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们要回家那就回吧！”刘锦华说着向赵天雷使个眼色，赵天雷来到人群前面，指着刚才要求回家的那两个人说：“是你们要回家吗？”

那两个人说：“我们要回家。”

赵天雷说：“你们出来吧！”

那两个人走出人群。

赵天雷一挥手，那些雇来的打手“呼啦”一声就将两个人围在当中，棍棒便无情地落在了他们的背上、腿上，直打得那两个人发出一声声惨叫。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对工人大打出手，大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人群顿时便像炸了窝一样骚动起来，“不许打人！不许打人！”他们呼喊着向前涌来。打手们便挥舞着棍棒围住了人群，只要谁敢出头，棍棒就没头没脑地落下来。那些胆小的人再也不敢出声，外地民工正在酝酿中的罢工就这样被镇压下去……

当时，王秋月就在现场，她亲眼目睹了这个惨烈的场面，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心里就一阵阵颤抖。

刘锦华做的像这样心狠手辣的事真是举不胜举。所以陈羽凡说刘锦华什么卑劣的手段也能使出来，王秋月并不感到惊讶。但她毕竟跟了刘锦华多年，慢慢积累起来的情感让她不愿相信陈羽凡说的都是事实。

“王阿姨，”陈羽凡说，“你知道小洪山矿难死伤多少人吗？六死十一伤，伤者中有五人终身致残。盘龙岗矿工突遭袭击致一人死多人伤。最近，盘龙公司下属四个煤矿运煤的路上全都发现了铁蒺藜……”

“什么铁蒺藜？”王秋月问。

“就是专门扎汽车轮胎的四脚钉。”陈羽凡说，“你应该知道，卧虎公司早就想吞并盘龙公司。他们的目的之所以不能达到，是因为我的父亲不允许再次出现像卧虎岭煤矿那样国有资产大量流失的情况。正因为他挡住了他们的路，我父亲才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就在我父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盘龙公司所属的煤矿接二连三地出事，这是为什么呢？王阿姨，这其中的奥妙你还看不出来吗？”

王秋月捻着佛珠沉默不语。

或许陈羽凡说的都对，但刘锦华的影子在王秋月的心里仍然不能轻易被抹掉。虽然他心狠手辣，但他对王秋月不错。他发迹以后，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抛弃王秋月。如果不是他，王秋月能成为卧虎公司的内当家吗？如果不是他，王秋月能住上这样漂亮的楼房吗？如果不是他，王秋月能成为百万富翁吗？假设刘锦华在王秋月的心里没有位置，她也不可能在卧虎公司的总部与谢云凤进行一场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战斗。尽管刘锦华撕破了脸皮，完全忘记了他与王秋月若干年的旧情，而把她一脚踢出了卧虎公司，但王秋月并没有特别怪罪刘锦华，而是把仇恨一股脑儿地记在了谢云凤身上。

良久，王秋月才说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有关系吗？”

陈羽凡说：“以上这些或许与你没有关系，但还有许多事情与你有关系！”

“你指什么？”

“王阿姨，你曾经是卧虎公司的财务总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守法、什么是违法和犯法，你一定非常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王阿姨被牵扯进。”

“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帮你。”

“帮我？”王秋月冷冷地笑了，“你不是专程来恐吓我的吧？你以为你这样一说就能把我吓住吗？你错了！刘锦华是刘锦华，我是我，我和刘锦华以及他的卧虎公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不仅如此，我不想再与人世间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我也不想再与人世间的任何人再结恩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原先的那个王秋月已经死了，现在的王秋月是一个看破了红尘的佛门弟子。我会在佛前为陈县长，为盘龙岗和小洪山所有死伤的人祈祷，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说着，王秋月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样子。

陈羽凡这才明白为什么一直闻到一股只有庙宇里才有的味道，原来王秋月正在焚香拜佛。

陈羽凡不得不站起来。

“王阿姨，”陈羽凡说，“佛家讲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人的灵魂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安宁呢？这需要洗净心上的污垢才行。王阿姨，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对了，有一个人让我转告你几句话，他说他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也非常欣赏你的理财能力。他说在卧虎岭煤矿十年没有任何财务差错，只有你才能做到。你无愧于‘铁算盘’的光荣称号！他还说，如果你愿意，他将敲锣打鼓请你去当盘龙公司的财务总监。我的话说完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陈羽凡注意到，王秋月那双大眼睛里好像聚集了过多的水分。陈羽凡把写有自己手机号码的纸条放在茶几上，然后离开客厅往门边走，王秋月则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没有动地方。在陈羽凡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王秋月才像睡醒了一般突然叫了一声：“你……等等！”

陈羽凡站住，王秋月快步走过来。

“你刚才说的是谁？”她问道。

“你认识的，”陈羽凡说，“他是石宇鹏！”

“哦！石宇鹏，他还记得我。”王秋月喃喃地说道。

“是的！他说你还是他和陈梅颖的媒人呢！”陈羽凡说。

陈羽凡说完就告辞走出王秋月的院子，当她走出院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发现王秋月还怔怔地站在房门边……

十几年前，石宇鹏在石坪镇党委政府的后勤当会计。有一年县里组织乡镇的财会人员进行培训，给他们讲课的老师里就有卧虎岭煤矿有名的“铁算盘”王秋月。

那天下午是王秋月上课。下课以后，石宇鹏整理好东西走出教室。他走到讲台边，王秋月突然把他叫住：“石宇鹏，你等等！”

“王老师，你叫我？”石宇鹏站住了。

等大家都走出教室以后，王秋月笑眯眯地对石宇鹏说：“有个姑娘看上你了，她让我给你带个话，看你愿不愿意和她交个朋友。”

“王老师跟我开玩笑吧？谁能看上我这个穷小子？”石宇鹏不好意思地说。

“我是认真的，那姑娘可是百里挑一。”王秋月说。

“她是谁呀？”石宇鹏好奇地问。

“你看咱们这个培训班里谁最漂亮？”

“那还用问，王老师你呀！”

“好一张巧嘴！我是说学员里。”王秋月显然很高兴。

石宇鹏想了想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谁呀？”

“陈梅颖。”

“没错，近城乡的会计，你愿意和她做朋友吗？”

“人家哪能看得上我呀？”

“我是问你愿不愿意？”

“那就试试吧。”石宇鹏红着脸说。

当天晚上，王秋月带着石宇鹏和陈梅颖二人到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吃了一顿饭，他和陈梅颖就算正式认识了。饭后结账的时候，石宇鹏坚决不让王秋月和陈梅颖破费，而是自己慷慨解囊付钱。他说：“哪有让女士掏腰包的道理？”

石宇鹏的这个壮举让陈梅颖非常感动。会计培训班很快结束了，石宇鹏和陈梅颖真的相爱了。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们一个城西，一个城东，书信往来，电话交流，越来越亲近，越来越亲热，三年后终成眷属。“铁算盘”王秋月早就把这件小事忘记了，现在一经陈羽凡提起，王秋月的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陈羽凡走出院门之后，王秋月来到她特设的佛堂。佛堂设在一楼的一个房间里，在房间左面的那面墙边摆放着一张供桌，上面有一个木雕的佛龛，里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供桌上香炉里的香已经燃残，王秋月又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然后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捻起佛珠。香烟缭绕中，王秋月想定下心来继续做修心养性的功课，但今天她无论如何都难以集拢自己的思绪。陈羽凡的到来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彻底把她的心绪搅乱了，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际萦绕。

被刘锦华一脚踢出卧虎公司以后，王秋月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她甚至给自己设计了许多种死法，她拿不定主意究竟应该采取哪种好。这时，她很自然地想到了逐鹿坪的钟灵寺，她想问一问神灵自己应该怎么办。于是她便驱车来到了钟灵寺，钟灵寺的住持了然和尚认识王秋月。王秋月跪倒在蒲团上对着观音菩萨像虔诚地一拜再拜，拜过之后她抬起头来望着慈祥的观音菩萨，不知为什么竟心潮涌动，继而泪如雨下。在香烟缭绕的佛殿里，她感觉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了。

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面目和善的住持了然和尚的时候，了然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王总监大可不必为此烦恼。‘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是非之地本不可久留，离开那里安知不是你的福分？阿弥陀佛！”了然和尚说道。

王秋月听了了然和尚的话心情开朗了许多。

“不瞒大师说，我连死的心都有。”

“施主差矣！”了然和尚说，“死虽然可以解脱，但那不是神的意旨，神愿天下人皆向善。人世间虽为苦海，但只要一心向善便可苦尽甘来。即便是出家人也不轻言一个死字，因为死了便不可能再施善于人世间。所以死不是唯一可供选择的道路，我劝施主还是事佛向善吧！善哉善哉！”

于是，王秋月遵从了然和尚的教诲，从钟灵寺请回一尊观音佛像，早晚侍奉，念佛吃斋，倒挥去了不少烦恼。但陈羽凡的到来把王秋月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又彻底搅乱了。

陈羽凡所说的那些话让王秋月感到恐惧，她知道刘锦华所做的许多事都为国法所不容，而这些事几乎都与自己有关。她是财务总监，花钱的事都要经过她的手。尤其各个矿井瞒报产量的假账都是由她亲手来做，若干年来，光偷逃国家税款就有十几个亿。那一年地税局突然来到卧虎岭煤矿进行检查，若不是她在场说不定就漏了马脚。这样重大的犯罪一旦被查出，刘锦华当然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而王秋月呢？她能脱得了干系吗？

王秋月坐在观音菩萨的佛像前心里上下翻腾着，想到这里她的浑身就不禁冒出汗来。她睁开眼睛抬头望望端坐在佛龛里的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也正笑眯眯地望着她。菩萨的笑容高深而含蓄，她从菩萨的脸上读不出自己该怎样办。

王秋月就这样在惶惑和恐惧中煎熬着，她究竟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