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苏麻，你跟咱们唱唱吧！眼看着年关将近了，这宫里的锣鼓戏也是该热闹热闹了，过了年可就是上元节了，到了上元节，一切的纷扰也就该安定下来了。”太皇太后说完这句，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窗外出神，像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瑟瑟寒风起，打开的窗子前有几朵洁白轻盈的雪花打着转儿，姿态优美的从天空蹁跹而下，像是一朵朵飞舞着的蒲公英，带着一个个轻舞飞扬的梦境，在初瑾的眼前飘落。

苏麻拉姑唱得什么初瑾已经不清楚了，她只能僵直地坐在那里，跟着太皇太后一起看起了眼前的默默雪落。

等着她从慈宁宫里出来的时候，地上已经积攒了一层薄雪了。

华灯初上的时分，初瑾站在慈宁宫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去，只见下面的宫殿楼阁，重重又重重，在这样的雪夜里，隔着一点点的灯光，像是镶嵌在织锦上的璀璨明珠，让人觉得华贵非常。

遥遥的有丝竹之声传来，细细一听，那丝竹之声却是极热闹的，夹杂着女子张扬肆意的大笑声，直叫人觉得好像身处在京城街头最热闹的繁华酒肆中。

初瑾轻轻蹙了蹙眉，还未等说什么，却见合欢姑姑打着伞从那边带着人匆匆而来。

“瑾嫔娘娘。”合欢姑姑见了初瑾，忙住了脚。

“合欢姑姑。”初瑾忙还礼，嘴角含着一抹轻笑，“不知何处如此热闹？这样的天里，还有这样的兴致。”

合欢姑姑却是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还不是钟粹宫的牡丹夫人找的人，奴婢才将太皇太后的懿旨送去呢，她那边立马就锣鼓喧天了，恨不得紫禁城内人人都知道呢！”

初瑾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牡丹夫人初进宫便成为贵人，难免会高兴些。”

合欢听闻这话却是直摇头，深叹一口气，“僖答应一倒下，皇贵妃娘娘再一病，后宫中可真就是乱象频仍了！”

初瑾不予置评，转身下了台阶，走了一段路，只觉得难得一个人，便吩咐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了，她一个人打着灯笼，独自在这样的雪夜中踯躅前行。

她记得，她小时候很盼望下雪，因为下雪了，就可以窜所着额娘打雪仗了，那个时候，额娘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但却仍旧搬着藤椅在一旁看着她与初珩玩的不亦乐乎，只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就连初珩，怕也是因着那个时候年纪太小，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吧！

现在她看着漫天白雪，却不敢再有像是小时候那般简单，却又难以欢畅玩乐的机会了吧。

想至于此，初瑾的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伸手将落在灯笼上的雪轻轻拂去，她提着灯笼，一个人在寂静的后宫中默默行走着。

初瑾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腿脚微微惫懒，便在一旁停歇了下来。

眼前是一尾修竹，下了雪，苍翠的竹枝盛着落雪，随着寒风微微摆动。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初瑾微微念诵着这一首诗，走到竹林前，伸手想要拂落竹叶上厚厚的积雪，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折竹声。

“谁！”初瑾警觉地回头，却看到竹林后有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

初瑾见着那人根本就不答应，想着她现在是孤身一人，生怕那人要对她不利，便扬声呵斥道：“谁？为什么跟着本宫？你难道不要命呢？”

“初瑾，是我。”顿时，纳兰性德的声音从竹林中遥遥传来。

初瑾一怔，迅即走到他跟前，举起灯笼来一看，可不正是纳兰性德么！

当即，她便有些愣住了，这个身影，她不知道在梦里梦到过多少次，但是每一次醒来，却只是泪水打湿了枕头，空欢喜一场。

醒来之后，她既盼望着纳兰性德回来，但却又害怕纳兰性德回来，若是纳兰性德回来了，那便代表着纳兰性德并没有在四川那场恶战之中折损，但若是纳兰性德回来了，她会更加担心，纳兰性德看到了这个模样的她，会失望吗？埋怨吗？会觉得陌生吗？

她无数次想过那个问题，但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她不想去想，不愿去想，更是不敢去想。

但是现在，她看着纳兰性德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有些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半晌，才低声道：“容若……”

“初瑾……”纳兰性德看着初瑾，显然也是很明白初瑾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这一别却是那么长时间，现在他看着眼前那熟悉的面容，只是翕动了嘴唇，却只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若是在之前的初瑾，定然会什么都不管不顾，任由着情愫涌动，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初瑾，她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看看有没有人，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在紫禁城中一年多了，初瑾学会了不少东西，但是丢失的东西，却是更多。

纳兰性德是何等精明的人，见状，早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睫毛抖了抖，已经深深被初瑾的动作伤着了，眉宇间拢上一层淡淡的愁色，“你放心，我都看了的，这四处根本就没有人，你大可不必被发现了。”

“容若……”初瑾皱眉，她现在才回过神来方才她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有些时候，往往是无意识的动作，却更加伤人。

她顿了顿，将手伸了出去，可是手悬在半空，却又无力的放了下来，“这么长时间，你在四川还好么？可有受伤？”

“重要吗？”纳兰性德回来之后，连包裹都没有放下，就急急赶了进来，只是等他到了紫禁城，听到最多人们议论最多的便是瑾嫔这个称呼，说是瑾嫔如何扳倒了曾经圣宠一时的温僖贵妃，说是瑾嫔如何与佟佳皇贵妃势不两立，说是瑾嫔如何依附着太皇太后……

对于这些谣言，纳兰性德听到之后却是一笑而过，他知道，他的初瑾不是这个样子的，而紫禁城中更是一个处处以讹传讹的地方，他是万万不会相信这些传言的！

只是他忘了，有一句话叫做无风不起浪，单单凭着方才初瑾那一瞥，他就知道他眼前那个熟悉的初瑾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顿时，两人就这样静静对望着，明明彼此心中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却说不出口。

过了好久，纳兰性德看向远方，这个雪夜是那么熟悉，但却又那么陌生，“初瑾，你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变呢？是啊！我是变了！”纵然初瑾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是现在从纳兰性德口中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却还是一阵酸楚，有些东西，纵然她知道，但她却是在一直逃避，只是现在，她却不知道她该往哪儿逃呢？

天下之大，可哪儿又有她瓜尔佳初瑾一片避风的港湾呢？罢了，罢了，既然没有，那就相信自己罢了，也只有自己，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这样想着，初瑾便冷笑两声，转身，打算离去。

既然有些事情已经变了，那不如将美好留在心中，这样也是好的！

倒是纳兰性德见状，抿了抿唇，沉声说道：“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当真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说什么？”初瑾募然转身，深吸一口气，讥诮道：“你难道要我告诉你，我之前差点被僖答应害死了吗?你难道要我告诉你，我前不久差点被皇贵妃娘娘害的终身都没有孩子了吗？你难道要我告诉你，我的孩子被皇上害死了吗……你是知道我的，我有我的尊严，有我的骄傲，有些话我真的说不出口，只是不说，就并不代表着我心里不难过。”

说着说着，初瑾的泪水滑然而下，在这雪夜之中更是冰冷刺骨，不仅是脸上，她觉得这泪好像滴到了心里一般，“我知道，你觉得变了，没错，我是变了，但是我想这样吗？若是我一直是以前那个清高不谙世事的初瑾，怕是等你回来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我死了倒是无所谓，可是我身边还有一堆人等着我去照顾，初珩，安宁，素岚，文滢，福公公……我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他们想一想，我不可以这么自私啊！还是，你当我根本就不知道紫禁城中的恩宠是镜花水月吗？只是，我一个女子在紫禁城之中，又能有什么办法？”

说罢，她更是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要走，却被纳兰性德猛然拉住衣袖。

“我在四川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想着你过的好不好，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日子会这般艰难，若是这样，那我就该答应阿玛与一个我不爱的女子成婚，这样，起码可以帮衬你几分。”纳兰性德怆然说着，语气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