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柳家村之后才知道的。

那天——后来在柳奶奶口中才知道，不在房中的孟衍是到山上看妈妈去了。

他不小心闯入孟衍的房中，在那些岁月残留下的痕迹中仿佛清晰地窥见了孟衍儿时的那些年。

在这中，他发现了一本笔记本。

也许是因为已经有些年头了，笔记本连封面都没了，时光爬满了纸面，留下洇黄的痕迹。

上天保佑他真不是故意看的，实在是因为没有封面的第一页就实实在在地表明了它是一个作文本。

还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格子作文本。

上面的字迹还很幼稚，歪歪扭扭的，但还是能看出来，年幼的孟衍写得很认真。

《周记第一则》

我出生在下着小雪的冬天。姥姥说，那一天正好是冬至，过了那一天，就真正开始进入冬天了。

其实我还是蛮喜欢这个季节的，因为雪是白白的，挂在树上，漂亮又干净。不过让人烦恼的问题是，一旦下雪的话，就会太冷啦。我穿得厚厚的坐在门前，总是会疑惑，姥姥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冷呢？

姥姥说，因为她的身体比我要好，所以我要多吃饭……

一连看了好几篇的邢瑜被萌得肝颤。

脑补了好久幼小般的孟衍才堪堪住脑。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五年前的夏天，明明根本还不熟悉的男人会有些企求般地问着他，可不可以在这一天送他礼物。

邢瑜回过神，看着孟衍脸上明晃晃的笑容，一愣之后，也跟着笑起来。

栖城和沧澜在地理位置上虽为南北，实际上离得并不远。

两个人不过也就聊了会天的时间就到了。

邢瑜拍醒了睡得正香的丁一，三人下了飞机。

由于孟衍这一趟的行程是完全保密的，他又做了十足十的伪装——比如总是黑发挑染成在阳光下blingbling的靛蓝色，口罩帽子，一幅黑框眼镜，但就算这样，挺拔高挑的身量和只显露出一点的眉眼也完全撑起了这个带毛粽子的造型。

甚至由于太过叛逆，显得年龄比丁一邢瑜年龄更小了点。

大概也是邢瑜温柔俊美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在机场，还真没人把他给认出来。

走出机场就能看见对街停着辆车，似乎是等了一段时间了。

丁一瞥了一眼，遥遥比了个手势，转头说道:“老邢，老头急着见我，之后有空了联系。“

丁一能看出来邢瑜之前遇见了些事，邢瑜自然也能清楚丁一现在的心情并不轻松。

邢瑜看了看丁一，忽然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倒是把丁一吓一跳。

正巧他的视线平望过去，就看见抱臂站在一边的孟衍。

孟老师眼神一抖。

孟老师眉毛一挑。

丁一:“……“

求生欲让他猛的推开邢瑜，但他的表情还是装得相当悲戚:“怎么了，兄弟，有什么难言之隐？“

邢瑜拍了拍他:“没事，给你个安稳。“

“我等你电话。“

丁一几秒钟过后才明白邢瑜的意思，他又气又笑，最终无奈说道:“行，到时候请你吃饭。“

丁一坐上车走了，邢瑜站在原地，孟衍也没有催促他。

足足过了几分钟，邢瑜才似思考完，走过来问道:“阿衍，我想去一趟城西公墓，能麻烦你……“

孟衍知道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抬手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我已经通知了人，他们会把东西带回去，我陪你去公墓。“

说完，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不上前，在一边看着就好。“

邢瑜想要辩解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其实……在他潜意识中，这一次去城西公墓，实际上是他对六年前那个懦弱逃避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一直不敢去见何亦度。

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站在他面前。

以前的他觉得，最起码应该是等来二叔，然后他们一起捧着一大束白色马蹄莲来这里看他，再亲口对着何亦度说“对不起“。

而现在，他才终于正视起当年发生的一切。

他还是欠着何亦度的对不起，但与他从前执着的对错无关了。

他终于明白，很多事情是没有是非的，如果只有简单的对错概括，太过片面偏颇。

过去的事情正如前逝的流水，顺着时匆匆淌过，虽仍一日一日冲刷，但今日总不似昨日了。

所以，他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过往种种，留下的不停摧折心绪的，恰就是当年的意难平。

闻名知意，城西公墓也的确在沧澜城西边，但总归是安置无钱无势甚至是无人认领的地方，走到公墓里边，从下往上望上去，看见的只有冷冷日头下，泛滥着石器暗光的一排排石碑。

整整齐齐，因为太过规整而显得有些阴森。

葬在这里的人都只有一块小小的土地埋上骨灰，再在前面竖上一块碑。

这里前前后后都一样，邢瑜还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何亦度的长眠之地。

孟衍按着约定，只远远站在路的入口，投来沉默的目光。

邢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在石碑前缓缓站定。

这里的地方多半是没人打理的，四周都是枯落的黄叶，整整围了一圈，石碑上的刻的字也有些看不清了。

邢瑜把周围认真打扰了下，这才定定看过去。

待看清后，邢瑜蓦然睁大眼，仿佛不相信般，甚至伸出手一笔一划的临幕。

是真的……

石碑上写的是……

爱子何亦度之墓。

豆豆他，从始至终，都是他们的家人。

从来，从来，没有变过。

邢瑜一只手撑着头，兀自笑了好一会，直把眼泪也笑了出来才作罢。

他就着目前的位置跪下去，视线正好与石碑平齐。

今天虽是阴天，但在浓厚的云层之后能从缝隙里窥见阳光，有风，但是不大。

吹过来的时候，像是风吹麦浪般在周围圈下阵阵涟漪。

到是个令人舒适的冬日天气。

邢瑜轻轻松了口气，摸向石碑上写着“何亦度“三个字的地方。

“……豆豆，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