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的传闻我们当然也听过，但在域外黑海，若说沾得上边的……我侥幸见过那些蒙民部落供奉的‘土地神’，似乎是同一种东西。”

“我年轻那会跟随的一名猎头曾说，他偶然遇见过一个邪魔所圈养的浮民部落，他们也将那邪魔当成土地神供养……”

“这传闻我也听过，但吹嘘的成分也多，我是不大信的。”

“妖魔种类无数、性情各异，若说其中有几只想不开、会做好事也不无可能，哈哈哈。”

洛邑城中，方亦询问猎氏对神兽的了解时，同行的众人如此出声议论道，看来这东西基本算是天方之域才有的“特产”了。

此时，他们正沿着城内街道而行。

两侧的店面生意照旧，表面上市井繁华不减，但店家眼中皆是明显心不在焉的神色，偶尔有行人走动，也都目光低垂、不见生气，看起来倒像是三伏天、暑气最盛的时辰才有的慵懒光景。只不过这些居民的失神焦虑与天热所导致的恍惚无力又有不同；前者显然是心中有挂怀不安的念头而显露于外，后者则是因皮囊身躯苦累使得精力无法集中……

此外，四下里另有一些格格不入的家伙。虽然努力做出一副懒散游玩的模样，可到处打量的飘忽眼神、毫无水准的浮夸动作，却深深暴露了他们的别样意图——是那些受命探寻神兽白泽下落的“特务”无疑了。

一路走来，方亦只觉得城内气氛怪异，仿佛在上演一幕蹩脚的戏剧……让人顿感无聊。

带着随行猎氏，方亦走进了一家空荡荡、毫无人气的小酒楼。

点上一些吃喝酒菜后，方亦直接叫住那名浑浑噩噩的侍者问话道：“听说前些天神兽‘白泽’现身，最后就落在这洛邑城中，你们有看见吗？”

那侍者愣了愣，眼中茫然褪去，仔细打量了下方亦几人，又摸头想了想，竟然也不答话就跑到后头去了。

不一会，酒楼的掌柜靠了过来，同样上下打量他们，欲言又止。

方亦等人顿时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只以为是“域外野人”的身份暴露引来了稀奇关注，但似乎又不像……

一名性急猎氏拍桌怒道：“喂，看什么呢？问你们话，是听不懂吗？”

那掌柜这才打了个激灵，忙凑近解释道：“众位爷，不要见怪。是这样的，近些天有许多人来问这事，只不过都、都不像你们这么干脆直接……故我们一时有些诧异。”

那猎氏奇道：“这有什么可诧异的，我们就是想来寻觅那神兽的，不就得先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么……”

方亦挑了挑眉毛，插嘴问道：“怎么……之前那些来打探神兽的家伙很吓人？你们答得不好会有麻烦不成？”

若说到场的几位公子手下里会有十足的蠢货，竟然敢用严苛的手段来向洛邑城民逼问神兽白泽的下落……嗯，虽然难以置信，但方亦对见识世间的愚蠢是充满经验准备的。

谁知，那掌柜却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来：“咳，恰恰相反，回答得好倒会有麻烦……像是对街那户姓刘的他媳妇，说是撞见过神兽化人，当天夜里不知道是哪来的亲戚就把他们全家请去‘做客’了。若不是我们街坊邻里的熟悉，差点就信了……”

“还有后巷做豆腐的王驼子，吹牛说神兽白泽也忍不住偷吃过他做的豆腐，也被人请去了；第二天一早被塞了块大银锭、打肿脸给扔了回来，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城外被妖魔围了，大伙心里虽然慌张，但该逃难的、该认命的也都有些准备……可偏偏有人来叮嘱我们说，就待在这城里好好过活……家家户户都被塞了不少银钱，要求我们照常营生，不得显出慌乱。你说怪不怪？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掌柜满脸忧心地说着，方亦这边众人对望了眼，心里自然明白是什么缘故……

诸位公子的所属势力互相争抢，都想先一步找到神兽白泽的下落。因而那些可能知晓神兽线索的人，自然是要被“请”去配合交代；但各方也担心手段太过激烈，引起民怨而被神兽白泽厌恶，所以行事之间不得不透露着别扭的“客气”。

那些被“请”去的民众肯定不会有什么不妥，反而一定会被好生供奉着。掌柜口中那位被打肿脸的豆腐王驼子，估计是胡扯太过才遭了点惩罚，但也有块大银锭补偿。

实际上这几天来，洛邑城民所受到的优待简直是让他们受宠若惊的。甚至有代表诸公子的官员前来，争抢着对粮油有缺的民众悉心慰问、嘘寒问暖……

然而，自国丧的消息公布之后，齐国上下本就忧心忡忡。此时遇上妖魔肆虐的境况，虽然有大军环卫守护，但在不明就里的下层民众看来，岂不正说明了情势危急吗？悲观的人甚至在传，近期那些优待是将死之前的抚慰……

若是各方势力的主事人知道，追求仁善名声所做的努力却成了坏事，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大概是怒斥一番蠢钝刁民，不足与为善吧。

方亦想通后觉得有些好笑，戏谑道：“掌柜的，你就别担惊受怕了，反正也没用！要是情形当真十分恶劣，像你这样的家底，肯定没救啦……诶，先让人把酒菜上了吧。”

掌柜却好像把方亦的话当了真，脸色一白，忙去吩咐了先前那名伙计尽快上菜，然后转回身来，恭谨地送上一碟茴香豆子，又亲自摆上碗筷杯盏，给众人逐个倒酒。

借着这忙碌的工夫，他嘴上细细碎碎地念叨、试探道：“我先前吩咐店里的伙计说，这些天若再有人来旁敲侧击地试探，可不敢胡言乱语、招惹事端。谁曾想诸位突然这么直接发问，可把我那伙计给吓到了……附近街坊邻里间本就在议论说，城外的大人们会不会耐不住性子，要来点手段……”

方亦隐约感觉到这话里有些文章，皱了皱眉：“掌柜的，你有话就直说，别绕圈子。”

掌柜犹豫一瞬，小心翼翼问道：“咳，不知几位是否……便是传闻中的‘猎氏’？”

方亦几人对望一眼，应道：“不错，那又如何？”

听到肯定的答复，正在倒酒的手抖了抖，酒水溢出漫过了桌面，捧着酒壶的人似乎被电击一般僵住了。方亦等人交换了下眼神，目光落在那张失神抽搐、越发惨白的脸上，不动声色地等着。

待到酒液顺着桌沿滴落到脚上，这才令那掌柜清醒过来，他环视了一圈冷眼打量他的众人，心知自己的异状必然遮掩不过了。

那掌柜一咬牙，颤声开口道：“我、我……我若是交代神兽有关的线索，你们可否保我一家老小性命？”

饶是方亦等人已有心理准备，但这言语也仍旧大出他们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