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溅鸿门宴
作者:鞋底红      更新:2019-09-22 20:27      字数:8142

梁国皇帝肯为了一介布衣微服私访,专程到泰州城宴请梅珑这件事居然真的发生了,可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却不见什么大阵仗。虽说梁帝萧景琰崇尚节俭,连负责皇帝安全的禁卫军大统领琅琊高手第一的蒙挚都不曾见到,可就真真奇怪了。

这日的王家庄园十分安静,私底下的宴会而已。傍晚,梅珑踏出自己院落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似乎私下有人盯着自己,但貌似又不是。

“夫君,我好像,被人盯着了。”卿尘悄悄凑到元湛耳边悄声说道。

元湛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忌惮卿尘的轻功!

他吩咐道:“等会不要轻举妄动。”

“嗯。”

一会便有宫女打扮的下人过来,说要领卿尘去女眷用餐的地方。南梁的女人不似北魏那般豪放勇武,在宴会上一般是不能与男人同席的。她与元湛互看一眼,顺从地跟着那宫女走了。把无尽的留恋与哀愁小心藏在眼底,这是最后一面了也说不准。家国天下面前,这般小情小爱就是如此不值一提,如此轻于鸿毛,如一粒微尘,纷飞于她轻巧的转身和浅浅的微笑里。

此时内厅的暗格中已藏好十名江左盟的高手,就等他们的宗主以摔杯为号,按剑待发。

“梅先生,这里请。”

太监模样的宫人领着元湛穿过曲径通幽的园子,最后到达一间较大的厅堂,厅堂边的墙前种着这一排腊梅,此时正清香四溢。墙边不远处是另一道圆形拱门,门中写着三个不大的字“心静堂”,边上是一圈莲花刻纹,有个光头僧人拿着扫帚在内洒扫,想来是间小佛堂。

元湛走过去,想里看了看,那宫人知道佛堂内藏了武士,正要劝阻,就见元湛只止步门口,不急不慢地双手合十朝内鞠了一躬,然后面如春风地重又跟着宫人进了大堂。

堂内已是灯火通明,有乐队在一旁揍着清雅庄重的宫廷音乐,元湛手持一卷轴,低眼地跟在那宫人身后。

此时有大太监在旁高声宣读:“梅珑觐见!”

梅长苏在旁半起身引荐道:“陛下,这位就是愚臣的好友,梅珑贤弟。”

梅珑跪下,给堂上主位所坐之人行了一个梁国的礼:“在下梅珑,参见陛下!”

主位坐着王充,王氏嫡房长孙气宇轩昂,假扮起皇帝来一点不心虚的,中气十足地道:“梅先生不必拘礼,不过是私下的聚会,还请抬起头来。”

元湛举头,只一眼就断定眼前之人绝不是萧景琰!面太白,一个行军打仗遭了多少风吹日晒的将军怎可能如此面白如玉!高鼻梁,大眼睛,这不是王氏子弟又会是谁。

元湛的一颗心落入了湖底,这是梅长苏杀心已决抑或是依旧在试探?可依着林殊的性子,他扶萧景琰在朝堂里翻江倒海的本事,没有些果断狠绝,怎可能成事?

元湛暗自苦笑,抬起头来冲着假梁帝道:“久仰梁帝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材!”

他转头朝梅长苏笑了笑,如今杀心已决的除了梅长苏,还有他元湛,今日他若葬身于此,大梁智囊梅长苏将会是那个陪葬之人。

“贤弟,你手里的卷轴是何物?”梅长苏问道。

元湛朝假梁帝做了个揖,道:“这乃是南北琅琊的原貌图,是我亲自画的,不知陛下可有兴致一看?”

“地图?不过是地图而已,朕早就将琅琊郡的地图烂背于心,先生这图又有何特别?”

元湛没直接回答,而是略带挑衅意味地笑起来道:“陛下看了便知。”

这时那些宫人连带着堂外的侍卫面色紧张起来,谁不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元湛这是在试梁帝的胆子,真真是个笑里藏刀的勇士。

王充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江左盟高手甄平,又捏了捏手里的酒杯,实在不行摔杯就是了,看着梅珑这病怏怏的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狠角色,他王充也不完全就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窝囊废,就算图穷匕首现又怎样?

“拿上来,给朕瞧瞧!”

元湛双手托着卷轴走上前去,几个看似壮硕的侍卫过来收了梁帝案桌上的点心茶水,收拾完了也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就那样端着盘子站在边上,虎视眈眈地瞧着梅珑。

元湛觉得好笑,因为卷轴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他将卷轴轻轻放在梁帝身前的梨花木桌案上,像是存心玩弄这帮侍卫似的,以极慢的速度打开。

不仅王充捏着杯子一头汗,边上宫人侍卫也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喘。

随着地图的展开,王充吃惊地发现,这图上竟然标注了北琅琊州各城的军事布防,不,是连南琅琊郡的军力布防也标注出来了。

梅长苏在一边,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地图跟前,仔细瞧了起来,手心里暗自发汗,居然基本正确。这个梅珑究竟是何人?他到泰州的日子不长,也基本足不出户地在他的院子里养病,怎么会连梁国南琅琊郡的军力部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等到图穷没有匕首现之时,大家方才松出一口气。

梅长苏指着图问道:“贤弟,这是何意?”

元湛朝后腿了一步,用余光扫着周遭的一切,一切可能会有暗格、可以藏人的地方,预想着江左盟的高手会从何处冲出来,保护这位特殊人物。

他继续慢悠悠的作风,稳稳地笑了笑,答:“想必陛下也在时时想着北琅琊才会将地图烂熟于心,而北边也觊觎这南琅琊许久,在下看来,今年之内,必有一战。”

“什么?”

堂内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王充赶忙问道:“梅先生何出此言?”

梅长苏手里攥着杯子,又看了一眼地图,依旧沉稳,道:“北琅琊的兵力并不足以在今年发兵南下。”

元湛此时则沉默了,盯着梅长苏手里的酒杯,笑而不答。

“报!急报!”

此时突然有个信使闯入大堂,举着一个木盒,冲着堂内大叫:“阫城令史刘大人被杀!阫,阫城被攻陷了!”

“什么!”

那信使哐地一下将木盒丢进厅堂正中,一颗还冒着热气的人头从里头滚出来,众宫女惊叫出声,大家一片慌乱。

梅长苏也惊地指尖一颤,杯子从手中滑落,元湛顺手一捞,稳稳接住酒杯,此时的他,眼露凶光,平下总在微笑的嘴角,轻声道:“兄长,已经开始了不是?”

剑拔弩张只在一瞬之间,没等王充摔杯,甄平从暗处冲出,一下子将刀尖指向了元湛心脏,可他万万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跟梅长苏一样的病秧子像是从他眼前凭空消失一般,只在剑尖离着他只有毫厘之时,精巧地一避,擦着剑身,绕到了甄平身后,一手拔下发簪,将那尖角,在一瞬划破了甄平的左眼。

甄平惨叫一声,用左手捂住鲜血淋漓的眼睛,回头瞧,王充此时早已敏捷地逃向大堂后方的偏门不见踪影,众侍卫急忙退下,只有江左盟的高手们,将武器用布条绑在手上,冲了出来——梅长苏此前的交代:万一梅珑身怀绝技,或是他夫人冲进来,第一要务就是别让他们抢到兵器!

而此时,卿尘那边的厅堂也被高手团团围住,女眷们一片惊叫,四散奔逃,只剩下卿尘一人被围在中间。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手边能拿到的只有蜡烛和摔碎的酒杯而已,她脑海里想的都是元湛,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杀出去,然后跟元湛死在一起!

另一边的大厅内已经战成一团,就在众高手要围攻梅珑之时,那信使突然冲过去,一下子割破了两位高手的喉咙,并将自己手中的剑让给了梅珑。

这信使正是李麟假扮的,自从元湛被苏尚的人刺杀,生死未卜,他便急令捞出淤泥中的船片,准备渡江,集结北琅琊的武僧,并传令潜伏在南琅琊的和尚们到处搜寻元湛的下落。

他坚信,他的殿下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不出所料,梅珑在南琅琊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

元湛在院落中以笛声传信,宴客厅旁小佛堂内的扫地僧便是北边的细作,当日偷听元湛在茶田前与卿尘亲热的便是他,他将梁帝宴请元湛的日期传了回去。

阫城令史在睡梦中被李麟绑了出来,姜道成领着精兵部队,将令史府的人和军中要员一夜换了个干净,有的百姓甚至还不知道,一觉醒来阫城易了主,随后大部队才开始渡江。

兵贵神速,李麟带着武僧绕开途中所有的重要城池,挟持着阫城刘令史直捣黄龙,终于赶在今日天黑之前潜入泰州城,一进泰州城,他便找了个角落,把刘令史的头给咔嚓下来,然后装扮成信使的模样,找到王家庄园,带着刘令史的头,冲进宴客厅。

江左盟的高手也不是吃素的,刚才是没有防备,这下有了防备,面对一个手上只有一把短匕首的李麟,可是占了上风。

厅堂内一片厮杀,现在的梅珑头发披散着,如同一只恶魔,剑剑狠戾,连不小心靠近的宫女也没放过,直中要害,血溅得到处都是,厅内的侍女们边哭边叫地冲了出去。元湛一边一刻不停地挥着剑,一边对护在身边的李麟叫道:“别管我,梅长苏!那个梅长苏!”

李麟心领神会,不顾身边的刀剑,直直冲向梅长苏,此时飞流冲出来,跟瞎了一只眼的甄平一起护在梅长苏身前。

甄平只觉得此时眼前一片模糊,头疼得嗡嗡作响,半边身体开始变得麻木,他心里明白,梅珑那只簪是沾了毒的!

“飞流,保护好宗主!”他死命地睁眼瞪着李麟,只一刹那,另一只眼睛一阵剧痛也什么都看不见了。李麟躲过飞流的掌风,要扯下他手里的剑,不料那剑用布条紧紧绑在甄平手上,而两只眼都被戳瞎了的甄平也拼尽最后的力气,与他死战。

飞流扛着梅长苏就往外逃,此时门窗打开,阴冷的寒风灌进堂内,嘈杂的人声中,李麟听见元湛咳嗽了两声。

只这一晃神,李麟立刻被甄平的剑刺中腹部,他一脚将甄平踹出三丈,而此时的甄平也用完了最后的力气,倒地不能起。

另外有三名高手冲过来,又在行动迟缓又手中无剑的李麟身上划出几个口子。

李麟不想与他们纠缠,一脚踢翻边上的酒壶,酒液浇在甄平握着剑的手上,一下子被李麟用烛火点燃,在甄平的惨叫声中,李麟终于把剑从他手里扯了下来。

满脸是血的他,此时竟然露出了笑容,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笑,看得人胆寒,其中一名高手因为些许的恐惧朝后退了一步,可没等他那一步落地,还什么都没看清,只觉脖颈处一阵刺痛,余光中李麟的剑依旧干干净净、滴血未沾、寒光闪闪,紧接着,一股滚烫而鲜红的液体才从他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魔鬼!

蔺晨远远看着厅堂里的一切,见飞流将梅长苏扛了出来,眼里便复又成了一片冷漠。

那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将传说早已失传的鬼门剑法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那个梅珑能在一招之内戳瞎甄平的眼睛,就说明他的速度比甄平要快,而那个信使,是比梅珑还要厉害的角色,恐是他琅琊阁也未必能有胜算,世间竟还有如此高手未被录入高手榜!

带伤的李麟已是成魔,身后的元湛也早已成了血人,他拼命想去追上梅长苏,哪怕王充也好,可身边的对手太难缠,人又多,好像一个个杀不完似的……他的气力有限,只宜速战速决而不能久拖。

此时,王充在厅外大喊一声:“退!”

厅内高手一哄而散,上百名名弓箭手在厅堂门口和后方将元湛和李麟夹在中央。

“射!”王充喊道。

可一声令下居然无人敢动,王充纳闷,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在等什么?射啊!”

带头的弓箭手为难地说道:“公子,大小姐还在里面!”

“蓉儿?!”王充这时也顾不上逃命了,冲进厅堂,就见李麟举着一张桌板挡灾元湛身前,而元湛手抱着他最爱的妹妹蓉儿,一手持剑,架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蓉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蓉穿着舞女的衣服,会恨交加,哭着道:“哥,是蓉儿不好,蓉儿任性了,你要放箭就放吧!蓉儿不怪你。”

听了王大小姐的话,有人欲将弓拉满,被王充高声喝止:“住手!谁敢伤蓉儿,我头一个宰了他!”

李麟伤口的血顺着他的衣物滴在他脚下,元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他心里还有一个更要紧的人:卿尘。

“李麟……”

元湛话音未落,李麟便知道他想说什么,李麟道:“殿下放心,李麟只要要怎么做,请您先从密道走吧,其他的事交给属下!”

“好。”元湛咬了牙,挟持着王蓉大小姐,按着她的指示,打开主位背后的密道门,从密道逃走。

密道的门一合上,顿时百剑齐发,可愣是让李麟挥舞着桌板给躲过了所有要害,正当他们要发起第二轮进攻,武僧和部分北魏骑兵冲进了院落,王充被生擒,泰州城令史府火光冲天,城内一片混乱。

梅长苏拖着病体,带着无限的恨意,跟着蔺晨退走琅琊阁,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梅珑便是元湛!除了元湛他不会是别人。这么简单的事,他如何没能想到?他要杀梅珑,着决心下了好久,可梅珑要杀他,大概只一瞬就决定了。居然连佛家都利用,果真只有北魏之人才会这般无耻、不择手段!

“飞流……飞流!飞流呢?”梅长苏问道。

蔺晨四下瞧瞧,也是不知:“飞流不见了你问我!”

另一边重伤的李麟被人抬了出去,众人寻遍了王氏府邸也没能找到卿尘。

次日清晨,泰州城又下了一场小雪,城中的火悉数被扑灭,令史府被烧成了一摊废墟,李麟被包得跟个粽子似的坐在轮椅上,坐在主位右侧,厅中主位上坐着只有手臂上有伤口的元湛,左侧则是廷尉姜道成。

此时的琅琊郡已经被攻陷南北两城,现在还剩下三城。

“强攻……死伤太过惨重,还未必能攻得下。”姜道成皱着眉头道。

“如今已有了准备的渠城、淮阴城和渎城下令灭佛,斩杀所有和尚,我们原先安排进去的人也损失惨重。”李麟忧心忡忡地讲道。

“此地河网密布,地下水丰富,想要完全切断他们的水源也很困难。”姜道成补充道。

元湛沉默良久,道:“那就暂且先围着他们。李麟你帮着其它地方准备好春耕,另外还要修书去朝廷请求支援,梁国的主力军来了,咱们这点人也是绝对吃不消的。”

其实泰州城以北地区的人民早就朝北逃难去了,现在荒无人烟的,想在当地征点粮食都困难。今早主要就是商议军力配置以及安抚受惊的百姓的问题,早晨议事速度很快,命令下来,下头人飞快就去执行了。

只是元湛忧色未改。

李麟神色凝重,他没找到卿尘,敢去女眷所在的宴会厅时,那里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最后火被扑灭时,只从废墟里拖出几条已然看不清人形的尸体。

“再带我去看看那几具焦尸!”元湛道。

“殿下……”李麟惭愧得无地自容,先前他对卿尘确实多有嫌弃,可此次元湛遇险,若不是卿尘,他家殿下肯定早就不在人世。可以逃走的时候,卿尘没有走,如今算是为了元湛而死,就是之前他对卿尘再有什么看法,如今也经不住伤心起来,“殿下,卿尘姑娘恐怕……”

“不会的!”元湛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迈着大步走向挺尸间。

“殿下,那景象惨不忍睹,您还是不要去了吧。”连小应子也在一旁劝。

元湛一宿未眠,此时血丝已布满了他的双眼,十来具难闻的焦尸他一具一具看过去。其中有几个身型较大的,便肯定不是卿尘,只是其中还有一具烧得不算太狠,可也已经体无完肤的娇小女尸,让元湛紧紧地锁起眉头。

要守住她背上的秘密,卿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会选择自焚也是在情理之中。

元湛伸手,想扒开她的嘴瞧瞧,被小应子拦下,道:“殿下,太脏了,使不得!还是小的来吧。”

他忍着恶心,小心扒开那女尸的嘴,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自告奋勇的小应子直接趴一旁吐去了。

元湛摇摇头,把手伸进了女尸嘴里。卿尘有一颗小虎牙,还有颗没完全长出来的智齿,其中一颗在左下角,才是长出一个小尖尖。他吻过她那么多次,她身上的每一处角落他都知道。

“不是,不是卿尘!李麟,这里没有卿尘!她一定还活着!她还活着!”元湛欣喜若狂地瞧着李麟,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李麟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见元湛如此,亦是欲泣。

“她还在,李麟,找到她。”

元湛用帕子拭了拭手,简短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出去。途径伤病士兵的医帐,木缘堂的人里里外外忙个不停,靳玮的妹妹靳慧也赶来南琅琊帮忙。

元湛停下脚步,问身边的李麟:“她怎么来了?”

“她……她说想来帮忙,人都来了,我就只好同意了。”李麟为难地说。

“让她回去,大梁的军队不知何时要返攻,这里随时会变成战场前线,胡闹!”

这便有侍卫跑去跟靳慧说,靳慧听后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追上元湛,在他面前跪下,恳求道:“殿下!殿下!求殿下让小女子留在这里!”

元湛背手瞧着她,冷冷道:“起来。”

“殿下!”靳慧眼里的恳切没让元湛动摇分毫。

她继续道:“殿下,家母时时刻刻没忘了提醒我靳家是真正的士族。所谓士者,为天下而活,小女子不愿苟且于安乐之地,望殿下成全!”

元湛的眼尽管还是冷的,他弯下腰,把靳慧扶起来,语气柔和下来,道:“既知你靳家有士之志,便知你兄长现如今在京中亦是行道艰难。他能无畏朝歌的汹涌暗潮,便是因为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靳慧听了知道有理,可依旧不甘心就那样做个闺中闲人。

于是元湛道:“你若实在想要做事,我便在北琅琊给你安排些事做。”

看着靳慧被带走,元湛转身对李麟道:“你也休息去吧,好好养伤。”

“殿下,属下不要紧,都是小伤!”

元湛疑惑地扫了一眼便成木乃伊一样的李麟,轻轻摇摇头,之前伸出两根手指头挥了挥,直接让人把李麟给推走了。他现在心情低落得连话都懒得多说。

晚上,姜道成用肉食犒劳了三军,武僧们散落在南琅琊的大小寺庙中,也是不忌讳酒肉的,姜道成虽然对元湛这种以佛之名藏私兵的做法多有意见,可如今大敌当前,他也知道那都是无奈之举。

夜幕降临,元湛登上山坡,眺望连片的军帐,他觉得自己的里内是空的,卿尘失踪了,他的心也跟着冰封在冬日里被战火反复□□的大地上。

“殿下,夜里风凉,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弄垮了身子,卿尘姑娘可是要怪罪小的的。”

还是小应子知道怎么劝人,元湛一听便立刻回了王氏府邸。按照卿尘的方子泡了个热乎乎的药浴,准备上床休息时,突然房外吵吵嚷嚷起来。

“让我进去!我进去见见那个元湛!”

“王姑娘,夜深了,殿下已经要休息了,还请你先回去。”

“元湛!你个王八蛋!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本姑娘滚出来!”

“王姑娘,您在这样,下官可就毫不客气了!”

寝室内有侍卫点起炉火,小应子正帮元湛盖上被子,一听外头闹成这样,动作也是一僵。

元湛道:“是王蓉吧?让她进来便是。”他重新坐起身,看着门外,又吩咐,“帮我穿衣,然后去倒两杯茶来。”

王蓉冲进元湛寝室的时候,看见元湛居然衣服还没穿好,正在太监的帮助下穿外裤呢,顿时脸变得姹红,惊叫一声,转过身去,怒道:“你,你怎么这样就敢见客!还有没有点廉耻!”

元湛道:“大姑娘家夜闯本王寝室,倒成了本王没有廉耻了。”

“你!”王蓉气得跺脚,却又不愿就这么离开,质问道:“你为何不见我?”

“这不是见了么?”

“少在那里巧舌诡辩,我问你为何要囚禁我王氏一族!”

元湛冷笑:“你兄长下令要射杀本王的时候,本王可曾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王蓉背着身又急又气,却也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小应子帮元湛整理好衣物便退下了,此时宫人端来茶壶火炉,元湛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甚是悠闲地坐下亲自烹茶。

“王姑娘,坐吧。”小应子提醒道。

“他,他穿好了?”王蓉红着脸,说话都结巴了。

元湛所在茶炉前擦拭着自己那杆藏着短剑的翡翠玉笛,他后悔带着卿尘出游,后悔出游的时候没带着自己这把鬼剑,后悔没有把全部的计划告诉卿尘,后悔没能护她周全……

“你,你!”王蓉缓缓转过身来,却见平时那个温和如春日暖阳的公子,此时居然面若冰霜地正用丝绢擦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顿时吓得腿都打颤。

以前她曾幻想过如果梅珑就是元湛就好了,可如今面对这样的真相,真实的梅珑,真实的元湛却又冷血残酷得令她恐惧与愤怒。

“坐下吧,王姑娘,你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也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我族人全部囚禁!?”

元湛见茶壶里的水开了,不急不慢地拿起竹勺给王蓉盛了杯茶,道:“王姑娘,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你,先喝一杯吧。”

他用二指将茶杯推至她跟前,强大的压迫感让王蓉觉得呼吸都困难,可也让她冷静下来,至少,她王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但如今这个局面下,他们已经没了谈条件的资格。

她苦涩地吞下元湛为她煮的茶,带着绝望,以极恭敬的语气问道:“殿下,希望我王氏一族怎样为殿下效劳?”

元湛听她这样说话,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只是笑得极冷,只道:“王姑娘,喝茶。”

面前这个元湛,王蓉已经不认得了。他那双眸子里似乎连半丝温情都没留下,他见她根本不是来谈条件的,他要的也不是什么交易,他要的是她王氏的一个态度,一个绝对服从的态度。

她看错了,是她错了。

北魏那个被排挤出京的念佛王爷根本不是当年的需要人扶持的萧景琰,更不是供王氏复兴的阶梯,而是骨子里流淌着鲜卑血液,要将王氏碾踏的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