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九天龙吟惊天变(四)
作者:无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17

辰时刚过,几个守侯在养心殿外的小黄门(太监)就敲响了放置在殿门前的景阳钟和洛阳鼓。叮叮当当的钟声配合着沉浑的鼓声敲碎了清晨的宁谧。储秀宫慈禧寝宫之外,一驾九凤朝阳辇早就收拾停当,准备迎接太后登辇。这个清晨算得上冬日难得一见,天光放亮,朝阳便喷薄而出,云霞掩映之下,倒有几分蔚然之色。一改昨日乌云盖顶之气象,颇有几分紫气东来的感觉。

慈禧在总管太监安德海的搀扶下,面带喜气地迈出储秀宫门口那半尺高的朱红门槛,对于今日清晨之气象,慈禧很是满意。她将这天气的转变也归结为是神灵的庇护,她不由在心里感谢起昨夜的那场夕祭了——毕竟昨夜她是为了那句“福肉吃的越多,福运就会越厚”的俚语硬撑着吃下了足够多的福肉了。

于是,由储秀宫内,从里到外,一声递一声地传呼着:

“太后起驾咯!——”

“太后起驾咯!——”

镶着纵九横九八十一颗金黄色大钉的两扇朱红正门启开了。太后的仪卫一对接着一对,流水般的从储秀宫中走出来。林立纷举的各色龙旗和彰显身份的五龙曲柄伞跟在金碧辉煌的九凤朝阳辇之后由着大队的太监和侍卫执掌着。当慈禧乘辇离开储秀宫不远,到了养心殿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自嘉庆帝以来的历代皇帝,很少临朝听政。甚至很少同群臣见面。慈禧与慈安立载淳为帝以后,垂帘听政,竭力矫正自嘉庆朝以来导致“皇纲”不振地积弊。每逢早朝之时,她如无意外,定当亲临。只是从曾、左、李三大汉臣将帅分崩离析、长毛的大军过了黄河以后,她为军事紧急,许多问题需要她与慈安随时处理。也需要随时召见少数臣工密商,才将每日早朝的办法停止。改为逢三六九日养心殿听政。今日是十七日,恰好不是三六九日,忽然决定上朝,前一日并未传谕,群臣如何能够赶来?纵然是醇亲王派出军士通知,这辰时也未必能赶得到啊!

慈禧不禁在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的“方寸已乱”,她轻轻地摇摇头叹道:“莫非哀家真的乱了阵脚?莫非这也是亡国之兆?”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她懊悔了。养心殿外的景阳钟和洛阳鼓声已经响过一阵。要取消上朝已经晚了!她想起了醇亲王离去之时满脸的诧异之色,转念一想,在目前这样时候,纵然在在养心殿只看见几个大臣也是好地,毕竟现在情况非同寻常,也许会有不少人心忧国家,及时赶到。只要这些大臣凑到一起来,就一定有人能想出应急办法。倘若在伊克唐阿的救兵未到,长毛乱贼破城,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垂帘听政了……没来由地一阵伤心,使她几乎黯然。但是养心殿外的丹墀上静鞭已响,她的九凤朝阳辇也在右后门的里边落辇了。

养心殿的掌事太监赶快出了养心殿正殿,安排一部分太监迎接太后圣驾去东暖阁。一部分留在养心殿内,另外差一名小答应速去通知东暖阁的掌事太监,要他们准备恭候接驾。安德海也离开太后,赶快去将太监、宫女们召集在一起,吩咐一部分留下,一部分赶快准备随驾侍候。

平日早朝,虽然不设史官,但是在丹墀上有大理寺官员和负责纠正朝仪的巡查御史,还有一大批大内侍卫在丹墀旁肃立侍候。至于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结事中,都是天子近臣:称为“言官”。都必须提前来到。但是由于今天并不是朝日。慈禧突然决定临朝,醇亲王手下此时并未能即时将早朝命令分派到各处。养心殿外地钟鼓声虽然敲响一阵。但分散住在东西城和北城的官员们多数没有听见,少数听见钟声的也不能赶到。九门提督衙门虽然较近,但九门提督恒顺借口长毛重兵围城,主官与兵勇共守东直门,躲在自己的官邸里密商他们自己的今后“大事”,大内侍卫等都奉命分班在皇城各处巡逻。四年来,慈禧每次垂帘听政,从来没有像这般朝仪失常,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太监侍候,而跪在丹墀之下接驾的只有七位大臣:除了醇亲王、盛京将军和神机营副都统、提督之外,另外三人一是都察院左邻御史和林,其余两人分别是由河南、山东两地率了残兵退回京师的河南巡抚李鹤年、山东巡抚丁宝桢。慈禧刚进了东暖阁的绣帘中,抬眼看见离御案几尺外只跪着了了数个臣工,除这几位臣工,便只有十几个从储秀宫随驾来侍候地内臣,显得宫院中空空荡荡,不觉黯然神伤。年仅十余岁的小皇上载淳呆呆地坐在龙床上,亦是被眼前的冷清吓住了。慈禧心中打储秀宫启驾时的愉悦又都不翼而飞了。在往日,举行早朝时的热闹和隆重场面不用提了,就以平时早朝来说,一般也有近一两百人,按部就班,在面前跪一大片!看着眼前冷冷清清的养心殿,她没有考虑今天是临时鸣钟击鼓上朝,所以没有多地朝臣前来,她只想着同往日的常朝情况相比,在心中伤心地叹息说:“唉!这莫非也是亡国之象!”

慈禧晃了几晃,差点栽倒,她只觉得阵阵的晕眩。眼前这情形也太令人震惊了!这北京城刚刚被长毛合围,这些大臣就已经无心上朝理政了,这样的朝廷如何能够支持过去目下的难关?大难临头之时,朝廷已经无法实现有效的掌控,这才会出现这种令人无法接受的不成体统的朝会!

她一时激动起来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兴高采烈地奔到养心殿来,迎接自己的竟然是这种冷清地场面!被伤到皇家尊严地慈禧没法忍受这种不成体统地现象。看着呆呆的同治小皇帝,突然高声吩咐道:“退朝!”

这突如其来地命令使左右的太监们和跪在面前的几位大臣吃了一惊。奕譞不敢相信地抬头朝都兴阿和其他几位大臣那里看了过去,却在对方眼中发现和自己一样的震惊!正在大家地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儿的当口,慈禧已经站起来猛一甩手,怒气冲冲地向殿后走去。几个人措手不及,只得愣在那里。

慈禧怒气难消地奔出养心殿,但是刚刚上辇。她就又后悔不该突然退朝回宫,心思竟然如此慌乱!她想着今日到来的都是手握兵权的大臣。他们职掌守城之责,如今赶来上朝,必有紧要事情陈奏。自己应该在养心殿中当面问明城上守御情况,可是自己因为不忍看见上朝时“亡国之象”,什么话也不问就退朝了!

她又想到这执掌守卫京师之责的醇亲王奕譞乃是两朝老臣,平生有学问、有操守,刚正不阿。为举朝臣僚所推重;接着想到在恭亲王举意寻求友邦支持之前,醇亲王奕譞曾同工部尚书兼东宫大学士恒顺都建议护送圣驾去辽东。这是个很好的建议,只因当时有言官反对,而且又有恭亲王执意去求友邦,令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此计未被采纳,可恨!可恨!另外的朝臣建议自己迁往辽东抑或天津,也未采纳。因循至今,后悔无及!而且,自打长毛突至城下,醇亲王就偕同神机营各大臣积极主持京师庶务。这几件事情,如今像闪电般地出现在她地心头。在这个时候,她也只有依靠着这些对大清忠心不二的老臣了!不过。昨日的防务计划刚刚施行,难道奕譞和这几个大臣今日又有什么新的建议不成?……

“传谕醇亲王、神机营各大臣在东暖阁等候传召!再令车辇掉头,速速赶回养心殿!”慈禧向安德海吩咐一句,声音中带着哽咽。

垂手跟在九凤朝阳辇之后的安德海一愣,忽而又明白过来,脸上露出喜色,赶紧跪地应“喳”转身直奔养心殿而去。这仪卫们也赶紧掉转太后辇驾,准备返回养心殿。这些仪卫也已经没了早上刚出储秀宫时的劲头了,他们也已经看到冷清的朝堂,散乱的人心了。他们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一个劲地闷头抬着太后地辇驾。

慈禧回到养心殿东暖阁坐下。等待着醇亲王奕譞和其他各位大臣的来到。她在心里恨恨地说:“往日,大小臣工。这个请求觐见,那个请求面圣,为何自从北京被围以来,国家将亡,反而没有人自告奋勇为国出力?往日,不但从各地每日送来许多文书,而且京城大小臣工,每日也有许多奏本,可是自昨天以来竟无一封奏本,无人为救此危亡之局献一策,建一议!可恨!可恨!实在是可恨!”刚想到这里,安德海轻轻地掀帘进来,用咸丰年间京师琉璃场制造的雕漆龙凤托盘捧来了一杯香茶。他跪到慈禧面前,说道:“启禀太后西佛爷!醇亲王及各位大人都已经知会到,正在等待太后传召,请太后用茶!以润圣心”

慈禧正在等待奕譞和另外几个神机营大臣的来到,同时又奇怪掌管内城防务提督御营的九门提督恒顺何以不见影儿,一时心绪纷乱如麻。她突然抬头向安德海问道:“小安子,这恒顺去了哪里?堂堂九门提督,近在咫尺,为何不来早朝?另外这城上有什么消息?”

安德海答道:“启禀太后西佛爷,这恒顺言说偕同御营出守东直门,抽身不得。太后勿忧。这城外之事奴婢一概不知,请佛爷趁热用茶,醇亲王和列位大人就在外面等候太后传召呢。”

“唔!”慈禧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捏起茶杯放在身旁的枅子上,长声道:“小安子,你现在出去,传醇亲王他们觐见!”安德海应声道:“喳!”起身立在绣帘之外,整了整衣冠,扬手甩起手中地拂尘,尖声道:“太后有旨,宣醇亲王及各位大人觐见!”尖利的声音划破远近的宫闱,显得有些异样。

片刻,一个太监掀开帘子,奕譞在前,都兴阿等人在后,进入里间暖阁,在慈禧的面前叩头。慈禧努力地平息了下心情问道:“七王爷,这城上守御如何?逆贼有何动静?”

“这。。。”奕譞有些为难了。他抬眼看了看都兴阿和其他两个神机营主官,后者赶紧避开他的眼光,不敢和他对视。慈禧一眼看出气氛有些微妙,不禁疑问道:“醇亲王!这城外防务到底如何?到底什么状况?”

奕譞无可奈何,只得咬咬牙奏道:“启禀太后,如今这城上。。。兵力单薄,众心已散。这城外日前在大兴和莲花河附近防守的绿营兵遇敌即溃,一部分降了敌人,如今在西直门和阜成门外以及永定、右安两门攻城的多是绿营的降兵,真正贼兵反而在后边休息。绿营降兵同守城的军民不断说话,称说逆贼兵力如何强大,包围北京的有三十万精兵,随时可以破城,劝城上人识时务,早一点开门投降,免遭屠戮。城上人听了他们地说话,众心更加瓦解。”

“什么?”慈禧一听这防务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这等模样,不禁慌了神道:“为何不严令禁止城上城下说话?”

奕譞一脸痛心之色地说道:“太后!自从逆贼来到城下,城上人心瓦解,还说什么令行禁止!微臣身为神机营王大尘,分守永定门、右安两门,从十六日到昨日上午,竟不能登城巡视,几次登城,都被守城内臣挡回;这九门提督恒顺为朝廷枢密重臣,值大敌围城之日,竟然亦严令兵士把守各处城门,禁止我等登城视察。自古以来,无此怪事!……”

奕譞说不下去,伏地泣不成声。都兴阿也默默流泪,悔恨不能早些夺了城门各处防务,遂有眼前之祸。慈禧见两位大臣哭,也不禁黯然,恨恨地说:“这恒顺本是皇家地家奴,不料竟然对守城事如此儿戏!那昨日所议之计划,亦是无法推行?那样说来,岂非这城破只在朝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