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说穿
作者:郑小溪      更新:2019-09-17 23:56      字数:3267

初瑾也是急中生智,情急之中她也顾不得其他,想起最初她被贬到摘月阁的时候纳兰性德曾经亲自教授她一首曲子,叫《惜韶光》,每次唱起这首歌的时候,纳兰性德总是吹笛与她相合,或者是舞剑相伴,总之这也算是他们之间曾经的定情歌了。

如今也是没办法了,她只得颤着声音唱出这首歌来,“三月暮雪,桃花初绽,小扇轻摆,摇曳情意无限。七月骤雨,雨荷承露,小舟轻摇,荡起涟漪片片……”

许久不唱这首歌了,如今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勉强唱起来,不但声音沙哑,而且也不成曲调,初瑾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挤出剩下的歌来,一边唱着,一边还偷偷觑向纳兰性德的脸。

纳兰性德的脚步在初瑾刚开始唱的时候便已经停了下来,到了最后,他彻底的站在那里不动了,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轻轻摇头,却见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初瑾趁着这个机会忙站了起来,才想要转身逃命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他在后面问:“你以为我要杀你?”

初瑾根本来不及回答他的话,只顾着忙不迭地跑下去,谁知道这高台年久失修,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便直直地朝下摔了下去!

她惊呼一声,猛然闭上了眼,心想她命休矣!

可是身子却被人轻巧地接住,初瑾睁眼一看,却见是纳兰性德从高台上飞下,将她下坠的身子牢牢地接住。

“你……”初瑾瞪着他,像是不敢认识他一样。

他的俊脸一如既往的宁静,就好像刚才那疯魔的一幕根本不曾出现过,只是他脸颊上残留的濡湿提醒着初瑾,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他的清泪还在,一切都不是做梦。

纳兰性德将初瑾抱回高台上,轻轻地将她放在冰凉的雨花台石上,然后半跪在她的身边,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

“初瑾。”纳兰性德费了好大得劲儿,才终于开口问着。

“嗯。”初瑾轻轻答应他一声,身子忍不住朝后缩去。

“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纳兰性德忽然看着我,这样认真的说:“此生此世,我对你一如既往,永远不会变的。”

初瑾蹙眉,戒备地看着她,诧异道:“你想说什么?”

“跟我走罢,天地之大,你我逍遥快活去!”纳兰性德忽然执住初瑾的手,语气温柔,眼底忽然唤起了桃色的一片绵密的情意。

初瑾不会看错的,她与纳兰性德认识这么久,纳兰性德就算不说话,随便一个眼神儿她都知道纳兰性德在想什么,何况现在纳兰性德如此说了!所以初瑾知道纳兰性德是认真的,纳兰性德是认真的想带她走。

“走?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有你我立锥之地?”初瑾抛出了这样一个现实的问题。

“深山老林,桃花源美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我便会护你一生一世的。”纳兰性德紧紧握住初瑾的手,信心笃定,“我各地也有许多的朋友,分布在天南海北,钱我已经积攒了不少了,只要你开口,我们即刻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紫禁城。”

初瑾微微摇头,无力道:“可,可我还有歆宜,她是我的女儿啊——”

“她是宁贵人的女儿,并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孩子早就已经被人害死了!”纳兰性德握住初瑾的肩膀,强迫初瑾看尽他的眼中。

“不,不,不!”初瑾忽然伸手将他推倒在地上,从发髻中拔下一根发簪,用那锋利的钗尾抵住了她的咽喉,“别过来!你若是过来一步,我即刻死在你的面前!让你,让你痛悔一生!”

此时此刻,初瑾就这样将发簪紧紧地抵在她的喉咙处,冷冷地逼视着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终于被她逼停了脚步,只是手还徒劳的伸向她,可是只是伸到了半空中,便又迟疑地落了下去。

“你既如此痛恨我,你既如此痛恨我——”纳兰性德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初瑾只见他眼神涣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此时,初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发簪抵在喉咙那里,迟迟不肯松手,只是到了后来,她瞧见纳兰性德颓然转过身去,低低笑两声,忽然举步朝高台走去,而且越走越快,最后简直都是要飞奔而去了!

“容若!”初瑾大叫一声,在那一刹那忘记了一切的事情,也忘记了他还会会武功的事实。

这高台足足有十丈那么高,如果他一旦失足跌落,后果不堪设想!

初瑾发足狂奔而去,伸手不顾一切地狠狠地抱住了纳兰性德的胸膛,不想让他做什么傻事。

“容若!你疯了!你给我回来!”初瑾将他使劲往回拖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掉下去就是一个死字!”初瑾怒极,扬手恶狠狠地给他一个巴掌!

他默默的承受了初瑾这一巴掌,苍白的面色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的容颜便如同这没有温度的雨花台一样,散发着冷漠的温润。

纳兰性德坐在雨花台上,眼睛并不看初瑾,语气却是萧索落寞的,“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

初瑾听闻这话,厉声道:“我当然关心你!在我心中,你,你就像是我最亲的人一般了!”

“亲人。”纳兰性德冷冷一笑,忽然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容若。”初瑾急忙跟上去,一把扯住了纳兰性德的长袖,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因为她太知道纳兰性德想听什么了,但是这却是她无法跟纳兰性德说的东西。

承诺与保证,哪怕只是简短的一个字,初瑾也没有这个能力告诉纳兰性德,只因为她的心已经不属于纳兰性德的,那颗原本痴狂而执着的爱着纳兰性德的心现在早已给了另外一个男子,一个叫做玄烨的男子。

当今的皇上,也是纳兰性德的主子,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赖以仰仗的一切!

纳兰性德也住了脚,站在那里,昂着头,并不回头,只是在那里挺直脊背等着初瑾,似乎也在等她的下半句话一样。

月色不知道何时黯淡了下来,风中传来了一阵湿润的气息,狂风卷着碧桐树叶,在初瑾与纳兰性德周围吹起。

不知道何时,密云遮住了整个天空,远处隐隐传来惊雷的声音,时而有闪电划过,刹那之间照彻整个天地!

要下雨了。

而初瑾还是站在那里,就那样拉着纳兰性德朱色的侍卫服,不发一言,也不说一语。

过了许久,纳兰性德才冷声说道:“娘娘如果无事,可以放微臣离开了吧,微臣那边还有事,请放手吧。”

“不,我有事,容若我有事。”初瑾看着他决绝的侧脸,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的慌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次如果放手了,纳兰性德他,他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从此再也难觅他的踪迹了。

“瑾妃娘娘蕙质兰心,德披六宫,又有什么事情是瑾妃娘娘搞不定的呢?微臣在这里跟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微臣想要敬告娘娘一句话。”

“什么话?”

“该抽手时早抽手,莫待身后无退路。”

他说完这句话,大雨便如同瓢泼一样的洒落下来,顷刻之间他们的身上便全被冰冷的雨水浇透了。

初瑾身上还穿着沉重的旗服、带着繁重的首饰,如今被雨水一淋,更觉得沉重难行,纳兰性德却轻轻地掰开了初瑾的手,并不看她,转身要走。

“你走罢!”初瑾忽然下了这样一个决定,站在纳兰性德的身后,用尽全部力气朝他喊出了这样三个字。

纳兰性德终于停住了脚步。

“你走罢!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你既然是大鹏,便要在那蓝天之中自由的翱翔!容若!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只想着我自己,我根本顾不得其他人的死活!可是容若,你走罢!你远远地离开了这火坑吧!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是你无需陪着我在这里熬日子,你的日子,你的日子还有很多。”初瑾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纳兰性德的面前,仰起头来看他的深深眼眸。

暴雨中,什么都是狂躁不安的,唯有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宁静,充满慈悯的眼神,定定的注视着初瑾。

“我想好了,如果你要离开的话,偷着离开的话以后也是个祸患,不如我直接去跟皇上讲,放你走罢!就说你身体不好,需要在外面闲养着,从此你就去一直向往着的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吧。”初瑾轻声说着,握住了纳兰性德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将它们执了起来。

纳兰性德眼中渐渐浮上了暖意,他低下头来看初瑾,“我走了,你呢?你难道还要继续在这牢坑里挣扎吗?”

“我要留下来,我别无选择,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的一生从我踏入这宫门开始便注定了。”初瑾看向纳兰性德,伸手为纳兰性德擦去脸上汩汩而下的雨水,“走罢,带着我不能实现的愿望,带着我永远无法得到的追求,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