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随行
作者:馥抒      更新:2019-10-01 08:10      字数:4153

杨青峰心中不安,只不出声。

玉录玳日间听杨青峰说过要带自己去一处绝好之地,此时离那军士守山之所已远,心中再也忍耐不住,问杨青峰道:“青峰哥哥,你说要带我去一处绝好之地,这便是去那里吗?”

杨青峰被追问不过,只好说是。玉录玳又问:“此去还有好远吗?”杨青峰说道不远。玉录玳便见欢天喜地,在她心中,自己的青峰哥哥自不会骗自己,他说是绝好之地,那便肯定是十分好玩之处,此时身旁一道曲曲小河,流水淙淙,四围晶雪相映,头顶一轮圆月倾照,又只自己跟青峰哥哥一起,已是十分美好妙不可言,却还不到青峰哥哥所说的绝好之地,心中向往之情大生,不由紧紧攥了杨青峰的手。

杨青峰所说那绝好之地便是先前与孱弱少年所行的牛郎渡,心想玉录玳对自己一腔真情,二人在那牛郎渡上说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怕别有一番风情,然心中想起何可大之痛,却是再也没了兴致。

二人行到河之尽头,玉录玳先见那冲天之瀑已自兴奋不已,待得上到牛郎渡,眼中所见那水,那石,那山,那急剧而上的乘槎河所织的天梯,天梯之上的明月,无不使玉录玳惊叹欢呼。杨青峰心中有事,却是心中难以兴起。二人歇于牛郎渡那条巨石之上,玉录玳偎在杨青峰怀中,只觉身在梦中一般,禁不住问杨青峰道:“青峰哥哥,这个地方叫什么名?我如能与你一生都呆在这个地方,不知该有多好。”

杨青峰只好说道:“此处名叫牛郎渡。”

杨青峰只道玉录玳是为满人,不知汉人之中的仙家传说,却不知玉录玳一听,惊喜不已,口中连说:“怪不得此处如此美妙,却是名叫牛郎渡,自是牛郎与织女相会的地方,青峰哥哥,你再给我讲一讲你们汉人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杨青峰听她所说,心中暗暗叫苦,却原来努尔哈赤与黄台吉皆是十分向往汉人文化,请了许多汉人饱学儒生在府中教授汉学,那范贰臣便是其间最受宠信的一个,汉人的文化典籍以及仙家传说,还有山野之闻无不被这些儒生当成谈资在那满人之中言讲,玉录玳对这牛郎织女的故事本是十分熟知,眼见这地景如仙境,身置其间恍如梦中,又只自己与青峰哥哥二人,如能听青峰哥哥亲口对自己讲述牛郎与织女的情爱故事,岂不妙哉!

杨青峰拗不过玉录玳,只好又如了先前与孱弱少年之说将那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叙说一遍,只听得玉录玳心驰神往,说到后来牛郎与织女被那王母娘娘阻在银河两岸,玉录玳又禁不住义愤填膺,问杨青峰道:“青峰哥哥,牛郎与织女在一起是那么幸福快乐,那王母娘娘为何要将他们分开?王母娘娘怎地如此可恶?”

玉录玳生在权势富贵之家,自小不曾受过霸辱欺凌,所见都是欢悦喜庆,心间以为这爱便是爱,只要两情相悦,自与别人毫不相干,却不知人间阴险恶毒,自有许许多多不尽人意之事。

杨青峰也不知如何对她言讲,只怕她失了信心,又想如今她玛法与阿玛诸人正引了满人欲与汉人为敌,如若战端一开,不知有多少人身死,不知她知是不知?也不知她心中做何之想,且等我问她一问。当下说道:“世间本是充满贪欲妒忌,便致许多痛苦之事,就如当今眼下,满人与汉人之间,本可和睦相处,却欲刀剑相交,将至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许多人连命也无,情形较之牛郎与织女之凄苦何止百倍千倍?”

玉录玳耳听,脸现茫然,不知杨青峰所说为何。这满人虽是出身渔牧,人人崇尚骑射,男女皆是如此,不过黄台吉宠爱玉录玳,从未带她去过疆场,听杨青峰如此说,不由问道:“满人与汉人怎地要刀剑相交?好好相处不好吗?”

杨青峰叹一口气,说道:“好是好,只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贪欲,定要如此,又有何法?”

玉录玳听得,说道:“我去给我玛法和阿玛说,他们心地善良,又英雄无比,我们满人都愿意听他们所说,如有他们号令,定可阻止满人和汉人之争。”

杨青峰见玉录玳虽是聪明伶俐,却是太过天真,却不知正是她玛法和阿玛所统满人与汉人欲做争战,她却是不知,心中不由更是忧心不已。

这一晚杨青峰与玉录玳宿于牛郎渡先前与孱弱少年所宿山洞之中,第二日天刚放亮,杨青峰便与玉录玳吃了早食,一路所行去至乘槎河源头,至那补天石的天池豁口之处,玉录玳自是又惊喜赞叹一番。

杨青峰心中有事,暗想如今欲去殇情涧中,前次身出,得小鹿殇情儿洞内暗中引路,方可身出绝处,今无殇情儿,却如何可至殇情涧中?心中边想边行,一路沿天池之边向内而进,寻至先前殇情儿引领自己将身而出的那个洞口,正在心焦,却听呼的一声,一物从洞中蹿出,将身直向杨青峰身上扑来。一边玉录玳惊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呼,杨青峰却已看清,所出可不正是那小鹿殇情儿!

殇情儿甚通人性,心知杨青峰身出,必将还回,每日都至洞口相望,今日所出,却正和杨青峰相遇。

殇情儿禁不住对杨青峰的思念,自将身去杨青峰身上磨蹭不已,口中呦呦而叫,杨青峰蹲身与殇情儿亲热了一会,将手拍拍殇情儿头颈,殇情儿心中理会,知杨青峰要去殇情涧中,将身欢跳而起,去至洞口,将头而回,只待杨青峰跟自己之后而进。

杨青峰一手牵了玉录玳,一手抚殇情儿之身,由殇情儿相引缓缓在那洞中行走,玉录玳虽是害怕,不过有青峰哥哥握着自己的手,心中也是不觉。行了许久,入于殇情涧中,玉录玳见涧中之景,又是惊叹的几欲不信自己眼睛,杨青峰却是惦念心中之事,只急急向殇情涧主所居房屋而去,至那房屋之前,杨青峰让玉录玳在屋外相候,自思江湖异人大都性情古怪,今擅带玉录玳入涧,已是不好,不得殇情涧主容许,再带她进入屋中,只怕为他不喜,自己却开了院栅之门,随殇情儿进入院内,再入堂中,心想如今宝参已得,尚的求他出手为孱弱少年治伤。不敢张扬失礼,当下恭恭敬敬在那堂中跪下,口中说道:“前辈,先前与前辈相约,我去赫图阿拉城取千年之参,今已取回,请前辈现身。”

杨青峰刚刚说了一声,只听一声问道:“那参可曾取得?”

杨青峰忙道:“回前辈,参已取到,正在我处。”

“哦!”那声似有不信,稍做沉吟,说道:“参既取得,拿来我看。”

杨青峰只觉眼前有影一闪,一个形象邋遢的老人已是站在自己身前,头发胡须尽皆蓬乱,形如杂草,身上衣衫也自破旧不堪,杨青峰眼中见了,心中一惊,心想先前只听此人之声,不见此人之形,听他一味声说师父空虚道长是为贱人,对他老人家百般污蔑诋毁,我还只道他与我师父有情感之纠,是以对我师父恨之入骨,今所眼见,却是一个邋遢的老头,真是大错特错,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却与我师又有何深仇大恨?

杨青峰心内不由生出几分不信此人便是此涧之主之想,眼见此处房屋房前屋后收拾的干净利落,种着种种奇花异草,既便他不是如先前杨青峰在心中所猜衣袂飘飘神如仙人的女侠,怎么着也得是个儒生形象之人,却不曾料到竟似乞丐一般,不过杨青峰刚刚见那人现身之形,已知此人身手十分了得,不是寻常之人,心想尚的求他为孱弱少年治伤,忙将身而跪叩了一个响头,方在怀中将那棵藏有千年之参的匣盒恭恭敬敬呈上。

那人接在手中,将盒盖打开,口中‘咦’了一声,显是大感惊奇,仔细察看一会,忽地问杨青峰道:“此参本是一公一母两棵,此处只见一公,那母参如今所在何处?”

杨青峰那日所食乃是伸手急抓,食入腑中的却是一棵母参。

杨青峰听了,连忙说道:“回前辈,那棵母参已被在下食入腹中了。”

那人听了,又是‘咦’的一声,显是不信,伸手一探,已将杨青峰手腕抓握,十中二指于杨青峰腕脉之处一搭,脸上疑惑之色大起,口中直说:“奇怪,奇了怪了,奇哉怪哉!”

杨青峰听他口中一味道说奇怪,已知他心中疑惑自己无病食了千年之参怎地不死,想要给他解说,却是所涉自己与玉录玳私密之事,终是不好意思说的出口。

那人似在冥思苦想,过了好久,那眉头依然紧皱不舒,想是未能探明其间原因。终见他抬首举目,却似又有不甘,只听他说道:“先前有约,你如在赫图阿拉取得千年之参,我便为你那朋友治伤,如今你参既是取得,呃,呃,我是不是就该为你那朋友治伤呢?”

杨青峰是何等精明之人,听他所说,已知他心有悔意,便即开口说道:“前辈先前虽是与在下有约,如今若前辈身有不便,也无不可,在下自带了我那朋友回去中原,可医我那朋友之伤之人也尚可寻,辟如少林方丈智信大师,前辈放心,我自不会提及前辈曾应诺为我朋友治伤之事。”

杨青峰如此之意虽是委婉,却也隐隐而含你既与我有约,如今心悔便是失了信义,江湖之中不分黑白之道,最所看重的便是信义二字,心思此人虽是归隐,先前在江湖之中定是一个大有身份之人,定是也将信义看的极重,是以以此相激,又说去寻智信大师为孱弱少年治伤,却不提及自己师父空虚道长,先前隐约而觉此人与自己师父似是有隙,只怕提及,又引他心中不快,适得其反。

那人听杨青峰所说,自在心中寻思了许久,说道:“我既与你有约,自不可反悔,哼哼,你却将我想成何许样之人!”

杨青峰只是不敢应声。

那人又道:“我既说替你那朋友治伤,你还不自去将他负于此处?”

杨青峰心中大喜,忙又要跪下磕头道谢,却见那人将手一拂,残袖风起,一股大力所至,自己那腿竟是弯曲不下,心下不由大惊,自思此人功力如此之强,即便与自己师父空虚道长相较,犹是大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人却到底是谁?怎地先前从未听师父言语之中提及此人?

却听那人口中哼了一声,说道:“要治便治,假装那么多斯文做什么!”

杨青峰不敢回言,忙抬腿向后院中去,却又听他在背后自言自语说道:“外表斯文看似君子,内里险恶实则小人,却又只道别人不知,哼哼。”

杨青峰无睱思辩此人话中之意,此时心中只是在想孱弱少年,心想与他分别已是两月有余,自己去那赫图阿拉城为他寻参治伤,几欲命丧那处,也不知他现在是何情形,我如此为他,不知身离的这些时日他可曾心想过我?放步疾走,沿了岩脚石梯去至那临靠外壁的石室,伸手将门推开,只见一缕光亮从石窗之中透入,照着石床之上坐着的一人,眼睛痴呆,凝望窗外,身形正是孱弱少年,见杨青峰将身而进也不理睬,就似未见一般。

杨青峰凑近窗下,就光细细而看,见他虽是脸形极为瘦消,却依旧可辩正是孱弱少年先前之形,只是他见自己进来,又凑身近前,他自是见着,却也依旧不睬,虽知先前在那牛郎渡之时孱弱少年已是如此痴呆,然而心中却也不觉冰冷,又见与他分别了这许多时日,先前他身情势已是甚危,今却依旧可自将身坐,心知殇情涧主自是信守承诺为他医治,方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