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初瑾也在佟佳皇贵妃的景仁宫中，高高坐在佟佳皇贵妃身旁，长欢正殷勤地端来一杯樱桃蜜盏，初瑾微笑着接过，平静得扫了那瑞珠一眼。

她神色平静，倒也像是个不经事的人儿，可惜又有谁知道她这些日子在辛者库里受的细碎的折磨呢？

大贵每日将瑞珠关在辛者库的密室里，用银针细细地扎了她，那些针眼因为很小，所以外面看起来根本不曾受过任何的伤害，只有受刑者本人才会知道自己到底遭受了什么样残酷的折磨。

开始这瑞珠还是一味的拼死不服输，后来打得久了——晚上行刑，白天干粗活累活——什么冷宫里的妃子拉了尿了的衣衫，全都让她来洗，这样的日夜折磨下，瑞珠很快便招架不住，表示愿意听大贵的差遣。

大贵自然是在她的饮食里下了白日断肠草的，也不告诉她，只是将她父母在外面的情况全都摸清了，威胁她，如果她敢有什么异动，就把她的哥哥弟弟全都阉了弄进宫里来当太监！让他们家断子绝孙！

瑞珠这才服服帖帖的了，大贵这才将她放出来，每日只派给她最轻松的活儿，好好伺候着，一直养到了林嫔将她要回去。

大贵没有告诉她到底需要她做什么，只是告诉她等待着，总有一天会去找她的。

所以这瑞珠也压根不知道大贵背后的主子是谁，因此她就算再倒戈，也根本查不到初瑾的身上来。

这一路行来，瑞珠更是寸步不离林嫔身边的。

初瑾冷眼瞧着这瑞珠的一举一动，倒也没发觉什么异样，林嫔照样恃宠而骄，便也是习惯了的，初瑾也就不去理她，总为的是眼不见心不烦。

越近承德避暑山庄，天气也觉得清凉，紫禁城那样奥热的天气到了这里倒生出了几分凉意。

初瑾每日清晨起了，看着两边绵延的林木，那点点绿意渗入眼帘之内，确有让人浑然忘忧的功效。

她因着怀孕所以总是睡得不大好，这一日到达京城外，便在那里的驿站安歇了，驿站的官员准备的各色东西倒是齐备，难得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大家便也都安歇了。

她独睡不着。

晚上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倒是想起以前听说文滢从外面听来的故事。说是英雄好汉最后总是跟心爱的美人一起归隐山林，打马放牛，好不快活！

倒是采薇见她久久未睡，便上前来问，“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采薇，你听外面的风声，真好听，这里快靠近承德避暑山庄了吧？”初瑾问着。

采薇点点头，低声说道：“这边过去一点，就是承德避暑山庄了。”

顿时，初瑾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来，“我小时候常听人说外面风光是何等的热闹，可惜只是无缘得见，现在快要看见了，倒是觉得心头是很喜欢的，左右我也睡不着，你不如扶我起来，你我二人出去闲逛逛，散散这一路来的憋闷之气。”

采薇想了想，便拿了一阵厚实的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叮嘱道：“外面风大，娘娘当心些。”

初瑾答应了一声，便任由采薇服侍她披着披风，信步走了出去。

越靠近避暑山庄，这天上的明月便越发的大而明亮起来，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沉甸甸得悬挂在天际一般。

采薇也仰头一起观看这美丽的月华，感慨道：“娘娘，您瞧，月色太亮，连星子也没有几颗了呢。”

初瑾见状，却是轻声，“一样东西太盛，总是要压制其他的东西无法出头，有了太阳，月亮便不出头，有了月亮，星星便也瞧不见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采薇听闻这话，也是缓缓分析道：“娘娘说的是林嫔吧！这阵子她的锋芒总是太盛的，难免会有狂风摧折，只是纳兰一族实在是太厉害，倒是给她提供了一把保护伞了，连佟佳皇贵妃都轻易不敢动她的。”

初瑾冷笑一声，缓缓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说道：“动不动她的，也不用咱们下手，佟佳皇贵妃之所以容忍她，你以为真的是佟佳皇贵妃不敢吗？”

采薇不解地看向初瑾，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初瑾斜看了她一眼，问道：“佟佳皇贵妃不动她，看似对她客客气气的，百般容忍，其实却就是在谋算她，你想，佟佳皇贵妃的佟家当时是为什么才被满门抄斩的？”

采薇这才恍然大悟，连声说道：“噢，娘娘的意思是佟佳皇贵妃不动她，反而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而纳兰一族声望过高，总有一日皇上也会‘飞鸟尽良弓藏’，到时候——”

初瑾点头微笑，拍拍她的手，道：“所以论起心智手段，紫禁城后宫是鲜有人能与佟佳皇贵妃打个平手的，不过我倒是不希望纳兰大人会有那样一天——我只愿他平平安安，顺顺遂遂，一生幸福美满。”

采薇也知道其中的真相，现在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免得叫初瑾伤心。

初瑾也知道采薇是为何不说话，便忙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岔了过去，“这样好的月色，这样美的意境，若是不吹笛，倒真是辜负了，你且去屋子里将我的笛子取来吧，清歌一曲，倒也是乐事一桩。”

采薇笑笑便去了，初瑾自站在漫天的月华之下，享受着这难得安恬的一刻，她盈立在那里，端起笛子，轻轻吹奏起了笛子。

果然笛声响起来，婉转清越，她的心气立刻平和了下来，人也渐渐融入到了无边的笛音之中。

她从小就对笛子格外钟爱，喜欢笛子的清越，笛子，用修竹制作，取竹子的清冽风姿，因此音声清越，非其他乐器所能比。

再加上它携带方便，是以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即兴吹奏。

一曲笛声既罢，初瑾只觉得心境平和，回身想叫采薇一起回去，没想到却看到采薇跪在地上，她旁边站着的却是玄烨。

“皇上。”初瑾微微一惊，缓缓跪下，“是臣妾的不好，午夜吹笛打扰了皇上的清梦了吧。”

玄烨并不说话，只是上前来，轻轻递一只手给初瑾，道：“起来吧。”

初瑾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肚子沉重的已经颇为费劲，他并没有松开初瑾的手，只是轻轻地握住，“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臣妾瞧着这月华很好，所以便想着出来走走。散散心。”初瑾回答的很是谨慎得回答，现在她对玄烨的心思是一点也摸不透，也不敢轻易回答。

玄烨却是微微颔首，道：“你一路上受苦了，朕知道你每日总要吐个三四次的，李德全送去的手绢，你可都收着呢？”

初瑾一怔，诧异道：“手绢？什么手绢？臣妾并不知道啊。”

采薇见状，在一旁悄声说：“怨不得这些日子的手绢那样多，质地还都很好，原来是皇上费心了。”

初瑾心头浮起点点酸涩，喟叹道：“皇上，难为您还想着。”

“一点子小事罢了，总不能叫朕天天只看着林嫔一个人吧，你肚子里的，也是朕的孩子。”玄烨看向初瑾，目光深沉如墨。

初瑾不由得感动起来，连忙道：“皇上，您相信臣妾说的话？”

玄烨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依旧看向了天上的明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啊！”

初瑾见状，低声接了过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若不是你大着肚子，朕有的时候真的会怕你就此飞去了。”玄烨说完，忽然笑笑，走上前来，轻轻执起了初瑾的手。

玄烨许久不曾与她这样亲近，如今靠的她稍微一进了，她不由得便有些失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闻见玄烨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便忙问：“皇上，您喝酒了？”

玄烨不在意的笑笑，“晚膳的时候用了一些，本地官员们进贡的马奶子酒，就多饮了一些。”

初瑾只是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倒是玄烨拉着她的手便要回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外面风大，朕陪你回屋坐坐吧。”

初瑾略微踌躇，道：“皇上，臣妾晚上不能侍奉皇上——”

“朕就只是陪着你坐坐罢了，没什么的，朕心里还是有数的。”玄烨宽容一笑，大掌中有着初瑾不能拒绝的暖意跟温度。

初瑾见状，轻声说道：“那便就请皇上小坐片刻吧，采薇，去端一盏木樨露来，我记得皇上是喜欢喝这个的。”

玄烨微笑着看向初瑾，诧异道：“你这里还有木樨露这样的好东西？”

初瑾轻轻笑笑，道：“那木樨露放在一个小瓶子里，不占地方，关键是不知道避暑山庄那里能不能来得及做这样细致的东西，所以才带着。一来解渴，二来万一皇贵妃娘娘没顾上，皇上若是想起来，也可以——”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过分了，果然玄烨将她的手一把攥住，目光灼灼得看着她，“你果然还是心里有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