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瓒
作者:流风回雪      更新:2019-10-11 08:52      字数:5145

“方统领放心。小的既然选择留下,便绝不会再生二心。”钟道奎当先垂首,语气恭敬。在丰烟混了这么多年,他钟道奎却仍旧只是个赌坊的小头头,说实话,他心里没点儿怨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今日,误打误撞让他结识了这个天墨新贵方轻画,他要是不好好抓住这个贵人,那他岂不是犯傻了?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他钟道奎虽不是什么良臣,但好歹也算有着一身的抱负,就这么在这小小的赌坊里,终老此生,却不是他的最终所求。

随着钟道奎表态,赌坊里的其余人等也是纷纷表示绝对不会愿意给方轻画干。

对他们的话,方轻画虽不是能够完全相信,却也没当面戳破,只是笑吟吟地弹了弹指甲,撩了一眼钟道奎:“你的名字。”

“小的钟道奎。”钟道奎恭恭敬敬地俯了俯身。强者,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永远都享有至高无上的荣耀,哪怕,她只是个孩子!

轻轻一笑,方轻画伸手虚抬:“不必跟我拘礼。既然以后都跟我混,我自然会罩着你们。”

慢条斯理说完这话,方轻画环眼望了望赌坊里那些嘴角抽筋,肌肉僵硬的看客,不疾不缓地又道:“今日,我赢了这座赌坊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从今而后,这赌坊便是我的了,欢迎大家常来这里凑个热闹!”

那一副全然就是赌坊新主的姿态,让赌坊里的一众看客再次惊掉了眼睛。

这方轻画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说着说着,这赌坊就是她自家的了……

对于别人的注视,方轻画只是微微勾唇,并不在意。手里拿着房契,小手负于身后,方轻画踱着小步走到了赌坊门口,抬眼望了望那被钟道奎等人封死的去路,唇瓣悠扬地上挑:“想必今日这里的事儿,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你们那位丞相大人的耳中,而钟道奎你,做为将赌坊输给我的始作俑者自然也会受到丞相大人最为严厉的责难,如果,他执意要与你为难。去轩王府传消息给我。”

话音一落,方轻画随意地一挥衣袖,一道无形罡风呼啸而成,啪的一声,将那些堵住去路的木板尽数震成了齑粉。

阳光如碎金瞬时泄了一地,方轻画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融入了阳光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直到方轻画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钟道奎才深深吸了口气。的确,诚如方轻画所言,今日赌坊易主,他钟道奎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丞相真要追究起来,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交代的!正因为他自己不能独善其身,所以,当方轻画说出他们若是想留便留的话时,钟道奎几乎想都不想便是选择了留下。留下,有了方轻画这座结实的靠山,他才不用担心被丞相给咔嚓了……

赌坊这一出闹剧之后,在钟道奎等人的招呼下,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赌坊由谁来做东家,对一干赌徒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他们玩得开心,谁做东家还不是一样?

噪杂的押注声与吵闹声,很快就将刚才的插曲掩盖了下去。

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换了东家的事件……

然而,这个事变却是千真万确在第一时间传到了丞相府。

丞相府中,鹤发童颜的鹤袍老者负手立于花园柳树下,一头白发随风起伏,倒是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的身后,一袭粗布麻衫的汉子恭恭敬敬地跪倒,满脸地不安:“丞相,吉祥赌坊刚刚被钟道奎给输了……”

鹤袍老者脸上神色淡漠如常,只是缓缓伸出枯树皮似的老手轻轻拽住一根柳枝,干涩的唇角微微一扯,喉结滚动间发出了极为沙哑的声音:“钟道奎倒是好大胆子,竟敢自作主张将吉祥赌坊给当赌注压出去。”

粗布麻衫的汉子小心地望了望眼前站得笔直的老者,心中也是一叹,的确,钟道奎的胆子委实大了一些。说到底,他钟道奎不过是丞相府的一条狗而已,可现在,这条狗居然人啊人地将主人的产业给输了,你说,丞相能这么放过他么?

“输给了什么人?”鹤袍老者老眼一眯,却并没有揪住钟道奎输了这个事实不放,反而是对赢了钟道奎的人颇为好奇。钟道奎此人虽然不济,但赌术方面却也算精湛,放眼丰烟国能赢得了他的人少之又少。而现在,这横空里杀出来的人却是赢钟道奎赢得这么干脆,就由不得这位丞相大人不对她好奇了。

“输给了……”粗布麻衫的汉子有些犹豫起来,吱吱唔唔不敢说。

“输给了什么人?”鹤袍老者的声调挑高了几分,沙哑的声音便更是刺激得人耳膜都有些疼了。

粗布麻衫的汉子心里一叹,诺诺道:“输给了……输给了轩王府的近卫军统领……方轻画……”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鹤袍老者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方轻画,那个三年前,轻而易举将邕宁大军攻破、轻描淡写将丰烟第一将军苏响踢进水榭、洛林寒潭让大华余党几乎全军覆灭的轩王府近卫军统领么……她不是已经在秀水称帝了,怎么还会回来丰烟?

心思微微一转,鹤袍老者淡淡挥了挥手:“既是轩王府的人得了那处赌坊,此事,也只能罢了。再怎么说,小姐也还是轩王府的正妃,若是跟轩王府对上,双方面儿上都不好看。”

得到鹤袍老者这个答复,粗布麻衫的汉子心里暗松一口气。说真得,他还真怕丞相会跟轩王府的小统领对上。今日,在赌坊里的一见,他可对轩王府这个近卫军统领更是了解得透彻了,这些年来关于她的一切一切传闻,原来全部都是真得,这个孩子真得有让人心胆俱裂的本事……丞相府若真跟这小统领较劲,到最后谁会吃亏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你最近留意一下轩王府那个小统领的动向。”在粗布麻衫的汉子方自松了口气的时候,鹤袍老者却是突兀地又开了口:“身为秀水之主,居然不惜自降身价再次回丰烟轩王府做了近卫军统领,这事,老夫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蹊跷。若是这孩子狼子野心欲图对我丰烟不轨,来个里应外合,那我丰烟岂不是危矣?”

老眼微微一眯,眯成两道危险的线,鹤袍老者说出来的话,却是跟他亲爱的女儿姑苏沫儿如出一辙。

被鹤袍老者这么一说,那粗布麻衫的汉子也是不由一个愣怔。的确,如今的方轻画要权有权,要势有势,为何还要纡尊降贵来丰烟轩王府做一个近卫军统领,难道真如丞相所言,这小统领是对丰烟居心不良?

“小的明白。”粗布麻衫的汉子沉着地应了一声,心事也不觉多了几分。

“另外,钟道奎私自输了老夫的赌坊,居然还吃里扒外地跟着那小家伙接着干,这个罪过可不能随便饶了他,瞅个机会,摁住他给他一点儿教训!”握着柳枝的枯瘦手掌暗自加了把劲,那一树飘摇的柳叶竟然在他这一捏之下纷纷扬扬飘散而下。

落叶纷纷,摇曳落进鹤袍老者面前的湖水之中,惊扰了一池秋水。

他向来就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主儿,这钟道奎居然敢这么阴自己,自己要是就这么放过了他,那从今以后,这丞相府里当班的一干人等,还不都把自己当成是个摆设,说摆自己一道就摆自己一道。

对于方轻画,碍于轩王爷澹台镜明的面子,自己可以不去招惹,但是对于一个叛主之徒,他,还没有那么大方到就这么不了了之地饶了他!

心里再次一叹,粗布麻衫的汉子脸上拂过一丝苦涩。这钟道奎也真是,把赌坊输也就输了,好死不死地还接着跟着方轻画干,这不是明摆着在打丞相爷的脸面么?丞相爷会跟他针尖对麦芒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小的遵命。”粗布麻衫的汉子深深埋首,言语之间恭敬更盛。

“你,退下吧。”鹤袍老者没有回身,轻轻朝身后挥了挥手。

粗布麻衫的汉子小心翼翼地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丞相府蔚蓝盈澈的花园湖边,一双深沉的老眼越眯越紧,到最后只能隐约瞧见里面闪烁的精芒。

方、轻、画,你倒是好胆,刚刚回来丰烟就敢跟老夫对上,看来是真得没把老夫放在眼里呵!说不得,老夫真得找个时间到轩王府好好会一会你了。

丞相府里,这些动作,方轻画不想管,也管不着。

而今,刚刚回来丰烟便狠狠宰了一顿的方轻画却是晃晃悠悠来到了丰烟国除了皇城之外,最为华丽的一处建筑跟前。

举目往上一望,白得炫目的大理石上,以朱砂点染三个狂肆风流的字:百里阁。

唇角玩世不恭地挑了挑,方轻画迈开修长的腿,粉色衣衫在阳光里灿烂如一朵芙蓉花,她就那么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朝百里阁迈了进去。

写意的身形,像是一幅唯美的画卷,在风中摇曳,只是,却有人偏偏要煞风景……

方轻画前脚刚迈进百里阁,暗地里,一道阴风却是猛地便袭向了她的脑袋!

一双柳眉不自觉地倒竖,方轻画纤腰一摆,一个下腰,脚下一滑,便是极为灵敏地避开了来人攻击。

然而,不待方轻画身形停稳,那偷袭之人,反而是趁势而上,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战,招招都奔向了方轻画的要害!

一股无形的怒意悄无声息地泛起。来人,可真是不知好歹,自己若不是顾忌着这是百里无涯的地盘,哪里还会容他这般放肆!

既是这来人将自己的容忍当成了示弱,那么,自己倒真应该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

身形蓦地一顿,方轻画薄肆冷冽的唇角缓缓上扬,一抹冷酷的弧度缓缓出现,随着她脸上阴沉之意渐渐凸显,她的手掌却是在腰间一摸,沉寂三年的龙吟剑在这一刻重新出匣!

宝剑迎着金光烁烁的日光,好似整个剑身也是金镀得一般!光芒耀眼!

“龙吟剑,三年未试锋芒,今日,咱们便好好拿这不开眼的东西试上一试……”唇边阴佞的笑意一闪即逝,方轻画低声说完,忽而便是转身,不避不让地劈向了那没完没了围着她攻击的黑色人影!

龙吟剑挂着无形的戾气,所过之处,温度都瞬间降了不少!

来人一愣,仓皇地举起手里的刀去挡,只是,他这普通的刀怎么可能挡得住天下第一兵器龙吟剑!

咔嚓一声脆响,来人的兵刃毫无悬念地被斩成了两段。

情知情形不妙,来人慌忙丢了兵刃,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出去。

望着那道狼狈滚出去的人影,方轻画的脸色却是愈发地难看了。盖因,偷袭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非常看不顺眼的陈朝晖!

这老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哈!到哪都有他的影子……不过今日,既然他不开眼地撞到了自己手里,自己是不是也该让他付出一点儿代价呢?

方轻画唇角冷厉的笑容自是一毫不差地落在了陈朝晖的眼里,看着方轻画那恶魔般的笑,陈朝晖身子不由便是一个哆嗦……

对这孩子,他是又怕又惧!怕她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惧她堪比海深的心机,也正是因为对方轻画又怕又惧,方轻画的存在就像是卡在他喉咙的一根刺一样,让他寝食难安;也正是因为方轻画让他又怕又惧,有方轻画在世上一天,陈朝晖便活得不安生、不踏实,是以他才会在方轻画踏进百里阁的那一刻,血冲脑门不顾一切想要出其不意地将方轻画劫杀!

只是,陈朝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哪怕,他突然出手,哪怕他占据了天时地利,却依然不是方轻画的对手!所以,今天,他栽了,栽得极为惨痛,代价,可能就是他的生命!

没有断掉的右臂支撑着身子,陈朝晖浑身发颤往百里阁正院的中间移动。只要他能移到正院,那么无论是望海潮还是燕山亭甚至是西江月、武陵春,都能够看到这里的情形。

自己受百里阁庇护,若是就这么死在百里阁,对百里阁而言可是大大失面子的事儿。

只要百里无涯或者四殿主中任何一个人看到了这里的情形,那么他们就必须要下来掺和一脚……

眼神微微一眯,方轻画莹白如雪的脸上泛起层层寒意,这陈朝晖还真是个老狐狸……想引百里无涯的人来救他?想得倒是挺美!

手中的龙吟剑斜斜垂下去,宛若含霜的剑刃里,一道道宛若实质的流光若隐若现,透着莫名地的肃杀阴冷。

长剑划过百里阁地上的青砖,带起一溜溜火花,看得陈朝晖心惊胆战。

方轻画,这个三年前就将自己恨得骨头里的孩子,今日今时只怕真得不会再放过自己了吧?

这一刻,方轻画那并不高大的身子,却像是末日里的战神,阻挡了陈朝晖眼前所有的阳光。

光线黯淡里,陈朝晖看见,那一袭粉衣飞扬的女子缓慢却优雅地举起了手中绝世的宝剑,毫不客气地挥向了他的脑袋!

陈朝晖心里绝望的一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静待死神降临……

然而,就在这石光电火间,一道身影,却是快如闪电飞速地掠到了陈朝晖的跟前。

那一袭身影,修长华美,月白衣衫如流云舞动,就那么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陈朝晖的面前!

一双黑瞳在瞬间放大,方轻画眼神陡然便变了,手中的力道愣生生在见到这月白身影的那一刻,回收了八分,挥出的剑准头一偏,插在了月白人影旁边的青砖上。

乍然收回八分力道,强行压抑内息,虽是保住了面前之人的命,但方轻画却是为此吃大了苦头。

强行回收力道给方轻画自身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不过眨眼间,她的脸色便是煞白。

身形不由一晃,用剑身撑住身子,方轻画苦笑抬手,望向了那一袭月白衣衫的人影。

“公孙弘毅……”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到让公孙弘毅心疼。

公孙弘毅无声地望着她,忧郁的面色上有淡淡哀伤:“轻画,你不能杀我师父。”

听着公孙弘毅的话,方轻画笑了,笑得极为诡异,极为苍凉。

因为公孙弘毅的这句“不能杀”,三年前自己被陈朝晖打下了洛林寒潭!因为公孙弘的这句“不能杀!”自己今日险些气息暴走!不能杀他的师傅,那就该伤了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