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山上的路很滑，在一座小小的土堆下面，埋葬着两位牺牲的战士，他们的尸骨在这里永存，墓碑上刻着两位的姓名。

我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无声的沉默着，静静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睛连那墓碑都不曾瞥一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竟觉得悲伤。

他的身旁，华发的老人笔直地立着，一柄黑色的伞撑开罩住孙儿瘦弱的肩膀。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雨点渐渐大了起来，没入了脚下蓬松的土壤里，我抬眼望去，到处都是泥泞不堪，双脚已经陷在了泥土里。

我想动，身体却似被定住了。爷爷宽大的手掌摁住了我的肩膀，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平日里他总是笑着，我已经忘记了爷爷本来的身份。

在来之前，就已经被妈妈叮嘱过了。不管对方如何刁难，也切不可还嘴，只要我们家能接受的事情，都倾尽全力去完成。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这，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害怕男孩抬头，看我的眼神里充满憎恨，也害怕他们对我恶语相向。

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爷孙俩在大雨里站了许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一个钟头，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去，沿着下山的路渐行渐远了。

我没敢动，我怕回头，看到了是他们怨毒的眼神。

又过了很久，雨一直都没停，我的肩膀很酸，脚也痛得快站不稳，才怯生生地问旁边的爷爷：“他们走了吗？”

“已经走了很久了。”爷爷说。

直到这一刻，确认他们已经离开的事实，我才回头看，除了和蔼的爷爷，这里已经不再有任何人了。不会有人说些恶毒的话，也不会有人冲上来抓住我的肩膀大吼大叫。

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肩膀在微微颤抖，我知道，这一切都归咎于我。我开始后悔了，那男孩凶我也好，骂我也好，就算拿刀冲上来让我以命换命也好，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才明白，没有获得男孩的原谅，我也永远不会再得到对方的原谅。毕竟我曾经做了那样的事，我的怯弱导致了他的不幸，如果不是我绝不至于此。

“爷爷，为什么？他们应该很痛恨我才对，应该把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不过分。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什么也没说。”

爷爷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你一定误会他们了，你是那对夫妻用生命换回来的，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没有人会痛恨你的。但是，你应该记住，这一切都基于那个男孩儿的幸福之上。”

“他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唯一的亲人只有逐渐垂暮的爷爷，不能在周末和父母亲一起去游乐园，也没有可以撒娇的人。”

那天的雨格外地大，雷声震耳，风啸山林，我跪在那座小小的坟头前，暴露在雨中，身上沾满了泥泞。

痛苦、悲伤、怜悯的情绪在心底里升起，我开始在意那个男孩。

无论他在做什么，都立刻要知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心底有一些安慰。

我知道，这些都是无意义的举动，但对于我而言，却是唯一的救赎。

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那天死在山谷的，不是那对夫妻，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