劳什子的心愿。

从小学起,他每隔两三年就会爬这故乡人引以为傲的、齐天孙大圣的老家花果山一回,不过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没有登顶。身为当地人,却未领略过家门口的江苏第一高峰——玉女峰的风采,不能不感到汗颜。

事业小成、已注册了工作室的他这次从南方归来探亲,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大假,便呼三邀四地约了一帮老友来爬山。

过了三元宫后,这几个年近而立之年的家伙少年心性突发,专挑没有山径的地方爬。

当攀登这个接近4米的陡坡时,殿后的他全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种尴尬而危险的境地。他们一个接一个爬到一半时,下面的一人便自然地托上一个的脚后跟一把,上一个便借力窜上去,丝毫没觉得费力,直到只剩下了他。

最后一个爬到陡坡中央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力的石块或石缝了,要命的是后面却无人托他一把,更要命的是爬上去的朋友们竟看不出他的危险处境,在他想到该寻求帮助之前,已经一个个地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大雾中了。

他想上,上不去,想后退,却发现更退无可退,因为他将很难停住自己的身子,稍微一个闪失,便会滑下10米开外无遮无掩的一个断崖,粉身碎骨。

现在,他只有靠掌心的汗勉强地吸在裸露的岩石上,动也不敢动,甚至无法大声呼救,因为一点点的震荡都可以令他滑落山崖。离上方的缓坡只有咫尺之距,可是在他眼里却有天涯之遥。

天哪,难道真是造物弄人,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却让他在偿一个小小的心愿之际葬身于此。

有短短的数十秒,他28年的前半生在脑海里一一晃过……他蓦地醒悟,老子还有好多的梦想没有实现,老子要活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紧紧攥住他的心。

他牙一咬,心一横,在这生平初遇的生死关头,脑海里第一次有如明镜般空白,毫无杂念地集中于这方寸之内的峭壁上,用掌心一寸寸地向上挪去……

当他终于爬上缓坡,不由一屁股瘫坐在地,后怕地看了一眼身后那峥嵘的峭壁,竟有一种轮回之后的感触:原来生死就在这极短的时间与空间内,于自己一念间转换。

他抬起头来寻找前方的朋友们,却只看见眼前弥漫的云雾,心中骂道:“这几个家伙真够哥们!扔下老子一个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赶上去有他们好看!”

他休息片刻后,便摸索着向上爬去,爬了不知多久,前方却毫无声息,只有雾蒙蒙一片,自幼恐惧孤独的他一阵心慌,忙掏出手机拨叫朋友们,手机却也无声无息,他凑近显示屏一看,哎呀,盲区!

“乖乖,不妙!”他开始发憷了,竟生出有东西缀在身后的感觉,虽然他明知这是自己的心理错觉,却不敢回头,忙喊起朋友们的名字,回答他的是一连串的山谷回音,却又不像那正常的山谷回音,有些变了调,更像一个大山洞里的回响,鬼叫般怪异,而眼前的大雾也似乎扭曲起来……

他相信这是自己的幻觉,却不争气地浑身发抖,忍不住怪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迷雾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向上爬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自己都不敢相信,想停却停不下来了。咦,脚下的方向好像不对,怎么向下了,天哪!他确实在向下跑,可眼睛里的方向明明是朝上的……他头皮发炸,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遭遇的情形,惟从心底冒出极度莫名的恐惧:“妈呀!我一定是见鬼了……”

眼前的景物逐渐由模糊转黑,他脑袋一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我是谁?这真是一个怪异的问题。其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只不过,周围的环境强烈地给了他这个暗示。

其实,周围的环境也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云开雾散,露出一片赏心悦目的蓝天、青山、翠木。感到不对的只是他的直觉,但他又不是女人,怎能相信自己的直觉,男人只能相信事实。

然而最重要的是:第一,他还活着;第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这一片碧柔的草丛中。至少,在阳光下真好,比在那令人恐惧的大雾中强一万倍,他摇晃了一下脑袋,回忆起那一段诡异的雾中经历,犹觉心惊肉跳……

他判断,自己现在处于一个小山谷中,花果山这么大,天知道有多少个山谷。

上方的山坡离这里好远,玉女峰都看不到了,他晃晃脑袋,真想不出自己是怎么滑下来的,当务之急是联络上朋友们。

他想起了手机,手一摸腰带,空的!他赶紧低头看身上,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裤都碎成一条条的,哪里有手机的影子?可以想象自己滚落下来的惨状。

他腾身跳起来,活动着四肢,万幸,除了肌肉有些酸痛,身上一点刮伤都没有,真是奇迹!他一直是个相信奇迹的家伙,虽然以往还没有碰到过真正的一件,但不知道眼前这一件算不算?

可是那刚换的西门子手机值好几千呢,身体无恙,他开始心疼自己的财产了,哎,今天是个错误的时间。

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应该是中午,不管那几个家伙了,玉女峰也滚蛋吧,老子现在什么心情也没了,还是赶快下山。

他悻悻地垂着头,狼狈不堪地顺着坡向下走,不知走了多久,感觉有些不对劲,忙抬头,应该是山腰了,却只见远近草木杂生,竟看不到一个熟悉的参照物和一个人影……游人如织的花果山竟变得荒无人烟,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难道又是幻觉?可现在青天白日的……”他皱了皱眉,真是莫名其妙: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对自己的处境连续失控。

他对自己的大脑一向引以为豪,对突发事件应变极快,从未出现过眼前这种思维混乱的状态。可是现在,这个一向自以为聪明的家伙终于糊涂了。

周围是如此的寂静,只有特别青的草、特别翠的山、特别蓝的天,不见一个人影,仿佛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间只他一人。

一向喜欢人群的他分明感到了一种萧然的心悸,跟四周灿烂的山色完全脱节,他开始讨厌自己的直觉了。

几只色彩斑斓的鸟雀从远处掠过,特别清新的风儿一丝丝地吹来,竟有一股海腥味。海腥味!不可能,花果山离大海有几十里地呢,他使劲抽了几下鼻子,是海风的味道,自幼长在盐区的他绝不会搞错。

“……”他的头大了,撒开双腿向山谷下方奔去,不顾迎面的斜杈乱枝刮疼双颊……

终于奔上了一座小山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呻吟一声,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瑟瑟欲坠:一片浩瀚碧蓝的大海充斥了他的视野,脚下的山坡远远地延伸至海边,形成一片漫长的乱石滩,像一个个黑点的海鸟成群地在那里飞翔。

他——处在一个大海岛上!

“一定是晕倒的时候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的脑瓜里一团糨糊,胡思乱想着,“难道是朋友们跟自己开玩笑?不像,他们缺乏这种喜剧细胞,换了自己倒有这种可能。那么是谁将自己放在这个荒岛上来…………”

“谁干的?***给我出来……”他的粗话脱口而出,以缓解心中的惧意。当然是无人理睬,但心里好受多了,他这才觉得有些凉,看看身上的破布条,自觉有些滑稽,现代鲁滨逊?!

肚子有些发胀,他随遇而安的本性显露出来,向四周再扫了一眼,找了一个挡风的岩石将裤子一褪,一屁股蹲下,大解起来。

“好爽!” 他畅快淋漓地减轻着体内的负担。岛上的空气有种说不出的清爽,景物虽然单调,却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他一面用力,一面思量着自己的处境。他想起了一部黑色幽默的好莱坞电影——将一个人放在一个场景中,进行24小时、全方位地现场直播,以娱乐大众……倒有这种可能。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21世纪,金钱戏弄着人类,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游戏呢?他警觉地在草丛中蹲低屁股,以防走光,眼珠飞快地转动:“要真是这样,自己倒要配合好,说不定现在是万众瞩目呢……”

迎面的海风中突然冒出嘈嘈的人声,吓得他的身子失去平衡,差点坐在了刚拉的大便上,“我——”他伸头看去,将一句脏话生生地咽回肚中。

“这是什么把戏?”不知何时,海面上冒出了几个黑点,在他的视野里,由小变大,飞快地向岸边冲来,是船!

他看清了,一艘冒烟的大帆船被三艘小帆船追着,轰地搁浅在岸上,小船飞快地围上来,黑麻麻的人影跳到了大船上。

船上不时有金属的反光射来,海风中传来马的嘶鸣、人的呐喊和金属的撞击声……

“拍电影?以为老子没见过……”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窥破阴谋的窃笑,顺手扯下一片草叶擦了屁股,提裤站了起来。

不过说实话,执导过广告片的他还真没有见过这种海战的场面。一定是拍电影!哪个家伙将他放在拍电影的现场捉弄他?安排这一切要花不少钱的,几个爆发户朋友倒有这种实力,身为广告策划人的他是不少私营企业家的座上宾。

他转头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隐藏的摄影机,却一无所获。管他呢!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倒可以学习一下,他本打算去北京进修导演专业的。

带着真相大白的轻松心情,他小心翼翼地掩着草丛向海滩猫去。

从上面看海滩很近,其实却有很长的距离,等他逼近了现场,“海战”已经结束,搁浅的大船劈啪地燃起了熊熊的烈焰,小船正扬帆远去。

由于担心闯进正在拍摄的镜头,他缩在草丛中,耐心地等待剧组人员的出现。然而,他的脚都蹲麻了,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出现。他站起身来,向那余烟袅袅的大船走去,做好被人呵斥的思想准备。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嘿,跟真的一样,连味道都出来了……大陆的电影人何时学会了这一招?”他心中赞道,远远看见了几具古装的人尸被海浪冲上石滩,大船停在距岸边数十米的海水里,已烧得差不多了。

他笔直立在一块大礁石上,左顾右盼,等待被人发现。

“该死的,人都跑哪去了?” 良久,衣不蔽体的他被海风吹得鼻涕直流,缩脖拢手,不由骂骂咧咧起来,心想:“这个玩笑开大了,无论是谁设计的,老子一定还给他!”

“哗”一个大浪打来,将一具“尸体”带过来,留在了礁石下。这具脸朝下的“尸体”披着古代盔甲,被一支抢钉在身上,贯胸而过,创口犹冒着鲜红的血水。

“真逼真呀!”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拍电影的判断上,他走下礁石,想看看这“尸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看不出来,他便一脚踏在了“尸体”的手上,来回踩了又踩。踩着、踩着,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心中升起:“这是什么材料?竟像真的肌肉一样,还有骨感?”

他好奇地蹲下来,用手摸了摸脚下那只手,还有点热度……

“不会吧!”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克制住要叫出来的冲动,战战兢兢地拎起那只手,将“尸体”翻过来,一张死人的脸转过来,那大大的白眼珠正对着他。

“呀!”他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难道是一具真正的尸体?”

这个念头一起,他扭头便跑,慌不择路地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四肢发软,便一头栽倒在一片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哭丧着脸,双手哆嗦着握在一起:“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失魂落魄中,心中有个念头一动,他想想又摇摇头,不可能!但那个念头又从他心灵深处顽强地浮上来,他不敢再往下想,双手抱住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海风依旧在吹,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心力交瘁,疲意一阵阵涌上来,竟睡着了……他是被冻醒和饿醒的,但他迟迟不愿睁开眼睛,他多么希望自己一睁开眼就回到熟悉的世界。但他终于叹了口气,睁开眼,面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天刚蒙蒙亮,几只鸟雀在叫。这一觉睡了一整夜,他翻个身,对着朦胧的天空,重新思量着自己的处境。

“老子一定是被人耍了,昨天看到的尸体肯定是假的,只不过我当时心神不定判断失误……”想是这么想,不过他却没有勇气回去确认一下。

赶快去找点吃的,身上一点热量都没有了,他没精打采地爬起来,避开昨天的方向,沿着海滩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咦,远处的海滩上有好多黑点,“人!”他打心眼里笑起来,总算又见到人了,哈,噩梦结束了!

他一溜小跑地冲过去,越来越近了。不对,他脸色一变,怎么那些黑点都一动不动的。不会吧,又是尸体?他的心脏扑通地狂跳起来,好容易说服自己的推测,这么快就可以证实了?他的小腿肚哆嗦着,想要后退。不行,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他常自诩敢于面对一切。

“去你的风格吧!”他自嘲地骂了一句,心中一万个不情愿,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他看清楚了,真的是“尸体”,有十几具之多,横七竖八地倒在一片小沙滩上,狼籍不堪。应该是昨天“海战”的战果,被海浪冲到了这里。

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马上就会明了,他什么也不去想了,鼓足勇气,慢腾腾地挪近了现场。

他停在外围,一面做好逃跑的准备,一面强打精神看过去:只见那些“尸体”或搂或抱,缺胳膊断腿的……而流出的内脏和撕裂的血肉更被浅滩的海水泡得发白,形状极端恐怖。

“呀……”他恶心得鼻子眼睛都挤在了一起,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他确信,再高明的道具师,也造不出这等惨烈绝伦的逼真场面。

实在看不下去的他转过头,秀丽的山色和身边的惨像形成凄绝的对比,令人几疑在梦中,他使劲地拧了拧耳朵,绝望地得出结论,这一切是真的,绝不是梦境!

而那些尸体的古装发型与甲胄,只告诉了他一件事:这决不是他的年代。昨天那个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一下子蹦出来,他不由满脸古怪地傻笑一声:“《寻秦记》?《秦俑》……哈!老子回到了古代……哈哈……不!我要回家……爸、妈、弟弟,我想你们……呜……”

他忽然歇斯底里地跪在了沙滩上,顾不得身为男人的脸面,号啕大哭起来。

昏天黑地哭了半晌,他忽然打住,想到了还有最后一种可能:“这些尸体虽然是真的,服装倒可以是假的,火葬场里有好多死人哩……车祸、火灾呀,什么样的死人没有,被哪个混蛋弄成古代的打扮吓唬人……时光隧道?呸!我会碰到这种好事……”

他抹干了鼻涕眼泪,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站起身子,只想赶快地离开这些令人做噩梦的尸体,向前方的一个岛弯跑去。

越过岛弯,他忽然驻足,旋即欢呼一声,又怕吓跑什么似的闭上嘴,只见一座藏青色的宝塔高高地矗立在远处的一片树林中。

“有塔就有人,见到了活人,这一切的谜底自然就会解开……”他一路奔去,一面往好处想,一面又提醒自己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被一连串匪夷所思的遭遇弄得神经兮兮的他经不起再次的打击了。

果不其然,他满心热望地奔到跟前,立刻就被一桶冷水浇个透心凉。塔倒不假,高大巍然,但上下长满了茅草,已荒芜很久了。他像没头苍蝇似地围着塔转了一圈,周围目所及处见不到半点人烟。

他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心中的失望快要令他发狂了。这时,塔檐下的几个大字冲入眼帘“阿育王塔”。

他激灵一下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阿育王塔”四个字——没错。他心惊肉跳,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这座塔。

矗立在花果山脚下的阿育王塔,据说有千年的历史,里面还出土过佛教文物,这是他对它不多的认识,但已足够。他每次到花果山的第一站就是它。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塔门前,双手颤抖着推了一下,只听吱呀一声,尘封好久的黑漆木门应声而开,里面布满蜘蛛网但熟悉的造型结构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线希望,他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哦!”他哀呼一声,浑身剧震,若这个阿育王塔是真的,那这个岛就是……妈呀!

身为当地人的他当然知道花果山的历史变迁:云台山——古为海中郁洲大岛,清朝时方与陆地相连,而花果山,就属于云台山区。也就是说,清朝以前,花果山是个海岛!也就是说,他所处的空间是对的,但时间错了。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绝望地靠在了门框上:“完了,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有老子才是假的……从21世纪跑到了不知是猴年马月的古代……时光隧道,天哪……”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阿育王塔的第一层,在一个朝南的窗下晒太阳,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已想通了,问题肯定出在自己攀过陡坡后至昏迷的那一段时间内,要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只有先找到进来的地方,至少先找到那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陡坡。

“就这么定了,先把肚子搞定再说。”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肚子饿得咕咕叫的他反倒镇定了,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回到了古代,但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生存下去。

这一点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3年前他以永不回头的决心孤身闯天下,漫无目的地闯到了珠海,身上仅剩百多元钱,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山穷水尽,却顶住了生存危机的考验,还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广告业,到如今成为一名知名的策划人,其中的艰辛坎坷,只有他自己知道,对“活着”的了解,他已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

落入这种意想不到的境地,人类的求生本能终于显露,他想到了那些尸体,没错,他们身上有衣服,应该还有干粮。

这可是一次前无古人的生存考验,若自己能活下来,一定可以写成一部畅销书,他自我鼓励着。

赶快行动,耽搁了半天,那些“给养”不要被海浪冲走了,他马上跳起来,向那片海滩返去。

他刚越过岛弯,立刻缩了回去,刹那间的眼角余光,他分明看到了,那儿有人——活人!

是什么人?若现在真的是古代,他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被别人发现,天知道会受到什么待遇,他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悄悄地探出半个脸张望。

一艘小帆船停在岸边,十几个人影正在那片沙滩上活动,有些近视的他看不清楚,哪敢贸然现身,又不想错过这弄清真相的绝好机会,只好伏下身子,匍匐着向前靠近。

从未军训过的他爬得十分狼狈,那为了包装自己的广告人形象刻意而留的一头长发变成了鸡窝,连那双变黑的白色耐克鞋滑掉了也不知道。

借着茅草的掩护,他逼近了小沙滩,躲在了一个礁石后,一阵叽里呱啦的话音飘过来,不像是汉语的方言,接触过南北各省人的他听了半天也听不懂,这就是古代的汉语?不像,倒像其他民族的语言。

他偷偷地从边上伸出头,乖乖,都是身穿黑甲、头戴皮帽的士兵,帽下垂着两条小辫,俩人一个地将穿着同样服装的尸体往帆船上抬去,怪怪的,越看越不像汉人,外族的士兵!?

怎么回事,都被入侵到江苏境内了,是哪一个混蛋王朝?中国历史上胡汉大战的朝代太多了,除了清朝的辫子兵眼熟以外,其余各朝各族的军队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他眼睛一扫,看见几个单个的士兵正手提大刀,一刀一个地割下穿着另一种战服的尸体的头颅。

他吓得一下子缩回头,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死亡的恐怖直袭心头,偏偏这时,脚下的一块石头被他踩得“喀嚓”一响,他才发现自己光着脚板,也顾不得了,紧紧地贴在岩石上,双手合拢,颤抖着祈祷:“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然而事与愿违,他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忙蹲下来缩在草丛中,牙齿打颤:“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脚步声真的停了,他竖起耳朵,半天没动静,庆幸地舒了口气,忽然耳边有一丝凉意,一个长长的身影落在脚旁,他脖子僵硬地慢慢转过头,正看见一个血迹斑斑的大刀在面前明晃晃地闪动,他立刻晕了过去……

他早就醒来了,知道自己还没死,一颗心放下大半,却不敢睁开眼睛,有时候,装迷糊比清醒管用,他深懂此道,开始用眼睛以外的感觉观察自己的处境。

应该是俘虏的他没有被五花大绑,身上反而有东西盖着,毛茸茸的很暖和,有股羊膻味,大概是羊皮吧,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表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感觉摇来晃去的,传来隐约的海涛声,空气有些闷,肯定在船舱里,不知周围有没有人。

这时,一股诱人的烤肉香钻进了他的鼻子,已经不知多久没吃东西的他肚子立刻大叫起来,很响,一定有人能听到,他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是否睁眼。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蛮子醒了,还不起身?”

竟是熟悉的东北口音,还是个小姑娘,他心中一愣,谁是蛮子?马上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古代北方人对南方人的称呼,而且是种蔑称,对方不友善,可要小心应付。

难道是来自北方的外族?汉化程度还挺高的,会是哪一族呢?他飞快地搜索着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发源于北方的少数民族,好像有匈奴、突厥、契丹、女真、蒙古……

他的头又大了,管他呢,只要不用面对那些面目可憎的士兵,他的心就定下来,对付女孩子,他还是很有一套的。

他装作刚醒的样子,缓缓地睁开双眼,在这一瞬间,已飞快地将舱顶的情形收入眼底。好大的船舱,肯定不是初见的小帆船,光线从两旁的很多小窗透进来,宽阔的舱壁上绘满了彩色图案,十分雅致。

他装作睡眼朦胧地抬起头,向发声的方向望去,不由眼前一亮:十步开外,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漆矮桌旁,摆着一个陶制的大火盆和一个堆满了肉类的白色大瓷盘,边上跪坐着一个身着绿衫的古装少女,半垂头,动作优雅地掌着一根金属叉在通红的木炭上烤肉。

真是如诗入画,可惜他却无心情欣赏,一对眼珠滴溜溜转动着,舱里再没有第三个人,难道不怕自己对这小姑娘不利,他脑海里掠过一个不光彩的念头:“她一个人占这么大的船舱,说不定是个重要人物,何不乘现在四下无人……”

那少女留着一串串的长长小辫,散遮在额前,身形娇小,显得十分柔弱,一双白皙的纤手灵活地转动着硕大的金属叉,那片肉已被烤得焦黄油亮,香气愈发浓郁。

饿坏了的他咽着口水,拿不定主意是先抢了肉吃还是先挟持这少女作为人质,已将生存视作第一需要的他顾不得这种小人的行为了,好在他一向不自认为是君子。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舱外走过,对面的小窗上晃过一排黑影。他立刻清醒了,自己1米74的小身段如何是那些大块头士兵的对手,还是放老实点吧,幸好那少女在专心致志地烤肉,没有看到他目露凶光的坏样。

他复作出迷糊之态,用地道的东北话试探道:“请问……这是……”

他本想问这是什么朝代,话到嘴边方觉不妥,忙改口:“……这是哪?”

显然没把他当回事的少女头也不抬地应道:“少罗唣,到外头抬筐碳来。”

嘿!一醒来就被使唤,当他什么人了?他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便没理她,只在原地坐起来,才看见自己身上盖的是一件沾满油污的破皮袄,心想:“哼,就这么优待俘虏!”

突然反应过来的少女惊讶地抬起头:“你会北话?”

“老子当然会,头发长见识短。”他一面心中嘀咕,一面向少女仔细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但见她唇红齿白,五官清秀无比,大概有十七八岁,一个活脱脱的古代小美人。经常拍广告片,见惯了美女的他也一时看得傻了。

少女的脸上顿时现出鄙夷之色,星眸中射出一道寒光:“臭蛮子,再这般看我,就剜掉你的贼眼,做事去!”

好家伙,这么厉害,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呵斥,真丢人!他脸红地扭过头,倒也不恼,他就这毛病,都快30的人了,可还是见到美女就失态,是有点贱,难怪前任女友都骂他: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一下变得很听话了,他哧溜一下站起来,傻乎乎地问:“炭在哪?”

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认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愈发鄙夷地指了指门口。他当即转身,浑身发轻地向舱门走去,被美女使唤,他打心眼里乐意,自从坠入这个陌生的世界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有点值。

他登上木阶一推开门,便被一左一右的两个重甲大汉吓了一跳,可怜的他还没回味完刚才的惊艳就回到了现实。

凛冽的海风吹入他的破衣服中,他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忙拢起双手,才想起自己没问清楚,上哪找木炭?

两个家伙显然是卫兵,他想问一下,却见他们笔直地立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自己,便没敢开口。他只好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而俩卫兵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他心想:“看来那丫头来头真不小,可要伺候好她,说不定自己的小命就捏在她手里。”

他走上了甲板,只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戒备森严,这艘船真不小,似乎有三四个大舱,高耸的桅杆上撑起巨大的帆篷,乘风而行,前方有五六艘小帆船开道,已看到了海岸线。

他不敢乱闯,又冻得受不了,只好空着手跑回舱里,见少女正斜倚矮桌手端小盘,用一把小刀切开油黄的烤肉送向嘴里,斯文地嚼着,他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打起鼓来,他尴尬地向少女报告:“没找到。”

少女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自顾吃肉,任他呆立在那儿。那么大一块肉,她只切了薄薄的几片,慢腾腾地吃着。而他又饥又冻地站在一旁,心中倒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却找不到搭话的机会。好容易等少女吃完了,他的脚也站麻了。

少女从袖里抽出一条白帕,擦了擦樱桃小口,用刀挑起剩下的烤肉,轻轻一甩,正好落在他的光脚下:“吃吧。”

本已站得不耐烦、憋了一肚子气的他不由愤怒了,这是喂狗哪!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老子不吃这嗟来之食。他一时冲动地抬起大脚丫子,以足球明星的姿势,将这块诱人的烤肉踢到了舱角,摆出了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悲壮姿态。

其实他脚一落地就后悔了,这不是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吗,更何况是在人家的地盘,要杀要剐随人家。但体内流着浓血质的他一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事已做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演下去,21世纪的女孩子都喜欢硬汉子,希望这古代的女孩也不例外。

少女诧异地扬起了眉头,出奇地没有发怒,而是伸出纤长的手指,示意他坐到跟前。表演成功,他吁了口气,要继续演下去,便不客气地坐在了火盆前,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直视少女,心想看你玩什么花样?

少女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银色小刀,明知他在盯着自己,却食言地没有去剜他的贼眼。他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少女翻脸,便夺过那把小刀挟持她作为人质,他确信这个高傲的少女一定是个重要人物,非富则贵。

沉默了一会,少女终于出声:“你不怕我吗?”

他心道老子还怕你一个弱质女子,不过是怕外面的卫兵而已。是该献殷勤的时候了,他强忍住心虚,尽量以不卑不亢的口吻答道:“姑娘,我只怕丑女人,所以不怕你。”

少女当然没听过这种21世纪的甜言蜜语,大眼睛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扑哧一笑:“你在拍马屁,害怕了。”

这少女真不简单,竟一下戳穿了他的假面具。然而,几乎就要投降的他却被她灿若朝霞的一笑鼓起了新的勇气,于是他说出了一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来。

他痴痴地看着少女梦幻般的笑脸,发出呓语般的声音:“什么是怕,只怕这天地间所有的怕加在一起,都抵挡不了姑娘的一笑……”

少女异样地看着他,虽说心里瞧他不起,但哪个女儿家不爱听别人的赞美,更何况是如此新鲜的语句,她那吹弹得破的脸蛋悄悄泛出一丝红晕,微哂道:“难怪你们蛮子不是咱的对手,原来把功夫都用在嘴上哩。”

少女分外动人的娇羞之态,令他愈发忘形,更嘴抹了油似地说:“见到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儿,还不连骨头都酥了,哪有力气打仗……”

听到这等轻薄的话儿,少女顿时粉脸一沉,一拍矮桌:“好奴才,竟敢对本郡……本姑娘胡言乱语,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他吓得忙收声,心想这丫头不好伺候,不是剜眼就是割舌头……

“奴才?”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敏感的词,“老子怎么成奴才了?”他搜索着肚里的历史知识,好像有这么回事,古代的外族人是将俘虏作为奴隶的。

他想问个明白:“姑娘,我是你的——奴才?”

他的语气中夹着讨好,倒不是他喜欢做奴隶,而是:第一,做了奴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第二,做美女的奴隶应该要舒服些,至少眼睛舒服些。

少女柳眉轻皱,语带嘲讽道:“宋人都似你这般没骨气吗?”

“宋人?”他的耳朵又捕捉到了一个敏感的词,反应过来的他不敢相信地反问一句:“你说我是——宋人?”

少女显然对他这种“背祖忘宗”的行径大感恼火:“狗奴才,你难道不是赵宋的子民。”

他面色一惨,顾不得被少女看轻,喃喃低语:“宋人?赵宋……”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终于得到了,他坠入了宋朝——中国历史上最懦弱的汉王朝!这是他最不喜欢的朝代之一,还有黑暗的晚清。上学的时候,每当他读到这两段充满民族屈辱的历史时,心脏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似的难受。

赵宋王朝,包括北宋和南宋,从建国到灭亡就没有摆脱过外族的欺凌——契丹、女真、蒙古这些野性的马上民族,一个接一个地从蛮荒的北地呼啸而来……

他沉浸在这一段历史的回顾中,几乎忘了少女的存在,直到她脆喝一声:“呔!”

他呆呆地看向少女,心中只剩下一个疑问:她是契丹人、女真人、还是蒙古人?少女不耐烦地说:“你尽管忘了祖宗,但不可忘了,我是你主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他茫然地自问。正在这时,情况突变,急促的号角声在外面响起,少女脸色一变,一跃而起,奔入了舱内的一扇小门。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到舱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士兵的呼喝声,他下意识地走到一面窗口下,踮起脚尖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队的士兵在甲板上忙而不乱地运动着,兵甲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他的大脑蓦地清醒了,有战事!

天生对战争感兴趣的他立刻瞪大双眼,将视线越过船舷掠向远处,从对面海岸线的一片芦苇荡中,蹿出几十艘小舢板,远远地冲过来,果然有敌来犯。

他收回视线,甲板上的士兵都集中在船头,已经剑拔弩张,严阵以待。他的神经末梢都兴奋起来,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古代战争场面,他应该是第一个适逢其会的现代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少女还没有出现,他心中暗笑,到底是女人胆小,说不定正躲在哪一个被窝里发抖呢。

他悄悄地走到门口,发现两个卫兵已经不见,他把舱门关上,挑了一个最适合观察的窗口,然后端了矮桌过来,踩上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远处传来阵阵的呐喊声,而这边的士兵却冷静得可怕,只闻冽冽的风帆声。

两边的船队越来越近,显然都在全速前进,大有在海上对撞的势头。他开始忧心忡忡地望着对面那些单薄的小舢板,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他完全有理由为对方担忧,因为他们大有可能是他的“大宋”同胞。

愈来愈近了,他看到这边的士兵已经拉箭上弓。他紧张看向对面,那些小舢板呼地散开,避开这边船队的锋芒,分成两群,从两侧呈半圆型包抄过来,他暗赞一声:“好!”

帆船上士兵的队型乱了起来,从船头向两侧散开,以抵御夹击。他看清了,每艘小舢板上载着五、六个头扎红巾的赤膊大汉,一人摇橹,其余划桨,在海面上飞驰而来。

帆船上的士兵齐声呐喊,“嗖嗖”地放起箭来,不少小舢板已进入了射程。由于小舢板已经散开,弓箭的杀伤面积顿时大减,但依然有不少红巾大汉中箭落水,他看得眉头直皱。

就在这时,一根东西嗖地钉在窗户框上,紧接着,本船的士兵纷纷倒地,他定睛一看,窗户框上是一根犹在颤动的黑色羽箭。他再一看,只见更多的小舢板围了上来,那些红巾大汉扔下木桨,一排排手握长弓,对射过来。

战况急转直下,被夹在中间,远不如对方灵活的大小帆船变成了一个个大箭靶。一时间,箭如雨下,他尚未反应过来,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射入舱内,他头发直竖地蹲下来,那一瞬间,三四支箭从他头部刚才的位置射入,他的小脸刷白,好险,差点成了刺猬头。

惊魂未定之际,几十支箭穿破对面的纸窗,钉在了舱底的木板上,有几支飞到了他的脚下。看来大船已被彻底包围了,他亡命地滚向舱角。

这是什么箭,还会冒烟?爱读古代兵书的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火攻?果然,他听到了上方传来噼啪的燃烧声,帆篷完了,他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在这险恶的战场上,说不定哪支没长眼的箭就要了自己小命,舱里已浓烟滚滚,呆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他看了一下离自己很近的舱门,第一时间想到了躲在舱内的少女,不禁犹豫起来。但大丈夫怎能见死不救?他一咬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向那扇小门的方向摸去。

他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在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摸到了小门,便一头撞了进去。他一愣,竟到了另一个大舱,这里的烟雾相对地少些,舱里空无一人,舱门裂做了两半,外面人影憧憧,一片嘈杂。

他忍不住吸了一大口气,已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心里自嘲道:“还想来个英雄救美,人家早甩了你。”

他反应迅速地撕下身上的布条,捂在嘴上,向门口蹑去,想赶紧逃命。刚到门边,门板吱呀一声倒下,一个神情丑恶的外族甲兵向他扑来。他怪叫一声,躲闪不及地被甲兵扑在身上,跌回舱底。

熊一样壮实的的甲兵压在他身上,冰凉的铁甲贴住他裸露的胸膛,他的内心也一片冰凉,闭上眼睛受死:“这回真的完蛋了!”。

却半天没有动静,他睁眼一看,不禁喜极而泣,原来这甲兵背后插着三支箭,已死去多时了。被一具尸体吓成这样,真够丢人的,他狼狈地想要推开这沉重的家伙。

一阵哗啦啦的脚步声涌进来,他忙一动不动地闭上眼装死,发现自己似乎有这方面的天赋。耳边传来少女的娇斥声,他不由将眼睛张开一条缝,却见他以为躲在被窝里发抖的少女,竟披着一身银甲,手握一把长长的银刀,正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发布命令,指挥退入舱里的士兵们列队防御。

看着她镇定自若的大将风度,他傻眼了,这个美丽刁蛮的少女竟是统帅?外面一片喊“杀”声,原来红巾大汉们已攻上船来了,凶狠的吼叫声里是亲切的汉话,真是自己的同胞。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该向着哪边好?若是同胞们获胜,少女一定凶多吉少;若是少女一方获胜,同胞们又会遭殃了。不过看情形,少女一方不妙。

一阵震耳的兵器交接声传来,退至舱里的外族士兵,在少女的领导下,开始作最后的抵抗。

惨叫声此起彼伏,战况十分惨烈,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不断扑倒在舱底的双方战士的尸体,血花、脑浆、断肢、五脏……在眼前飞舞,他如何见过如此残忍的冷兵器作战场面,心胆俱丧地闭上眼睛,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可以听到杀入舱内的汉人越来越多,少女一方的士兵越来越少,纷乱的脚步踩过他身上的尸首,向舱后退去。他辛苦地强忍着身上的压力,心里一动,猜到少女会退到那一个舱,可是他刚才过来的时候里面已布满浓烟,现在说不定已起火了。

他先听到了踹开小门的声音,然后听到了满舱的惊呼声与咳嗽声,他睁眼一看,妈呀,对面船舱滚滚的浓烟夹着烈焰从贯通的小门中冒出,在海风的吹送下狂卷而来,靠前的几个士兵立刻变成了火人,发出凄厉的叫声倒下。

舱里浓烟翻滚,不断地有人被熏倒,双方的战士顾不得交战,皆抱头向舱外窜去。此刻不逃,更待何时?他一把推开身上的尸体,翻身爬起,正想逃命,心脏却怦地跳一下,迷糊的浓烟中,他分明看见了那银盔银甲的少女踉跄着倒在了舱角。

怎么办,去不去救她?搞不好连自己也搭进去了,他眼前晃过少女灿烂的笑脸,再次咬咬牙,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快起来!”他一把拉住少女的手,才发现自己是对牛弹琴,她已陷入了昏迷,他试着抱起她,好沉,女人哪有这么重的,真是猪!他反应过来,是她身上的盔甲作怪。

烟雾弥漫,他快无法喘气了,脚下是横流的鲜血,他急智生出,从裤子上扯下一大块布条,在鲜血上浸湿,包在了口鼻上,好难闻的腥味,但好受多了,他强忍住恶心,拖着少女向门口爬去。

短短的十几步路程,他爬得艰难无比,既要摆脱烟火的纠缠,又要避开满地尸体的障碍。当他拖着少女出现在舱门口时,发现周围已见不到一个活人,整艘船都笼罩在血与火中。身后的火舌舔着他的脚跟,这艘船算完了,他鼓起余勇拖着少女向船舷爬去。

“扑通”,两个人栽入了海里,少女直往下坠去,他被冰冷的海水浸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拉住少女,俩人开始一起下沉。

“不能死!”脑海里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迷迷糊糊地扯下少女身上的盔甲,俩人又浮了上来。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夹着少女的脖子向直觉中的岸边游去。

“坚持住!”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不时地鼓励着他,但不知游了多久的他实在游不动了,他的体力、脑力都承受到了极限,眼前冒着金星,前半生的经历像电影一样回放着,他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厌倦,有一种想彻底放松自己、抛开一切的欲望。

“什么时光隧道、少女、宋朝……这一切都见鬼去吧!老子累了,不玩了……反正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当老子从没生下过,这不过是一场梦……”海水涌进了嘴里,他的双手在水中无力地耷拉下来,眼睛渐渐闭上。

他又醒来了,在他醒来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刚做一个荒唐而旖丽的梦,只要他一睁开双眼就可以结束这场梦,就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21世纪。

然而,那仿佛跟了他几辈子的饥饿感迅速将他拉回了现实,旋即,一张关切的清秀脸庞出现在他刚睁开的眼前。这是对他稍稍的一点安慰,他看到了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熟人——自称是他主子的少女。

肚肠一阵难受地搅动,他哇地将一大口海水吐在了少女的脸上,便满怀歉意地看着她像受惊的小鹿似地从眼前蹦开,然后他看到了一堆篝火,一面破墙和星光熠熠的夜空。

他中断的思绪飞快地连接起来:海战、大火、他救了少女、跳海、下沉……现在他还活着,那就是少女又救了他。

他的眼珠子落在了篝火上正在烤着的一团肉上,他看不出那是个什么动物,但这绝对不影响他的饿了不知多久的胃。

他一个饿虎扑食,从架在树杈上的木条夺下那团烤肉,生怕被人抢走似地张口就咬。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咽不下去,充满了海水味的嘴里又干又涩,他噗地一口,喷出了无法下咽的肉碎。

少女用手帕擦拭面部的手停下来,被他的精彩表演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她才提醒:“那边缸里有水。”

少女话音没落,他已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一口破缸半埋在墙角,里面水光盈盈,他顾不得干不干净,一头埋了下去,“咕嘟、咕嘟”地牛饮起来。他这边喝一口,那边举起紧攥在手里的烤肉啃一口,边喝边吃,真他妈香!

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他来到这新的世界后的第一顿大餐,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对一直盯着他看的少女说:“对不起,都吃完了。”

少女露出看到怪物一样的眼神:“你八辈子没吃过东西?”

他愕然地看了少女一眼,心里话:“算你说对了,若这一切不是场梦,老子真有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了……嘿!21世纪与宋朝相隔岂止八辈子?八辈子……”

少女似曾相识的口吻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一种情愫,她的面孔在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他迷离的目光穿越了千年,回到了20世纪末的某一个夜晚,同样的星空下,曾经有一个同样清纯的少女给了他一句:“你八辈子没看过女人?”

于是,上天给了他一段真挚的感情和一道八辈子也抹不掉的伤痕……

“十人长,郡主驾到。”小校在帐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给他通风报信,他慌忙将墨汁未干的的那一页翻过去,再整个合上,原来这是一本线装书《孙子兵法》。

他又将自制的钢笔——几根鹅毛管扔在了案几下,他当然用不惯该时代唯一的书写工具——毛笔。

一只小蛮靴踢开了牛皮帐门,他笔下的少女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这是他不幸的陌世之旅中最幸运的一件事,他救了一位外族郡主!这位大号楚月的郡主大模大样地站在帐口:“明日,贼兮兮地做甚?”

装模作样捧了兵书在读的他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就是“明日”,他还很不习惯自己的新名字。他现在的姓名是完颜明日,姓随他的主子——完颜楚月,名字是在她的刨根问底下现编出来的,倒也不全无道理,他来自明日的世界嘛,他可不想自己的真实姓名出现在后世的考古档案中。

他恨恨地想她远不如自己写得那样可爱,老是捉贼似地从哪里钻出来,令他一惊一吓的,好在他吩咐了小校给自己放风。他现在的职务是郡主亲兵营的一个小头目——十人长,叫起来真别扭,顾名思义,手底下有十个兵,这就是郡主对他救命之恩的报答——做奴才的头子,还是奴才。

还好,有自己的独立帐篷,在每天筋疲力尽的操练之后,可以偷偷地做一些想做的事,譬如,在兵书内页的空白眉脚处写些什么。自从他相信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之后,他就想尽可能地将这一切真实地记录下来,或许有一天,他能回去,或许,他回不去了,但至少可以给自己,或给有机会看到这本手记的后人一个明白的交代。

他用的是自己时代的简化汉字,而且是由左向右的横写,相信只有20世纪以后的中国人可以看懂。

来到这山脚下的兵营快半个月了,他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迅速地熟悉周遭环境,并融入这个环境,这是生存的第一法则。他的第二法则是不得向任何人丝毫透露自己的真实来历,曾经前卫的他在自己的时代已经尝过被人视作异类的滋味,在这观念落后他千年的古代,他的身份要是暴露,大概除了被烧死就只有浸猪笼的份了。

他牢记着自己编造的身世——郁洲岛上的一个孤儿,在岛上的一座小寺庙里长大,所以识得字而不知身外之事,这是他深思熟虑后想出的最好解释。

他每天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大队人马操练,并努力跟属于他领导的一小队士兵们打成一片。但是,可怜的他连马都不会骑,更不要说舞刀弄枪了,在练兵场上出尽了洋相,结果整个亲兵营都知道来了个汉人草包十人长,弄得他队里的士兵们个个抬不起头来,还好有郡主罩着,倒也没人难为他。

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加上他旁敲侧击的拿手本事,他很快从身边的小校那儿得到了需要的情报,综合起来一分析,总算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支军队属于大金帝国南下兵团的挞懒部,金国就是女真族建立的金王朝,郡主便是大将军挞懒亲王之女。他的历史水平尚不足以知道挞懒的名字,连读音和写法还是问了好几个部下得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此时是南宋期间。

他当时的脑海里曾闪过一个令他激动向往的名字,也曾向小校试探过,但对方对这个应该闻之丧胆的名字毫无反应,他便判断这位他自小崇拜的大英雄应该早已遇害了。

他另外得知,他们的大部队自夏季南下以来,一直在攻打一个叫楚州的城市,久攻不克,而不久,他们这支亲兵营也将开赴前线。

完颜楚月熟练地上前拧住他的耳朵:“你说,我为何总觉得你还瞒了些勾当?”

他暗自心惊少女的非常直觉,又欣赏她的毫无心机,惟有苦笑着告饶:“郡主,你都问过一百次了,我什么都坦白了。”

“哼,若不是你救过我,本郡主才不信你!”连完颜楚月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出来,我教你几手,省得在外面丢我份儿。”真是豪爽的北国儿女,她不由分说将他拖出了帐外,枯黄的草地上,周围的小校们笑眯眯地围上来,等着看好戏。

“来,我站着不动。”完颜楚月发出挑衅。耳畔传来了一阵嬉笑声,他的脸挂不住了,他已了解这些女真人的脾性,即使输了,也要输得硬气,自己若不应战,只怕以后更加被他们瞧不起。

他活动了一下腰,作出应战的姿态,心里却盘算着如何输得不太难看些。他见过完颜楚月的身手,四五个女真大汉都不是她的对手,听说她有一个汉人师父,还是东北的武林高手。

他知道她不会伤了自己,自己更伤不了她,便大胆地一个冲刺,腾空跃起,双脚同时踢过去。这半个月的军事操练起了作用,在学生时代就是足球健将的他恢复了昔日的风采,这一踢虎虎生风,目标是她浅笑盈盈的小脸蛋,他对她故意出自己的洋相真有些恼了。

这一脚是有去无回,无论踢到或踢不到对方,自己都会结实地摔在地上,他只希望完颜楚月移动身子躲闪一下,自己便可挣回些面子。

然而,他的这点希望也落空了,只见完颜楚月头一侧,双手向上闪电般地一抄,就这么轻巧地将他横抱起来,在原地幽雅地转了一圈,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与轰笑声。

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抱孩子般地抱在手上,场面自是分外滑稽。他狼狈地在完颜楚月的怀里挣扎着,隔着厚厚的胡服,他依然感到了少女高耸柔软的胸部,更嗅到了少女幽幽的体香。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大金国郡主毫也不避忌的作风令他这个21世纪的男人都脸红了。他被转得头晕脑胀,生怕完颜楚月的细胳膊撑不住他六十多公斤的体重,双臂下意识地圈住了她的脖子,再不放手。

场面如此精彩,围观的士兵们愈发轰笑起来,善意的笑声里夹着些许惊讶,因为没有哪个士兵敢如此大胆地搂住郡主的脖子。

完颜楚月总算意识到俩人姿势的不雅,士兵们是连她也笑上了,她的脸一下胀得通红,双手一发力,将他嘭地扔了出去。她嗔恼地跺了一下脚,对四周板起了面孔:“有何好笑?都给我滚一边去!”

见到郡主生气,士兵们避之不及地散去了,都想这个大草包要有苦头吃了。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知不妙,自己的无心之失犯了古人尊卑有别的大忌,忙大拍马屁:“郡主的武功真是世间少有、天下无双,小人对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顺口背了一段周星驰的口水台词,指望博美人一笑,免去可能到来的惩罚,却不想少女心思本就难测,更何况是古代少女。

完颜楚月一声不坑地扭头便走,他只有乖乖地跟在屁后,暗自祈祷自己不要领教到这个刁蛮郡主威震兵营的“玉腕八罚。”但是被刚才的接触引发的旖念却令他的目光不安分地飘向郡主婀娜的后背倩影。

直到进了完颜楚月宽敞的牛皮大帐,他才回过魂,暗呼一声:“惭愧,人家丫头小你一大截呢。”

他见到郡主的伺女刺花——一个二十多岁的骚婆娘迎上来,忙转移目标,冲她甜甜地叫了一声:“刺花姐姐,你好。”

跟他关系不错的刺花见到郡主面色不善,没敢搭腔,对他挤了一下眼,分明是说:“我好,但你却不好。”

完颜楚月一转身坐在了虎皮大椅上,对刺花说了一通他听得一知半解的女真语,好像是拿什么兵刃,铁板。看着刺花走入了后帐,他想起受过郡主惩罚的士兵三天爬不起来的传言,刚回到身上的魂又飞了出去,差点就想跪下求饶。

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声音,刺花拖了一箱东西出来。完颜楚月气鼓鼓地将双脚搁在了大案上:“你这不成器的奴才,累本郡主也出了洋相,真气死我了。”

正发毛地瞄着那个铁箱的他一听完颜楚月的语气似有周旋余地,忙自作聪明地以退为进:“郡主教训的极是,小的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以消郡主之气。”

“咦,我是好久没罚人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手还真有些痒。”完颜楚月眼珠一转,露出一副很上瘾的样子,“刺花,去拿‘玉腕八罚’来。”

原来那铁箱里并不是什么“玉腕八罚”,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便“扑通”地跪在地毯上:“请郡主开恩,小的是说着玩的,饶命啊!”

他如此说变就变,令对面的主仆俩看得大眼瞪小眼,却不知“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向是他的座右铭。

“明日,你是不是条汉子,怎么说话当放屁?”听到郡主冒了一句粗语,刺花在旁扑哧一笑,完颜楚月瞪了她一眼,自己也不由笑起来,“起身吧,本郡主也说着玩的,就你那小身板,怎受得了我的大刑伺候。”

他才知道自己被完颜楚月耍了一道,丢人地站起来,心想:“臭丫头,总有一天要还给你。”

“睚眦必报”也是他的做人准则,还好,他做的是十年报仇的君子。

完颜楚月收敛笑容,忽然叹口气道:“明日,我看你非当兵之人,自家几日后便要出征,你救过我,我岂能让你送死。刺花,打开箱子。”

刺花应声打开了那个小铁箱,他的眼一花,看到了几排银晃晃亮堂堂的大元宝,他贪婪地眨了眨眼,好诱人呀。完颜楚月正视着他,徐徐说道:“明日,这些银两可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你带上它,或回岛上逍遥,或去做个富人,胜过在军营里辛苦,你意下如何?”

他在肚子里飞快地打起了小算盘:“若带了这一箱元宝,回孤岛上老死,肯定不值;在这乱世之中做个富翁,不被人谋财害命才怪;还是留下来安全,当个小头目,还有郡主罩着,送死也轮不到自己呀。”

他主意已定,便胸脯一挺,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郡主此言差矣,身为大丈夫,但求轰轰烈烈,建功立业,岂能苟活于世,碌碌一生。正所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他信手拈来了两句千古名句,为自己脸上贴金。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完颜楚月口里念叨着,被引开了思路,“这样的好句,我竟没听过?”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要看透似地瞪着他:“这也是寺庙里教的?佛家杜绝嗔念,视功名如粪土,焉能教你这般霸气之句,你说!总不成是你作的?”

这个玲珑聪慧的少女显然对他胡编的身世产生了怀疑。他一时张口结舌,但这个家伙总能在非常境况下将肚里不多的存货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他在大脑里飞快地搜索出这首诗句的出处,并判断出作者至少已到过这个世界,便开始自圆其说:“郡主,这诗当然不是我作的,而是本朝的一位女词人——李清照写的,她的一些文稿流传到岛上的寺庙,故被我偷看到。”

他倒非胡扯,历史上的李清照是到过他的故乡海州一带。完颜楚月柳眉一竖,竟随口吟唱起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歌声婉转柔媚,是他前所未闻的一种曲调,他不解地瞪着完颜楚月,还以为她发神经了,忽然灵光一闪,听出歌词是李清照的另一名作——“一剪梅”,难道这就是久已失传的古代诗词吟唱!但她在干嘛,向他卖弄?

完颜楚月唱毕,斜眼看他:“满口胡言的小子,柳永婉约派的传人李清照怎会写出这生死慨然的意境,你欺我不通汉学吗?”

听得一愣一愣的的他没想到这位北国金邦的郡主还如此精通汉文化,有板有眼反驳了他的说法。他想这可是自己上学时的教科书上白纸黑字注明的,却不知如何争辩,总不成说,一千年后的书籍是这样记载。他只好胡搅蛮缠道:“郡主原来文武双全,歌声简直似绕梁三日不绝的仙乐一般,小的真是大饱耳福。那句话的出处我实在不知,反正是寺里的存稿,可能我记错了,谁让小的是个蠢材呢,跟郡主岂能相提并论?”

他时刻不忘拍马屁,听得完颜楚月眉眼含笑,解开了心中的疑问。

“你才知自己是个蠢材吗,只会蜜口滑舌的,就没别的本事。”她才又想起了正题道,“你既没别的本事,又不愿离开,我只好送你两件防身的物件,省得你在两军阵前白白丢了性命。刺花,打开箱子。”

他庆幸自己又过了一关,便看到刺花像变戏法似地合上箱子,再一打开,露出了一件黝黑的器物来和一把铜鞘弯刀。他正想这铁箱的机关在哪,便听到完颜楚月一副谆谆教诲的口吻:“这是我艺成时恩师赠予的护身甲,据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却用不着,就送于你吧,另外那把镔铁弯刀,也送于你。依我看你的体格与资质,较适合用刀,这几天我会传你一套刀法,以后征战沙场,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这一箱银两,也赐于你吧。”

原来完颜楚月本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刚才只不过故意试探他的态度,现在显然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更将得自恩师的宝贝送给他,俨然视为心腹。毕竟,偌大的军营中找一个能给她新鲜与解闷的奴才,可是难上加难,其实,她哪里晓得,像他这样一个活宝,竟是千年难找的。

最后一句才是他最爱听的话,他原以为会讨一顿打,不想竟招财进宝,心里早乐开了花,面上却作出凛然之态,一副汉奸样地大表决心:“小的定不负所望,为郡主两肋插刀、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祝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那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的成语,这边完颜楚月主仆俩早已笑做了一团。

他吃力地背着铁箱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士兵们惊奇围上来,对他毫发无伤地离开郡主大帐唧唧喳喳地发问,他的腰杆立刻挺了起来,半仰脸,用半通不通的女真话答着,宛如21世纪的明星对待追星族或狗仔队的倨傲态度。

士兵们看出这个大草包已成了郡主跟前的大红人,一个个露出巴结之色,他心中暗笑,阿谀权贵,似乎是千古不变的人类定理。

一进帐篷,他便拉下帐门,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铁箱,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摸向那白花花的银元宝,就像他第一次抚摸初恋女友的小手,这也是他第一次触到古代的硬通货,应该值上百万人民币吧,一向爱钱的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时忘记了此刻何时。

然后,他合上箱子,开始琢磨开启夹层的机关,他回忆着刺花的动作,在把手上活动了几下,听到喀嚓一声,向上一掀,放着刀甲的夹层打开了。

原来把手内侧有个雕成虎纹状的按钮,必须使劲下压才能打开箱子,一般人难以察觉。夹层很窄,像箱底的皮革,几乎看不出它的存在。他拿起了弯刀,摆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姿势,唰地抽刀出鞘,一道白光闪过,凉气袭人,好锋利的弯刀,他用武打电影中的慢镜头挥舞起来,嘴里不时发出喝声,真是个自恋狂。

最后,他拿起了那件护身甲,出乎意料的轻巧,就像21世纪的马甲,不过布料却是一层层的黑色皮鳞,敲一下硬嘣嘣的,不知是什么皮,中间嵌着一个圆圆的护心镜,黝黑无光,不知是什么金属。

他顺手用弯刀砍了一下,检验它是否如完颜楚月说得那样神奇,只觉像砍在石头上一般,再看那护身甲,竟一丝刀痕也没留下,他大喜,这可是救命的宝贝,当下就当作内衣穿在了身上,很紧贴。

他很快发现了它的特点,这护身甲的正面只可向外凸,不可向里凹,这样,只要它不碎,他可以不惧任何正面的击打。他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必须保持挺胸外,没什么不便,真像他那时代的“背背佳”。他决定,以后睡觉时也穿着它。

他藏好了铁箱,套上了甲衣,戴上了雉羽帽,手握镔铁弯刀,得意洋洋地出帐巡逻去了。

次日,例行的晨练刚结束,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完颜楚月拎上了军营外的小山头。完颜楚月一身短打扮,白衣蓝裤,英姿飒爽,在山风中分外动人。她问:“护身甲穿了吗。”

他点点头,未及回话,便被完颜楚月一脚踢在胸口,似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他差点背过气去,不是被踢的,有护身甲护着不痛,但如同穿着防弹衣的人突然被一枪打在身上一样,虽没死却被吓得半死,他一面爬起来,一面在肚里破口大骂:“臭丫头,死八婆,八辈子找不到老公……”

完颜楚月哪晓得自己已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表情肃然道:“这是入门第一诀——‘警’字。习武之人,要时刻保持警戒,退则敌无所乘,进则攻敌不意,沙场上更是如此,任何一个疏漏都足以致命。你看了那么多兵书,可不要学赵括只会纸上谈兵。”

他被训斥得哑口无言,虽说他没经历过沙场血战,但商场的险恶却经历过不少,曾经,他因一个小小的不防而几乎破产。“商场如战场”这句话,他理解得颇深,不由对自己刚才的肚骂大感歉意。

“拔出刀,全力攻我。”完颜楚月命令。他听话地拔出镔铁弯刀,依言全力攻去,他的全力,也只是毫无章法的迎头乱砍。

完颜楚月飘然不动,眼看着刀锋即将触其身,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在这一刹间,她再一脚将他踢飞了出去:“临阵犹豫,乃兵家大忌,须知沙场对敌,比的是狠辣,不论对方何人都不能心软,非你死,就我亡。这第二诀,便是个‘狠’字。”

他苦着脸爬起来,为自己做了一个总结:“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大吼着又舞刀冲上来,却被她又一脚踢飞出去,慢丝条理道:“这是你学艺不精,以卵击石,两军对垒,拼的是实力,否则再狠也无用。所以你要勤学苦练,这是第三诀——‘勤‘字。”

他没脾气了,一声不吭地三度冲上去,“啪叽”他又飞了回去,这次摔得特别远,身后惊起了一只野兔,飞奔而去。他摆着一个周星驰的经典造型,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枯草上,反问:“郡主,这又何解?”

完颜楚月被他的怪姿势逗笑了:“这叫不自量力,切记,碰到力量悬殊的对手,万不可死缠烂打,只有一招,走为上计。这最后一诀,就叫‘逃‘字。你将以上四诀学好了,在沙场上自保当不成问题。”

他揉着膝盖爬起来,那儿没有护甲,赶紧做了几个学生时代活动关节的动作,心想:“还有一诀你没教我,那就是‘忍’字,老子生平最讨厌被别人逼着做某事了,却偏偏碰到了你这个前世对头,堂堂大男子汉被你一个丫头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打不过你,又离不开你,只好‘忍’了……”

这时,下面的营地号角声响起,完颜楚月脸色一紧,他也听出了号语——紧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