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令王立跌跌撞撞地跑下观星台，整个人都心不在焉。自从观测到蚩尤旗后，他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出过观星台了。星轨变了，许多星兆等着他解读，如何有时间出去吃一口饭呢？直到不久前，他才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星兆。

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皇帝。不然，一定会天下大乱……天下大乱！

乱世，那是什么？那不是少年郎以为的激昂热血、建功立业，那是屠杀和惨剧的时代，是鲜血与白骨的时代。王立的头颅上冒着虚汗，他一边擦汗一边冲进宫殿，让他几乎没看到前面站着的两个人。

“哎呦！”王立跟陆离撞了个满怀，曹操在一边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车祸”。

“曹大人？你们深夜入宫有何事？”王立认得曹操，心中不禁一耸。刚才的那个星兆中，王立刚好看到了曹操。

但同时，星兆里也有自己迎面撞上的这个年轻人。

“王大人，我是来送他入宫的，圣上紧急召见。”曹操指了指陆离。

王立一口截断曹操的话头：“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先让黄门传我的消息。”

陆离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却很快笑了起来：“这位王大人，我得说，可惜了您嘞！黄门已经先去通报我们抵达的消息啦！”

“什么！”王立浑身一震，“不行！你们得先让我去！”

此时，黄门小太监却出来传诏了，正是叫曹操、陆离入见。

王立急得跺脚，不顾礼仪也不管身家性命了，竟然跟着曹操、陆离二人，直接冲进了皇宫里去。

“王大人！王大人，圣上没叫你！”小黄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不迭地想拦住王立。

然而王立手一挥，一道密音立刻传入小黄门的耳朵里，小黄门顿时浑身战栗，不敢再追。

帝王宫室何其华美，飞檐如燕翅，斗拱似虬龙。白钩沾月，形近银蛟顾沧海；朱漆胜血，色若新妇点绛唇。其中摆放着铜鼎漆桌、龟甲美玉，数量既多，错落有致。

陆离啧啧称奇，这才发现真正壕的生活压根不需要炫，贵族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需要半点刻意表现——这些陈设的排布方式才是贵气的核心，至于陈设本身的价值，反而成了一种点缀。

隔着一座罗纱屏风，曹操就让陆离停住了，王立匆匆赶上，曹操见到王立眉头一皱，也没多说，随即稽首五拜：“参见陛下。”曹操和王立一通礼下来陆离都看呆了，曹操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哪像是印象中的乱世奸雄，简直从一举一动中都流露出“我曹某是皇帝死忠”的架势。眼见曹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陆离连忙也学他行礼。

“免。”屏风之后有个人影，懒洋洋地卧在床上，想必就是皇帝。曹操王立一听皇帝发话，无不是肃然起身，陆离也赶紧跟着起来。亏得陆离伶俐，一套复杂的行礼方式，他看曹、王二人演示过一遍，当即就在心底记下了。

曹操站定后，开口道：“臣奉诏，引斩杀黄巾贼首的壮士陆离前来谒见陛下。”

看着屏风后的皇帝身形没动，干净的屏风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头戴冠冕、满面病容的脸。陆离吓了一大跳，差点就叫嚷了出来。然而皇帝的脸没出场多久，又在屏风上隐去了。

“生得颇为俊朗，算是一表人才。”屏风后的皇帝评论道，“但朕看你面无杀伐之气，也不像久经训练之人，怎么杀得了贼魁张角呢？”

陆离正要答话，一旁按捺不住的王立却抢过话头：“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噢？”皇帝对陆离阵斩张角一事正有兴致，王立的打断显然令皇帝颇为不悦，此时一缕黑影掠过了素白屏风。随后皇帝咳嗽两声，黑影才消退。

“王立，朕宣的是曹操、陆离，怎么你也进来了？有事，不能明日早朝时说吗？”皇帝的声音阴软无力，一听就是久染沉疴。

“臣近日观看星兆，发现了天数有剧变。”

“怎么？”一听说天数有变，皇帝的兴趣立刻转移了。

王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蚩尤旗现，天地寿变。”

皇帝轻咳两声：“说人话。”

“臣近日观察到了天地异象——蚩尤旗。”王立战战兢兢道。

皇帝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张角草创太平道不久后，不也出现了蚩尤旗吗？”

“每一次蚩尤旗出现，都意味着某件改动天命的大事。前一次，臣尚未查清蚩尤旗和什么大事有关；但这一次，臣却已经得到了结论！”王立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陛下，这次蚩尤旗的出现，破坏了天上星轨，群星运转都被打乱、星辰停滞不动了！这意味着……这就意味着，一个人的容貌、寿命都不会再发生变化……世人都将变得长生不老！”

“你说什么！”陆离看到屏风后的皇帝几乎坐了起来，看似惊讶无比，但陆离却听得出皇帝的语气几近狂喜。“那朕岂不是真的万寿无疆了吗？”

王立脸上浮现出一种迷惑不解的表情来：“陛下，这……这长生不老，是有违天道的！”

要不是陆离踩了王立的脚，王立绝对还意识不到自己说错了话。疼了之后，王立看到陆离目视自己，这才想到皇帝重病在身。此时说些长生有违天道之类的话，不是明摆着惹皇帝不痛快吗？

发生了蚩尤旗现的事，病重的皇帝当然是不惊反喜的——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皇统万年无期？

王立的冷汗都下来了，试图从另一方面提醒皇帝这件事的诡谲：“陛下，蚩尤旗破坏了星轨，还使得群星异变，修炼之道恐怕再也不止文武两道。从今往后，天下人修行星术的速度可能会突飞猛进……”

“好好好，这都是好事。都因为陆离爱卿击灭了张角，才引发这些祥瑞吧？哈哈哈……”皇帝的笑声在宫殿中回荡起来，王立全然没有料到皇帝会做这般反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曹操面色阴沉如水，陆离只好一个人尬笑着应和皇帝。这个汉灵帝真是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昏庸，日后大家都能轻易提升星术境界，少不了就有有觊觎皇位的家伙，会因为自己能力增长而开始野心膨胀。皇帝居然不忧虑，实在是笨。

等笑声平息，皇帝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宣告道：“将士们平定黄巾作乱，陆离斩杀张角，并有大功。等到皇甫将军回朝，朕一并封赏。如今天降祥瑞，朕决定大赦天下、改元中平。改元必须设宴，曹操，宴请百官一事，就交由你办。”

陆离一听不对：百官众卿各司其职，举办宴会应该有专门人员负责才是。这位汉灵帝怎么就随意将事情委任给了曹操呢？

还没等陆离想明白，曹操已经恭谨地上前：“臣遵旨。臣父大鸿胪曹嵩主管礼仪，臣父子一定协力将此事办好。”

原来如此，陆离一拍脑袋，自己竟然把曹嵩给忘了。这个曹嵩可是一位聪明的生意人，深知钱权衍换之道，当官发财，有钱了再借买官卖官的路子，买到更高的官当，全然把为百姓造福的仕途变成了个人的取利之道。虽然陆离不喜欢这样的人，也不得不佩服曹嵩很有手腕。要不是曹嵩花钱消灾，总是招惹宦官集团的曹操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陛下，现在天色已晚，臣等不敢叨扰陛下，臣等告退。”曹操为宴会一事打下了保票，随后三人纷纷躬身，退出寝殿。

一出寝殿，王立就急不可耐地问曹操：“曹大人，你说难道陛下看不出来？蚩尤旗这事明明是天数变异，绝对不是什么祥瑞吉兆……”

曹操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惜皇帝只见到“好处”，却没有顾及长远之后，这些“好处”将带来什么后果。他只得幽幽一叹：“天道深远，幸勿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