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劝君随行
作者:锦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81

“我……我……”他莫孤醒顿时语塞,心跳竟禁不住狂跳不止,她不敢抬眼正视眼前人,只是不住暗暗埋怨自己,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应声道:“我跟太守闹着玩……她刚跑了出去,我本想捉她回来……”

“是么。”他低声轻应,冷峻清冽的眸底,隐含一种深不可测的异芒,却隐隐空茫,仿佛穿透她的躯体,落向不知名的方向。

“是……”她生硬的回应,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为何每每面对他时,心绪总是跌宕起伏,既没有往常的洒脱,更不能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

暮色轻盈笼罩,清幽的琴音缓缓而来,藏匿于暗夜之中,宛若清冷的月光,熠熠生辉。泠泠琴音清然而起,拨动起粼粼微光,仿佛风吹拂过松林,又似砌桥下蜿蜒而过的流水,不曾停歇,在这一片绿渏之地,无尽流淌。

他莫孤醒心中蓦然一惊,想不到开明景黛早一安排妥当,这丫头,平日羞羞怯怯,却为她多番费心,既然事已至此,她又如何能辜负开明景黛一番苦心呢?她既为将多年,又如何不能稍显大方呢?他莫孤醒轻咬下唇,暗暗调顿心绪,颔首道:“久闻军师才华横溢,深谙琴音棋理,在下斗胆请军师前来听琴,一是想拜谢军师救命之恩,再则是想借此机会,向军师讨教治蜀的韬略。”

杨翾微垂眼睑,面孔依旧木然沉静,却徐徐绽出一个柔和笑容,温暖而明亮,如清风般拂来般,低语:“蒙将军赏识,在下不敢班门弄斧。”

他莫孤醒忙道:“军师过谦了……”却惊觉两人已经依门而立,随即面带尴尬,讪讪笑道:“只顾着与军师讲话,却不知请军师入座,真是抱歉。”她摊手,一副礼貌姿态:“请军师上座。”

杨翾旋身迈入屋内,在几案旁安坐下,转而侧首望向她,浓眉却轻微蹙起,冷肃的目光却凝望住眼前人,深邃而澄净,嘴唇微微上扬:“将军不必如此多礼,听琴既是雅致之事,又何需牵扯上繁杂军政。”

他莫孤醒顿觉窘迫,面对他这一番论调,她竟不知如何作答,她深知向他求问治国策略,不过是为这窒闷场面寻的借口罢了,为何他却冷然回绝,甚至不留她反驳的机会。如此窘境,纵然她心中尚有多样理由,面对那张苍白俊逸的脸孔时,竟然哑声无语。

见她骤然泛红的脸颊,以及不知所措的神色,杨翾的眸光却忽然转出亮色,直直投向几案上的觥筹,嘴角缓缓勾起笑意,清诡而邪魅:“不过,将军今夜既有心邀约在下,兴之所上,又何妨与君共饮?”

仿佛被他鼓励起兴致,之前的种种尴尬与窘迫顿然消失,胸腔满是豪迈与清朗的舒畅,他莫孤醒洒然笑道:“古人有言:‘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军师随性一言,兴之所上,看来军师也是洒脱之人呀!”

洒脱?杨翾几乎嗤笑出声,这词太过久远,更是与他格格不入,倘若他是洒脱之人,又怎会为这纠结情感反复流连?若他能洒然离去,又何来种种苦楚,以至夜夜难以安睡?既无法离弃痴恋,更难以直面现状,他只能毫无抵抗地由这纠葛制约,由其缓缓侵蚀。只是此刻,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可知,他所有的举动,究竟是想为他的未来,埋下怎样的伏笔?

他不愿过细思考,他害怕自己失控,甚至狂乱。既已决意如此,又何必将每个环节细细勘破?杨翾强压下胸间的闷疼,敛回散乱的眸光,深深凝住眼前人,淡淡道:“在下并非洒脱之人,只是视将军为知己,方才畅所欲言。”

知己……他莫孤醒正端起酒壶,听到如此一言,心中猛然一颤,竟不觉红霞上脸,慌忙着斟酒,嘴里念念有词:“请……请……”

如此一句稍稍亲近的言语,便令她不知所措么?看来果如他所料,早在那日挺身营救,这女子心中便已埋下了对他的好感,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显然是初次触及情感,竟丝毫察觉不出对方话中藏匿的用心,只是生疏着暗自喜悦。他莫孤醒啊,你即使驰骋沙场多年,却依旧这般毫无防备么?

杨翾只是冷冷一笑,心中并没有半分不忍,相较起他多年的隐忍与孤寂,这对于他莫孤醒的些许伤害,又何足挂齿呢?他低低叹息一声,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纵然酒香芳醇,入口之后却依旧苦涩刺鼻,令杨翾厌恶无比。他始终无法像林峰一般喜好此物,如同多年来,他始终不愿像林峰一般习武。这份偏执如影相随多年,只是此刻,他却能孑然享受着恼人黄汤,置酒弦琴,自得其乐。

望着他一如既往的落寞清冷,他莫孤醒本想关切询问,却又莫名地转向了军政上,似乎只有谈论治国治军的策略,她才能沉稳下凌乱心绪:“秦失众望,暴动蜂起,诸侯都已叛离秦廷,纵然林氏如今占据中原之地,收复胶东,又将我蜀地纳入辖属。只是北方大片土地,却是当初秦将蒙恬所平复的匈奴人之所,如今暴乱起,匈奴人已趁机复占了河套地区。倘若秦人与匈奴合谋,只恐怕……”

杨翾轻凝过她一眼,这担忧合乎情理,他也曾多次与林峰商酌此事,近年以来,随着秦廷的腐朽没落,匈奴不仅竭力扩展军力,实行大举反扑,其旨在绝非仅仅河套地区而已。如今暂时按兵不动,不过是妄图利用林氏摧毁秦廷,再趁两股势力胶着之时,实行渔翁之利。匈奴,这隐藏于烁烁荒沙之后的劲敌,蛰伏多年,在这纷争动乱的局势中,掀起阵阵阴鸷暗涌,染指着尚不确定的大陆版图。

只是此刻,他不愿同他莫孤醒商讨此事,也并非仅仅他两人足以讲清,这暗藏的隐患,还是等到她诚心归复后,再作为正式军政大事,与林峰苏菜菜一齐商讨吧。

“若将军归得我林氏帐下,尽可朝上将军提议。”杨翾轻描淡写,依旧自顾自的饮酒。酒入肚肠,灼烧着火辣,却不断刺激着他此刻的心绪,而眼前的他莫孤醒,却慌乱着闪躲着他灼热的目光。

她不是枕戈待旦,浴血生死多年么?又怎会露出羞怯而害怕的神情?莫非女子都如此荒谬,纵使再强若神明,却总是为情感轻易折服。杨翾脑中恍惚迷乱,心中漠然低语着,苏菜菜,为何柔弱如你,却从未折服?

“军师,在下确想报答军师救命之恩,但太守与我情若姐妹,我又怎能离她而去。”他莫孤醒幽幽道。

“将军离去,是否深信无归来之日?将军既然担心命丧沙场,再也没有机会与太守重聚,那在下也不便强求。三日之后,将军自可婉拒上将军。”杨翾脸寒似冰,以退为进道。

“不不不,绝非如此!”他莫孤醒连忙摆手:“我只是……”她讲不出,也无发成全自己执意离去的理由。

“将军这等人才,正是为战乱而生,若一世安守于蜀地,想必只会逐渐凋零。何不谁随林氏建功立业?在下以为,也正是对你名将世家先祖的绝佳告慰。”杨翾叹息一声道,脑颅内的清晰痛意,却隐隐而来。他伸出手轻触额头,垂低眼睫,轻轻喘息着。

他莫孤醒似乎有些触动,却仍旧低垂螓首,拨弄着纤长手指,仿佛难以下定决定,充满犹豫。

杨翾倨傲一笑,淡淡道,目光却一反常态的充满迫切与真挚:“初遇将军,在下就已深知,将军正是我所需要的帮手。”心中意外的不快,他却抑制住那股不协调的触感,轻轻朝她靠近,冰冷的眸子渗出慑人的魅光,用他自己都深感陌生的声音温柔低语:“可否留下……”

窗外,夜风盈动,如泣如诉般低语,这令人沉溺的时刻,似乎有人反复吟唱着,惆怅而断续。

茫茫人海,你遇见了谁,谁又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