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下
作者:不是耳背是龙      更新:2019-10-08 04:54      字数:5142

金鳞台。

魏无羡下了车,道:“怎么感觉金麟台比以前更铺张了,又翻新扩建了?”

江澄整了整前襟,也看向这气势恢宏的广场中那俯瞰而下的汉殿,感到扑面而来的威压。

这次花宴如此盛大,大小世家云集一堂,于家的那位一定也会来。

金鳞台此时的盛况与当年百凤山围猎相比,只比其上不在其下。尤其是射日之征后有了金光瑶的亲手打点,这等宴事无论是场地布置还是宴会活动流程都愈发无可挑剔。各个世家的贵宾依次有序地入场,门口接待的主要人物就是金光瑶。

江澄能感受到此人做人办事滴水不漏,很有才干,可他对这样的人只愿浅逢不深交。更绝的是,金光瑶这个人即使是浅逢也能把人记得一清二楚,江澄、魏无羡入场后,随后的几位小世家的宗主接踵而至,他的笑脸从未停止,毫无生疏地打起了招呼,似是跟谁都像是相处了很久的老朋友。

那些小世家对兰陵金氏这样的大世家是敬畏和谄媚的,只会比金光瑶更热情。江澄懒得听这些人相互奉承的闲话,同魏无羡一直往殿内走去。

可金光瑶的一句远远的招呼引得江澄不得不回头看。

“于宗主,你来了!”

“敛芳尊。”

那人还是和三个月前见到的一样,笑容浅浅,身姿端正,对金光瑶很有礼数。

“于宗主从余杭来怕是舟车劳顿,赶紧进殿上座。听说你喜茶,我叫人配壶我们这里特产的春山茶如何?”

“多谢!只是难得来一趟兰陵,也想试试看特别的。我看多数人喝的是酒,就不劳烦敛芳尊特地给我换别的了。”

“当真?此次宴会上的酒名为景芝,纯度极高,于宗主不常喝酒会不会不习惯?”

“是吗?实不相瞒,自从射日之征后,我游历四方,尝了不少美酒,倒是从未尝过这里的景芝酒,今天托敛芳尊的福,能有幸一试,荣幸。”

“想不到这几年于宗主是愈发有豪爽之风了,佩服!来,上座。”

江澄暗暗地“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他不知道,随于家之后来的是苏家。秣陵苏氏,射日之征后从姑苏蓝氏分离的一支家族,家主名为苏涉,字悯善。他的身上有那么几分蓝家的气质,家风也有所类似,只是皮毛相似,端庄却不够大气。

他的旁边跟着一个苏氏门生,也是穿得一身洁白,眼神熠熠,很沉静,容貌和于珩有八分相似。

只是于珩消失得太久了,突然又重回世人的眼前,又来宾众多,没人会立即把一个苏氏的无名弟子和新继任的于宗主作比较。

可金光瑶刚刚才接待过于珩,看这个走来的白衣青年如此神似,不免顿了一下,转而马上对苏宗主嘘寒问暖。

罢了还留心问道:“苏宗主,这位是?”

“敛芳尊,久仰!在下苏成和,秣陵苏氏弟子。”白衣青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苏公子。”

“苏成和是我苏家家仆,敛芳尊不必如此大礼。”苏涉道。

“敛芳尊叫我成和就好。”苏成和又一礼。

“那怎么行,苏宗主的家仆必然也同宗主一般武艺高强、能力卓越,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苏公子?”金光瑶笑眯眯地问,实则旁敲侧击。

“成和五年前投入我家门下,当年秣陵苏氏刚刚建立没多久,他替我打理了很多事,忙不过来,很少有机会参加这种宴会。托敛芳尊的福,可以来参加如此盛大的花宴。成和,还不多谢敛芳尊?”苏涉答。

“多谢敛芳尊。”

纵使敛芳尊本人什么殷勤话都说得出来,被人这样三次拜礼也不由地有些发讪。赶紧说:“不敢不敢,这花宴非我一人之功。你们远道而来能参加我们的花宴是我们的荣幸,来,请上座。”

苏涉、苏成和连连作揖,这才进了殿。看着他们的背影,金光瑶心想:五年前是射日之征前,于珩还在于家闭门造车。看来这人只是长得像于珩,两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江澄决心想离那个自称“于珩”的人远一点。可偏不凑巧,江家坐席正好在于家坐席旁边。大概是上次“调戏”成功,于珩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竟是江宗主,眼神带笑地瞥了他一眼,作礼道,“江宗主。”

“……于宗主。”

这人挂着一张于邻钟的脸露出得意的小眼神,怎么看怎么别扭。江澄只觉得他可气得很,可礼数还是得有的。

此时宾客未齐,膳时未到,是可以随处走动寒暄的时候。江澄素来是等人来寒暄的主,所以才早早坐在座位上。可旁边坐了个让他浑身不爽的人,他静静喝完一杯茶,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去找魏无羡了。

和魏无羡在宴上走了几圈,两人寒暄了几位宗主,又闲聊片刻。

一道目光在人群中悄然落在江澄身上,温柔得如同月光。目光的主人心想:他真是越发有宗主的样子了。

“成和,过来。”苏涉唤道。

苏成和收回目光,马上又恢复平静,“是,宗主。”

“这次出门办事沉稳了不少,很好。”苏涉随口表扬了一句。

“谢宗主夸奖。”

“最近没见你挂绳子上练倒立了,怎么?是放弃长高了?”

“……”

“其实你也不用太介意,你看,敛芳尊的身量虽小,可气度很大。身高不影响干大事的。”苏涉对自家门生可谓是苦口婆心。

“谢宗主安慰。”

苏成和哭笑不得,跟在苏涉后面,又偷偷往江澄的方向看了一眼。

恰好江澄抓住了他的目光,脸色猝然大变,几乎是要脱口而出,可是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只是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苏成和看。

苏成和没有回避。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一如岐山教化司初见般和煦,对江澄行了个礼,回身跟着苏涉走了。

江澄刚想抬脚去追,金子轩突然出现,问候道:“江宗主。”

金子轩是此次花宴主人的亲儿子,不能失礼,江澄硬生生地收回脚还礼。

大概金子轩是真的有意悔改,竟主动向江澄问起江厌离的事。江澄不反对,可魏无羡就不能忍,怼得金子轩火冒三丈,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被江澄骂了一句后,魏无羡甩袖离去,贸然离席。

苏成和看在眼里,垂下眼眸在心里盘算道:“还有三天。”

花宴结束后,江澄急切地想寻找那个跟在苏涉后面的苏氏门生,可怎么寻都没寻到。反而又撞见了准备离席的于珩。

于珩主动问道:“江宗主莫非是在寻谁?”

“借过。”

“不会是在找我吧?”于珩笑盈盈道。

“谁找你了!”

“或者是说,找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是你长得像她!”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她年纪比我小,当然是她像我。”于珩不急不慢地说,看江澄越是着急,心里就越顽劣。

“你当真是于珩?”江澄不死心。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个了。”于珩走出金鳞台,吹了声口哨,一只雪白的信鸽飞了过来停在他肩膀上。

江澄一看,不就是他两个月前于邻钟送信来的灵鸽吗?

“你怎么会有咕咕?”

“本来就是我的。”于珩心里想道:这什么鬼名字。

“等等,你站住!”江城看他准备御剑,一下子抓住他,“你知道于邻钟吧!”

“哎呀别这么抓着我,让别人看到了可就不好了。”于珩故作扭捏地说道,眼神却全是玩味。

江澄马上甩开手,转动着手上的紫电,阴恻恻地看着他,“于宗主,我有事想问你,不如让江某请你去镇上喝一杯,坐下来好好聊聊?”

于珩看见冒着电花的紫电就怂了,默默把佩剑收回,摆摆手说:“江宗主的邀请于某心领了。这样吧,不如我请你喝,正好那位知道兰陵最好的茶馆在哪里。”

“哪位?”

“你家那位~”于珩长叹一声,背着手招了一辆马车。

上路。

车厢不大,两个人相对而坐有点挤,伸不开手脚。江澄正襟危坐,于珩则是靠着角落,随着马车摇头晃脑。江澄是越来越看不惯了。

“你别动。”

“我又没碰到你。”

“你别晃!”

“我晃怎……么有点晕。好好好,我不晃。”于珩看江澄默默伸出戴着紫电的手,立即改口。

“我说,你们在一起会不会很没意思,两个人都是天天只有一副表情,累不累?”于珩好像也不介意被江澄看见自己的本性,慵懒地斜倚在车厢内壁上。

“我们?”

“你们,你和我妹妹。一个天天板着脸,一个天天笑脸,我都能想象得出来你们俩站在一块儿的样子,跟黑白无常似的。”于珩看着窗外,车窗的视野很窄,只够一双眼睛。

他说话很随意,语气并不轻狂也不嘲讽,带着些许慵懒,令人讨厌不起来。

“你难道不是在学她吗?”江澄看着他那张和于邻钟神似的脸。

“那你说我学得像不像?”于珩对他笑了笑,这一勾唇,真是像极了于邻钟微笑的样子。

于珩作为一个男子拥有这样的面相是过于阴柔了点,弯月眉,桃花眼,圆笑唇,不过这样温柔的面相很讨女人喜欢,看于邻钟假扮于珩时在教化司和射日之征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何我从没听于邻钟提起你?”

于珩摊手道:“有什么办法,妹妹心怀大仁大义,这种两人饰一角的事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最好。哦等等,现在你知道了。”他捂住嘴,心虚地又往窗外看去。

“什么意思?”江澄挑眉道。

“好吧,说都说了,迟早都要说的。”于珩接着说,“我就从头说吧。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前。她假扮刺客刺杀秣陵苏氏苏宗主,被我拦下了,我看她和宗主无冤无仇,觉得有意思,就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你猜她说什么?”

“什么?”江澄一惊,怎么也不会想到于邻钟会干这种暗地里刺杀的事情。

“她说,永绝后患。哈哈哈真的是,谁知道她怎么想,我当时跟着这个小器包宗主干了三年,他很容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能搞出什么后患。”于珩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打开,接着说:

“后来,苏宗主找到了金家这个靠山,就不太好被刺杀了,她就停手。她当时对我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连我一起杀了,不过没下得去手,就差一点点,大概是血脉相连吧。她摘下面具时我都惊了,我们两个站一块就像是照镜子。有一天,她拿出一把剑让我拔,虽然那剑很凶,我可以感觉那把剑的剑灵很不喜欢我,不过我还是□□了,她很惊讶。她就跟我彻夜长谈,聊我的经历。我这人很坦诚,和我交朋友很容易,虽然我们结识的方式不太妙,不过后来相互救过几次,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她听说我有个大仇一定要报,她说她会帮我。于是,大仇报成了,现在换我帮她了。她这个人最有意思的点在于她好像永远不是活在当下的人,总是想得长远,刺杀苏宗主也是,明明根本就没有过节。”

于珩轻轻笑了一声,又补充一句,“不过谁知道呢,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什么目的,只是心里有恨罢了。”

江澄皱了皱眉,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像于邻钟会做的事,问道:“这不像她。”

“你觉得她像什么?看来她不跟你说是怕吓到你呢。”于珩观察他的神色,对他的惊讶不以为然,摇着扇子接着说,“她是个顾虑很多的人。我问她我能帮她什么忙,你猜她又想出什么?”

“什么?”

“和当年的我,互换身份。”

江澄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跟在苏涉身后的门生。

“苏成和。”于珩说,“我以前的名字。射日之征前我养父死了,我为了混口饭吃,投入了一个刚建立没多久的小帮派,宗主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急需人手,我就去了。”

“你也姓苏?”江澄问。

“否,我没有姓。我养父只给了我名,不过当初既然投入秣陵苏氏门下,衣食父母也,就随宗主姓了。”

江澄不能理解这么随意的态度,又问:“怎么会没有姓?”

“在遇见小鱼儿之前,我还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

“那养父呢?”

“我不知道养父的姓。”于珩摇着扇子的手停住了,提到“养父”时脸上没了笑意。

江澄在于邻钟的脸上看过这种表情,那就是每次提起于家时的表情。

他知道不能问了。不过现在听起来,于珩的确是友非敌。

“她让你拔的剑,是抹厉吗?”他换个话题问。

“是。”于珩又恢复了笑脸,接着说:“也难怪她惊讶。谁人不知婉莹仙子的抹厉快如闪电、出鞘即斩,并且只认一个主人。可惜长得太低调了,她不说我还不知道那是抹厉。”

江澄听见“婉莹仙子”四个字突然眉间抽了抽,又严肃地问道:“你既然说了抹厉只认一个主人,你如何能拔得出?”

“我当时也很奇怪,只是觉得抹厉剑灵的气息和我的灵力气息很相似,但它对我排斥极大。要不是我灵力的属性跟它类似,还真拔不出。”

“你是极阴之体?!”江澄睁大眼睛。

“哦,你也知道啊。对,大概是这么个叫法吧。”于珩摇着扇子,似乎想快点略过这个话题。

“到了,江宗主。”于珩又往窗口看了一眼,带着浅浅笑意转向江澄。

看见江澄“嗖”地就下了马车,他也随后下了车。

“真是心急啊。”于珩摇着扇子,“可没我带路可不行。”

江澄一看,这哪里是茶楼,分明是一座极其奢华的青楼!

整座楼的体型恢弘,复檐又做成上钩型的娇俏模样,无论早晚都挂着色彩各异的灯笼,像极了花枝招展的艳女。明明是白天,楼阁里却依旧纷繁热闹,难以想象晚上到底是何景象。

“于宗主,你要是骗我,可知道下场如何?”

看着江澄一脸的拒绝,于珩把脸藏在扇子后无声地笑了一下。

“哪敢蒙骗江宗主,我可是奉那位的嘱托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