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已成
作者:凉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06

秋娘自打来到孙家,算算已有五年整,她记得刚来孙家的第一天早晨不小心起晚了,当时大嫂已经做好早饭,笑着叮嘱她以后要早起。从那日起,不分春夏秋冬,秋娘从未偷懒睡觉过。

五年后的今天,成亲第二日,她名正言顺的睡了一次懒觉。尽管在鸡鸣声响起时她已经不自觉地从梦里苏醒,但是今日不同,因为枕边多了一个人。让这个凉爽的秋天变得温暖如春。

隐隐看到窗外朦胧的亮光,她无法继续入睡,不多时,她听到孙铁锤和李氏陆续起床,在后院洗刷时的咳嗽声,天色越发亮了,接着起来的孙大海,大嫂和两个侄子,院子里很闹腾,听不真切他们在笑闹什么。随后秋娘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是弟弟吕秋明,秋娘赫然清醒,对,弟弟昨日过来,今日才会回去镇上。

秋娘轻轻爬起身,换上另一套喜庆的红色衣裙,端坐在妆奁前细致的梳理一头青丝,她手里的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在犹豫梳一个什么鬓才最妥帖。琢磨着,脑海里不自觉便浮现母亲的身影,秋娘一楞,看着镜中的自己,那脸蛋,那眉眼……原来不知不觉里,她已然如母亲的影子。

孙璟瑜昨夜喝多了酒,这一觉睡下去便特别香沉,本是不会轻易醒来,然后院不晓得哪个孩子不慎打翻了铜盆,哐当一声响砸得孙璟瑜浑身一颤,惊醒了。孙璟瑜骤然张开眼睛微微恼火的叹息一声,随即想起什么忙摸向枕边,却空空如也。

“秋娘?”

“你醒得倒早,早饭还没好,你继续睡会。”秋娘头也不回的说道,歪着脑袋继续捣鼓发鬓。

孙璟瑜抱着被子,懒懒爬到床沿探头看向秋娘,见她一身崭新的红衣裳,端坐的姿态衬得背脊挺直,腰姿若现……自然想到昨夜二人坦诚相对时,那片衣裳下的最美光景。孙璟瑜更加慵懒的眯起眼睛,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不多睡一会?”

秋娘继续照镜子,拿起胭脂细细的涂抹起来,忙中偷闲道:“睡不着。”

孙璟瑜哼哼叹息,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聚精会神看着秋娘梳妆打扮,她的一举一动都似乎能吸引他的目光,不由觉得新奇,原来一个女人每日早晨起来这般琐碎繁忙,原来梳个鬓要这般细致,原来……他家秋娘怎么弄怎么好看。纵然不懂女儿玩意,却也很明显看到秋娘今日梳的头发与以往不同,过往怎么看都透着小姑娘的气息,今日这么换个发鬓,截然不同的韵味。孙璟瑜不明寓意的低笑几声,秋娘最后插上发簪,戴上手镯,提裙小步朝他走来,随着她走近,孙璟瑜渐渐收敛了笑声,怔怔看着秋娘出神,眼前的秋娘哪儿还是过往的秋娘,或许这些年他都快忘记了,秋娘曾经也是个大家小姐。

“醒了便起来,傻笑什么?”秋娘递给孙璟瑜换洗的干净衣裳,见他还是赖着不动便道:“你得先洗洗,酒味重。”说罢转身要去厨房吩咐热水,孙璟瑜一把拉住,秋娘不妨,跌坐在床沿,孙璟瑜麻利的攀附在她肩头,揽住她的腰微笑:“秋娘今日大不同,呵呵,为夫很喜欢。”

秋娘莞尔,故意道:“怎么个不同?”

孙璟瑜听罢扬声赞道:“昨日秋娘八分美,今日秋娘十分美。”

“噗………”秋娘忍俊不禁,嗔怪骂道:“不像话,你好歹是个读书人,说话正经点。”

“哈哈,笑过,笑过。”

虽说是成亲大事,农家的规矩和秋娘记忆中所见大不相同,孙家没那多讲究,出门给公婆见过茶便算了了,一切和从前并无差别。

吃过早饭,家里还有少许近亲没走,如孙璟瑜的叔伯堂兄弟们,李氏的娘家,大嫂的娘家等,孙璟瑜的两个姐姐,光是这些人仍挤了一屋子。

秋娘预料到他们留下所谓何事,不多时孙铁锤果真开口与孙璟瑜说起来。

“祖上积德,咱们孙家总算熬出了头,璟瑜,这些年读书辛苦你了。”

孙璟瑜忙放下茶杯:“爹说的什么话,读书哪有种地辛苦,倒是爹娘为了供我读书辛苦半辈子,璟瑜若是无成真当不孝。”

秋娘还待继续听下去,李氏却忽然探手拉她去了自己房里,大嫂也跟了过来。

李氏笑嘻嘻的道:“你们俩来帮我清清昨日收的礼,秋娘帮看看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记下来啊,你还会写字不?要不然只得等璟瑜了。”

秋娘点头:“婆婆放心,我还记得,婆婆等会,我去拿笔墨。”

外头男人们说着正事,屋里头李氏带着两媳妇数‘钱’,李氏和大嫂拆一个秋娘便记一个,不时听李氏和大嫂赞叹:“瞧瞧这料子,啧啧,舍得穿哟!”“这是什么玉?”“哎呀这字挺好看。”“这瓶子多少钱?”

昨日收的礼各有不同,有穷人送的粗棉布,有富人送的丝绸,有人送银几两,亦有人送银票好几张。有价值不菲的玉石,同有名家书画。

三人光是清好礼物便花去大半个上午,秋娘看着白纸黑字上的名单,心中喜忧参半。今日承这么多情,将来都是要还的。不过暂且不提,好歹这一下孙家不用发愁孙璟瑜上京赴考的路费和打发费。

写下最后一个字,秋娘呼口气,对李氏道:“婆婆,记好了,我下午再抄写一份,省的日后弄丢了找不着。”

李氏接过薄子匆匆翻看,上头写的什么她一个不明,只觉得那些字和秋娘插的秧苗子一样规整秀气,好看得很,于是随口笑赞:“秋娘的字写得真好看。”说罢不由抬头看向秋娘,早晨秋娘敬茶时她便暗赞秋娘真是好面相好风范,儿子才中举,她立马放出举人夫人的姿态,言行举止跟农妇就是不同,最起码走出去谁都瞧得出那是出生好、嫁得好的女人。与举人儿子站一块那叫一个般配。不若今日站在这儿的是当年的梨花,李氏嫌恶的摇头,纵然这两年梨花姑娘长体面了点,但一瞧仍是粗糙得很。

“我给你买的簪子秋娘头回戴了,呵呵,好看,今日这头发也好看。”李氏笑赞,从礼物堆里抽出几匹布,瞧了几眼花色便道:“你们两选一匹喜欢的拿去做衣裳吧,老颜色的留给我就成。我瞧那几个青蓝色的给几个小子做倒是挺好。璟瑜马上上京去,秋娘你抽空也准备准备他的冬衣,我听说京城比咱们这儿冷忒多。”

“婆婆说的我都准备着,晒好的棉花正搁在房里。”秋娘笑道,手下欣喜的在布匹上游弋,拿不定到底要选哪个花色。紫红的颜色好看,似乎艳丽了点,鹅黄的淡雅,似乎不错,桃红的没穿过,不如选这个试试,秋娘肤色白皙,穿什么颜色都不怕,这下决定了桃红便直接去拿。

“婆婆,我拿这个桃红。”大嫂先一步拿到手,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李氏见那桃红便蹙眉道:“你太黑了穿这颜色不好看。”李氏本是和大嫂一般的黑妇人,自然晓得那色泽不搭,顺口这么一说,大嫂当下尴尬的收手,面皮发红,尴尬嘟囔:“那我选哪个好……”

李氏眼睛一扫,拿着紫色的丢给大嫂:“穿这个。”

大嫂一见紫色脸色微沉,暗道紫色这么暗,越穿越显老,她也就二十出头,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可以随随便便挑选喜欢的花色做衣裳,婆婆竟还不乐意,穿桃色丑又如何,她就是喜欢,年轻女子谁不喜欢亮色。再说她还没穿了,怎么就知道不适合?这么多漂亮的布匹,李氏不会穿桃色,又不让她穿,那只有给秋娘穿,大嫂郁卒的扫视,顿时觉得那些布匹全给秋娘穿得了,谁叫人家长得白。

秋娘见大嫂拿着紫色颇不乐意的神情,料到她可能不喜欢,便挑了黄色的递过去道:“大嫂还是穿黄色吧,淡雅的好,那匹桃红的留给小侄女成不?呵呵,小姑娘穿桃红最讨巧了,上次去镇上看到不少新奇的衣裳,我改天给小侄女做几套。”

“茗意才多点大,用这么好的料子糟蹋了。”大嫂回道,不过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只听秋娘又说:“大嫂别舍不得,今日不同往日,小侄女日后走出去人家都得喊她一声孙家小姐,置办几件体面的衣裳实属当然。”

大嫂和李氏闻言脸色皆为一动,孙璟瑜中举,所带来的改变不仅仅是贫穷,更多的是地位,家世的改变。李氏和大嫂带着几分兴奋期待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恍惚迷茫。举人是个什么身份,她们所了解的不过是道听途说,只看到往家里送银子的多,以后不愁没钱花,不愁孩子没地读书。

但若是今后这么走出去,往日平起平坐的村里人开始点头哈腰喊她们老爷太太小姐,那会是个什么味?

秋娘觉得理所当然,李氏和大嫂却难免心里别扭。

三人挑好料子出来时,孙铁锤那边已经商谈完毕,秋娘在前屋找到弟弟,孙璟瑜亦站在旁边跟他说着什么。

秋娘静静靠过去,只闻孙璟瑜语重心长的说:“咱们如今有钱供你读书,你为何坚持要学医?”

“姐夫你莫再劝我,我如今已经跟了师傅,不可能半途而废,学医是我思虑很久才下的决心,姐夫自己安心赴考吧。”

“你这孩子怎如此固执。”

“呵呵,姐夫别气,阿姐来了。”小明指向秋娘,秋娘也不靠近,直接便道:“小明你是铁了心要学医?”

“阿姐你要体谅我,师傅对我寄予厚望,我不想让他老人家失望。阿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操心我,你顾好自己和姐夫便好。”

秋娘沉着脸挥手打断他,微怒道:“你别给我说这些了,是不是下午回镇上?”

“恩,呵呵。”

秋娘无奈的呼气,叮嘱道:“待会过了午饭,我给你弄些好吃的带回去,昨日收了不少礼,布匹为多,我过阵子给你做好衣裳送去。天冷了,你在药堂跑来跑去记得穿厚点。”

“恩恩,阿姐真好。那阿姐我去找小虎子玩了。”

“去吧。”

等弟弟一走,秋娘便垮下脸,郁卒道:“他现在完全不听我的话……”

孙璟瑜赶忙安慰:“证明他长大了啊,你别太操心,他是个有主意的。”

“希望如此……哎。对了,上午那些亲戚们可是和你说田地的事?”

孙璟瑜点头微笑:“还是娘子聪明,一猜就对。”

秋娘闻言脸色发红,低声嗔怪:“瞎喊什么。”

“我哪里瞎喊了?”

“去,谁跟你说这个,田地的事你怎么处理,全收了?”

“是啊,都是亲戚,既然他们愿意相信我,我也不会推拒门外,就如爹所说,人家当初愿意接济我们,就是冲着省下赋税而来。”孙璟瑜说的直白,秋娘听了亦是点头,乡里人好不容易出个举人,能‘利用’的自然要‘利用’,一荣俱荣,一个中举,亲戚就是沾光来着。好不容易熬到孙璟瑜出头,秋娘是再不想下地做农活了,若能享清福,谁不乐意每日山珍海味赏花养鱼。

秋娘坦言道:“日后公婆就不用下地了,劳苦一辈子总算可以歇息了。”

“是啊。”孙璟瑜叹息,心中感慨万千,记得一并去惠州赴考的同窗中亦有父母前去送行,但其中唯有自己父母最是老迈,实际年纪却相差无几,只是过得日子不一样,岁月留下的痕迹也相去甚远。

“璟瑜,我估摸村里有不少人家也想投靠咱们。”秋娘提醒的事正是孙璟瑜猜想的事,虽然目前为止村里人还未出声,但从昨日收的礼就能料到有哪几家。

孙璟瑜微微蹙眉,略微沉吟半晌才回道:“村里人想投靠我无话可说,只要爹娘觉得靠得住,咱们就收,爹娘不愿意的,就拒之门外。契书我上午写了一份,等我上京去,家里这些事得你管,你照着我写的来就成,契书一定得做好,别让人胡弄爹娘不识字。”

秋娘本是心情轻松,听这话立即郁卒起来,孙璟瑜上京赴考可和去惠州不同,来回随便一磨蹭少则几月多则半年光景。路途遥远,怎叫人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