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三年
作者:城中岳      更新:2019-09-20 02:19      字数:3343

那年的冬天,程蕴刚刚从北齐归来。

或许是程蕴辞藻犀利,也或许是被程蕴的才华所折服,与北周世代为敌的北齐,竟答应了北周倡议同盟一事。

宇文昌大喜之下,加封程蕴为礼部侍郎,官居二品。

程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其他三个人见了一面。

宇文丹琼亲自派人将程蕴接到了他的一处私宅,这座宅子叫做兰园。

雪花从茫茫空中缓缓飘落,程蕴顶着雪花走入兰园,蔚凌也似往日般跟在他身后,他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倩影。

柳素心仿佛感觉到了程蕴热诚的目光,便转过头来,目光对上了程蕴深邃的眼眸。

她欣喜道:“二哥,你终于来了。”她雀跃至程蕴身前,“我可是亲手为你做了几个菜准备为你接风呢。”

程蕴笑道:“是谁敢劳动小妹亲自为我接风?二哥我都快要承受不起了。”

柳素心撅了撅小嘴,道:“二哥净会取笑我,这桌酒菜你要不吃,自有人吃。”

蔚凌轻笑道:“说得对,不管这桌酒菜怎样,我总是要吃的。”

程蕴笑道:“你看你,怎得还生气了,你做的菜,就算打破了我的头,我也是要吃的。”

柳素心展颜道:“不和你开玩笑了,大哥可还在房内等着我们呢!”

程蕴道:“那我们赶紧进去吧,莫要让他等急了。”

三人一同走进了东侧的房间之中,宇文丹琼正坐在木椅上等候,看到三人进来,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素心她非要去院门口迎你,你要再不来,这桌菜可要凉了。”宇文丹琼笑道。

程蕴轻轻一笑:“素心这桌酒菜,哪怕是凉了,我也不会辜负的。”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程蕴仍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的腊梅开的好美,她带着三分酒意的笑靥却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充满了欢喜和幸福。

可不幸的事很快便发生了。

宇文昌突患重病,半月未上朝,京城一片动荡。

那一日,素心不见了,她只是上街买了些脂粉,便失去了踪迹。

宇文丹琼焦急地找上了他,那时的他当真是心急如焚,仿佛天地永远失去了颜色。

次日他才知道,素心落入了大皇子宇文丹翎手里。

宇文丹琼左手握着宇文丹翎的书信,右手紧紧地攥着,似是要将自己的手也捏碎。

信上的的内容及其简短,身旁的程蕴却已怒火中烧。

大皇子眼看皇帝已经即将寿终正寝,竟然挟持了柳素心,以她为人质,威逼宇文丹琼交出手里能号令十万大军兵符,让他勿要染指皇位。

程蕴想去冒险救她,却被宇文丹琼制止了。

程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深爱着素心的人,竟然不只他一个,他的心里充满着矛盾,他痛苦着,宇文丹琼也同样痛苦着。

宇文丹琼最终交出了兵权,交出了兵权,也就交出了王图霸业,程蕴彻夜没有睡着。

素心心仪的人是他,程蕴心里也很清楚。

可宇文丹琼呢?为了救出素心,宇文丹琼甚至让出了九五至尊之位,如今又却患了重病,瘦的已全无人样。如此铁铮铮的汉子,却患了相思病,他告诉程蕴,自己多么的爱素心,程蕴听着他气息微弱的话语,看到他日渐消瘦的身子,心中仿佛在滴血。

他不能看着大哥相思而死,也不能让素心嫁给其他人,满怀着矛盾的他,在京城的酒楼中大醉了三天三夜。

他决定让素心放弃他。

他求素心去照顾宇文丹琼的病,为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自己却花天酒地,纵情声色,整日在酒楼里喝的烂醉,甚至经月不归家。

素心哭着拦他,他却大笑着拂袖而去,反而变本加厉,将京城的名妓带在了身旁。

一年后,柳素心终于心碎,失望。

她终于选择了对她一往情深的宇文丹琼。

程蕴的计划成功了,可这成功是多么的心酸,多么的痛苦?他又怎么继续留在这里看昔日的梅花?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决定永居塞北,直至终老。

顺利登基的宇文丹翎否决了盟齐的国策,北齐皇帝大怒攻周,大元帅雷如麒出征迎战,却在北齐离间之下,被新皇以通敌叛国之罪处死,北周割地求和,宇文丹翎自觉羞耻,竟将罪责推在当日程蕴盟齐的国策上,他将程相罢免,令其还乡归隐。而蔚凌作为骠骑大将军,也因为当日力保不辞而别的程蕴,被流放西凉五年之久。

可是现在,他却伤了他们的独子!

程蕴怔怔的道:“我随你们去见岐王。”他本就是去见宇文丹琼的,但此刻,他的心却是苦的。

程蕴也是第一次来雍州,他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怀着的,不是新奇,而是愁苦。

岐王就住在雍州的一座宅子里。

程蕴站在门外,双腿却不知如何继续迈动。

铁胆早已抱着宇文默跑了进去,程蕴却觉得心里压着块巨石。

身后的蔚凌也是神色黯然,悄然道:“公子,进去吧。”

程蕴叹了口气,道:“既已来了,迟早是要进去的。”说罢便伸腿向门中走去。程蕴刚刚走进去,便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脸上留着些许胡须的男子,正站在路旁,静静地等。

男子看到了程蕴,连忙走到程蕴身前,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欣喜,“你来了......真的是你来了......”

话未说完,已是热泪盈眶。

程蕴又何尝不是满眶热泪,道:“大哥......”

只说了这一声大哥,他已哽咽,说不出话来。

只听宇文丹琼道:“快随我进去,这些年未见,你我一定要好好叙叙旧。”

“快去请夫人!”宇文丹琼边走边说,程蕴随着走向大厅。

蔚凌望着他们,眼泪也快要流出来了,他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也不知是悲痛?还是欣喜。

宇文默坐在一张椅子上,被十几个人围着。他也明白了程蕴与他父亲的关系,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王妃出来了。”内堂的童子刚把门帘掀起,柳素心就快步走了出来。

程蕴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她。

这张脸也不知在梦里出现了多少回,每一次她的距离都那么的遥远,不可企及的遥远。

每一次程蕴想去拥抱她时,都会在这心碎的梦中惊醒,他只有躺在他自己的冷汗中,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颤抖,痛苦的等待天亮,可是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寂寞。

现在,梦中的人已经真实的出现在他眼前,他只要伸手便可触及,他知道这不再是梦。

可是他又怎能伸手呢?

他只希望这又是一个梦,但真实永远比梦更加残酷,他连逃避都无法做到,只好以微笑来掩饰内心的痛苦,强笑道:“大嫂......”

“大嫂”

魂牵梦萦的人,竟已是大嫂,蔚凌扭转了头,不忍再看,因为他知道程蕴这一声“大嫂”唤的是多么的辛酸。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程蕴,是否同样能唤的出这一声“大嫂”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来承受如此深的痛苦。

他若不扭转过头去,只怕早已流下泪来了。

而柳素心却仿佛没有听见这声呼唤。

她的心似乎全部贯注在他的儿子身上。

宇文默看到了柳素心,便哭着扑在了她的怀里。

“母亲,我已是个废人了,从此再也不能习武了。”宇文默哭喊着。

柳素心的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似是悲痛,又像是冷漠。

“是你做的?”她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看向程蕴,眼中竟有一丝丝期许。

程蕴木然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他竟然没有倒下去。

柳素心眼中的希望被浇灭。

她麻木的笑了笑,道:“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她无法跟从心中那份感觉,每当她想靠近程蕴的时候,她便控制着身体僵硬的离开,她知道自己的心里,程蕴还活着,但她宁愿将这份情感永远藏在心里。

她最后望了程蕴一眼。

程蕴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他从这一眼中,看到了深埋的情愫。他的心仿佛苏醒了过来。

宇文丹琼道:“程蕴不过是不小心罢了,是这孩子逞凶在先,程蕴才出手惩治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素心已经紧紧地搂着宇文默,转身走向内堂。

她慢慢的走着,程蕴的影子在她心里也已经渐渐远了,她的眼角虽然含着泪,但是却已经决心将心里的感情彻底的埋葬。

宇文丹琼叹道:“你莫要怪她,一个女人一旦做了母亲,总是会变的。”

程蕴黯然道:“我知道,一个母亲无论为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又接着说:“我虽然没做过别人的父母,但至少当过别人的儿子。”

借酒消愁愁更愁,有的时候并不完全是对的,当一个人喝了太多酒的时候,他的身体和思想就都会麻木。

程蕴清楚这一点,他拼命的喝酒。

喝醉酒并不是一件难事,但一个人的伤心事越多,喝的次数越多,越需要喝醉的时候,反而很不容易醉了。

程蕴看着漆黑的夜空中的点点星光,痴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