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

越来越阴凉了，这天气。

云朵凑在一块又分开，聚不成一个完整。

梦怔怔地看着天空，忽而想起《告别薇安》里的那句话。

“天空是鲜红的颜色，大朵大朵苍白的云在上空迅速地移动。”

那是在绝望时看向的天空。

在这世界，她从未清醒过，谈不上绝望。

今早凌学长心事重重，也不禁担心他起来。

问起原因时，也只是笑笑说没什么啊。

说谎。然而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的人谁没有违心地说出过谎言，谁没有过被别人追问到无奈而又不想自己所紧张的人担心的强颜欢笑呢？

上课到了倒计时的时间。

“同学们，校运会在十月就要举行，体育委员和班长会在这天内要求部分同学参加，大家要好好配合他们的工作哦。你们可要踊跃报名啊。”老师在教坛上循例地说着话。

零零星星的几声答应。

在这深灰色的世界里，已没有了那鼓冲劲，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更甚者所追求的是不劳而获。

下课铃声响了，没有半句的多说，老师夹著书、提了提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急匆匆地离开教室。

梦本想去找凌枫，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关心着他，却被雨喊停了。

她停下了脚步，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担忧看着她。从那天放学的异常后，她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不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即使担心但也没有去解释。

“糖糖，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她回答。

“林林宇曦的体育很好，你能帮我叫他参加我们学校校运会的跑步和篮球项目吗？”带着一脸的心急，还有些许讨好的表情—这是在她的脸上最经常出现得表情。习惯了依赖，忘记其实她也能做到。

这普通的对话，让云梦糖心生困惑，仿佛那天的争执根本只是自己的幻觉，而从没有发生过。她们之间筑成的高高的围墙，似乎在一瞬间崩塌。只是不知道她们是同时被困在墙里还是已经安全逃离。

“嗯。”简单地答应过后，梦回到她的座位，拍醒了孰睡中的林宇曦。

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阳光映射在他的眼眸，一下子耀眼得闭上了眼睛。鼻子微微耸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微笑的脸庞。

“你参加校运会可以吗？”梦问他。

还未十分清醒的他唔唔着，长长地睫毛轻微地抖了抖。

梦再次摇了摇他的肩膀。“你醒醒。”

“什么校运会？”他揉了揉眼睛。

“我们学校十月举行的体育比赛，只要参加篮球和跑步就好。”

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他站起来，笑着说：“抱歉，我没兴趣。”接着径自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她怔怔地问。

“洗手间，你也要跟着一起来吗？”回头看着脸忽然泛红一脸窘迫的云梦糖，他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笑容阳光明媚，煞是好看，特别是那一双似乎要把阳光通通夺去的眼睛。云梦糖的第六感清晰地感受到，对着自己，只有这一次，他露出来的笑容是真心的。

感觉不可思议地忽而变得温暖窝心。

梦跟萧雨说起时，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一定要他参加。我知道你可以劝服他的，我先把他名字写上去。接下来就交给你吧。谢谢糖糖，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说得还蛮轻松的。

即使是她这种不轻易表达自己喜怒哀乐感受的女孩，在听到萧雨任性道

极致的话语时也忍不住微微地发愁。

下午的自习课。

周围的人群喧闹着，原本在自习课上总喜欢呆在课室享受空调的女生在

林林宇曦转学来参加了篮球队后基本上都喜欢一大群地拥去操场，云梦糖向操

场望去，虽然看不清，也能从女生们激动地反应中得知哪个是林林宇曦。

也许是因为耀眼。虽然他总喜欢带着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但直觉告诉

梦，他极其倔强，或许说很有自己想法，恐怕很难说服。

视线一转移，瞥见一个让她无法轻易忽视的背影。

沉默地坐在角落里，这个偏爱白衬衣的男生。菊花的香气似乎伴随着轻

风飘到她身边，心中泛起了涟漪，无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小杰。

年纪轻轻就一脸深沉的小杰；笑着说她是大笨蛋的小杰；坐在树上说母

亲结果哭得一脸泪水的小杰；不忍地说着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小杰…周围似

乎片片化作回忆的碎片。

空气包围着一层雾，成为水珠滴下。一滴一滴地，和尘世的灰烬融合在

一起。那一带是透明透明的灰色，和阴霾的苍穹相似的沉默。

附近是一片空白，地上只剩下阴影。大面积大面积地，吞噬着逾来逾少

的苍白。

终于眼前剩下黑。

four.

清凉清凉的风飘着。

从天台俯视，学校的人都小得像只蚂蚁。伸脚一踩，都可以虐杀的数条

生命，密密麻麻地铺满在地球表面。

厌恶到可怜的面孔，越来越容易忽视。

对于以前她与父母的点点回忆，也渐渐程序化。

记得的都是一连串的忙音，还有因吵架而扭曲的面孔。

当一个人开始遗忘过往，她便已经苍老。

天台那座门缓缓地伸展。

四目对望，都是惊讶的表情。

林晨曦向她点点头，算是招呼。

他的手腕总是有一只手表，他总是扳着脸，他总是会在座位上看书。她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如此。

他总是让她有熟悉的感觉。甚至让她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笑起来，是会有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惊艳。虽然这样的形容词似乎不适合男生，但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词就仅有这个。

“那天突然捉住你的手，对不起。”林晨曦开口了，“我认错人了。”他的视线望向那座教堂，又忽然朦胧了少许。说谎不是他所喜欢的，然而说出真相比说一百次谎更令他难受。

“你喜欢那教堂吗？”没有过于在意他的这一句话，梦跟随他的目光也看向那个方向。

偶尔有飞鸟从头顶飞过，把天空切成了几百片。鸟属于制造虚无的幻想的生物，在最不适合的时候以最寂寞的方式窥探天空。

而往往人们都喜欢这种颓废。

“嗯，因为那里有阳光。”他说。

梦被感染了，心忽而蒙上一层黑色。

曾经对这世界绝望过的他。

头顶上那橙红色的圆球不过是会发光的物体，把世俗点燃得更为不屑。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他转身下楼。

脚步声很缓慢的，很缓慢的消逝，中间有稍微的停顿。可以想象出林晨曦回头看的那个画面，最后终于听不见。

梦象是没听到，依然看着那座教堂。

“回去？回去哪里？”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

那里有阳光。

这里却只有黑暗，寒冷的刺骨阴阴凉。

天黑逐渐侵蚀了光亮。愈寒冷的季节，夜晚来得愈早。待梦走出校门时，天空已看不见一点白。路灯适时地亮着，照亮路上一丁点的方圆。

校门口对面马路边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好长，微微在灯光下晃动。

“你好慢啊。”林宇曦小小地埋怨，“我和哥等你好久了。”

“林宇曦。”林晨曦制止他，转向梦的方向说：“刚刚萧姨打电话来说要我们等你，说你还没回去。”

谎言很容易被识破。

她却没有道出真相，有的事情隐瞒比了解更能令彼此习惯。

“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他们在后面跟着。相距不过30米的距离。

他们在身后小声地说着话。

“哥，萧姨没有打电话来啊。你……”

“打了，我下来的时候。”

“可是那个时候，你的手机在我这里耶。”

“…你想我怎么解释。”

“嘿，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她了。”

“别乱说，没有。”

“喂，我说。一见钟情很老套了耶。”林宇曦笑着。

“没有。”

林晨曦心情沉重地看向梦，她没有转过头来，应该是没有听到。长吁了口气，隐隐有点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失望在心中萌动。

five.

红绿灯口，行人道上的红灯持久地亮着。梦停下了脚步。过往的车辆都开着车头那盏照明灯，映得她的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有点白赤赤的。

两个男孩走到她的身边。

“林林宇曦，参加校运会好吗。”梦看向右边的林宇曦。

依然在走着。

“不是说过我没兴趣了吗。”双手插在长袖外套校服的口袋里，林宇曦无所谓地回答，时而抬头看着红灯，时而望着远处，此时的眼神是漂浮的。

忽然眼神一闪，嘴角忽而扯起一丝笑意，他把视线在云梦糖和他哥哥之间来回移动，看得他们心里一阵发寒。

“我可以参加你说的比赛“，稍稍停顿一下子，他转头面向云梦糖，笑着说，“不过我有条件，你答应吗？”

云梦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轻轻地点头，等着他继续下文。

“这个条件，等到我赢了你说的比赛之后再说”，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看得出心情很是不错，“来，我们击掌为誓。”话语说罢，他伸出他的手，用手掌的一面对着云梦糖。

行人道上红绿灯转换时候闪烁的浮光映在手掌里，看起来略带透明，纹路也变得异常清晰。

似是犹豫了数秒，想起萧雨离去的决然和拜托自己时候的依赖，微不可闻地叹了叹气，缓缓地靠近与他轻轻地击了击掌，两手相触的瞬间，他们的世界似乎发生了改变，只是他们当时都没有意识到。

冰冷的触感，让林林宇曦不自禁地缩了缩手，怎么有女孩子的手冷到这种程度，他在心里默想。

这时站在他们旁边的人群开始走向对面，本来川流不息的车辆队伍也只能看到车尾灯的影子。

交通岗的灯转红了，同时行人道上的灯转绿。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林林晨曦忽而开口说了一句。

“这个承诺，我也可以加入吗？以一个胜利换你的一个承诺可以吗？”

话语一出口，愣住的不仅是云梦糖，连林林宇曦都不禁惊讶地“啊”了出来。没想到自己哥哥会说出这样与平时的形象截然不同的话。是他突然神经错乱了的原因？

抑或是在这个女孩面前，哥哥的表现就不能以常理论之。想到这点，林林宇曦的眼神沉了一沉，也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担心起来。

“为难吗？如果不愿意可以说出来。”林林晨曦一直凝望着云梦糖，没有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此时的面孔是淡然无风，看不出答应或是拒绝的暗示。

一旁的林宇曦拉一拉他的衣角，待他转过头来时候用口型做出“你到底怎么了”的话语。林晨曦慢慢地摇了几下，表情中既没林宇曦所认定的慌乱，也没有他自己所想的后悔。

傍晚时候的风不会吹得很猛，只是慢慢地冷，慢慢地渗入骨髓里面的彻骨的寒。没有穿上学校外套的林晨曦不禁打了个寒颤，耸了耸肩膀。

在沉默了好久过后，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的她忽而联想到在房间柜子里的那件外套，心中一动，云梦糖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

“我可以答应你。相对的，如果我也赢了比赛，你们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用一个胜利来证明她心中的疑惑，这种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期待都快把她的理智摧毁，在云梦糖的感性面前，理性从未以胜利者的姿势出现过。

“一言为定。”没有击掌，他知道的，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不会违背，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一前二后的身影在第三次的绿灯开始闪烁的时候又开始出现在傍晚的街道，三人的心中复杂着许多不同的想法，纠结在一起，像千年古树底下数不尽的根。

当晚上她把这件事情告诉萧雨时候，萧雨是兴奋地一下子把她抱紧了，然后，浓厚的玫瑰香气那瞬间熏得她下意识地紧闭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