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 二
作者:郑小溪      更新:2019-09-17 23:55      字数:3222

初瑾见安宁一直将手藏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不由得踉跄一步,抢过她的手,用尽力气拉出来,却见一双白皙玉手早已布满冻疮,红肿的像一个发面馒头,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深深的裂痕布满了她每一寸的肌肤,可能上了药了,可是那药膏和着脓血,越发的让人作呕起来。

“安宁。”初瑾挣扎着才说了这两个字,那眼泪便断了线一般的飞溅在她肿胀的手背上,和着鲜血,缓缓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瑾,瑾嫔……”安宁迟疑许久,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两个字!

初瑾脚步一踉跄,差点儿站不稳摔倒在地,若不是素岚在一旁扶着她,她怕是早已跌倒在地了。

初瑾皱紧眉头,盯着安宁,像是不相信一般,问道:“安宁,你,你刚才叫,叫我什么?”

“瑾嫔娘娘吉祥,奴婢,奴婢给娘娘请安了。”安宁轻轻挣脱了初瑾的手,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说。

初瑾瞧见安宁那双快要烂掉的手按在地上,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来,映着那未及融化的冰雪,鲜艳的倒是好看。

顿时,她心头就好像吃了一大团的棉絮那样的噎人,来不及多想什么,她已经在安宁身前跪下,虚弱的身子无法承担自身的重量,她几乎是匍匐在安宁的面前。

安宁亦然是被吓了一跳,终于抬起头来看看初瑾,可是旋即却又低了头下去。

“若是不原谅我,我就这样一直跪在你的眼前,再也不起来。”初瑾咬牙切齿地威胁着,其实心头已经成了冰冷一片,有些话纵然是说出来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留在了彼此心中,终究是无法改变。

安宁却是低了头,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地面,始终不肯抬头看初瑾。

素岚早已陪初瑾在一旁跪下了,宫人们见她们如此,也都跪了下来,一时延禧宫门前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谁也不敢说半个字。

初瑾知道,安宁心里定然恨毒了她,安宁被贬为浣衣局贱婢之后,在那里定然受够了折磨跟摧残,她这个昔日的好姐妹却从未去见过她一面,别说一面了,连句话都不曾捎给安宁,安宁的心里又如何好受?

只是,只有玉淳当日所说的话再次在初瑾耳边回响,她是知道的,这紫禁城宫里人人都见不得别人风光得意,拜高踩低,跟红踩白,是人们一贯的伎俩。

安宁得意的时候,羡煞了多少人,那么失意的时候,便会有多少的人去践踏她。

只是初瑾不曾想到的是,那些人下手竟然是如此的狠,在她尚且没有强大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她的安宁折磨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这次太皇太后抛给她这根橄榄枝,她与安宁,怕就是永远成为了这紫禁城中的一堆枯骨了。

“宁,宁答应,快起来吧!这冰天雪地的,且不说答应的身子有恙,便是娘娘也是刚刚落了胎,不宜久跪的呀。”一旁的素岚见状,终于忍不住上来劝说。

安宁仍然低着头不肯看初瑾,只是慢慢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朝延禧宫里走去。

初瑾喜极,一叠声地吩咐素岚,“快,快带着宁答应去她的偏殿去,快!”

素岚忙答应了,利落地跑了上去,跟在安宁的身后,带着她去了初瑾曾经所住的甘棠院。

初瑾见她终于肯进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眼泪忍不住扑簌掉落下来。

一旁的合欢姑姑见她这样,便上前来扶起她来,劝慰道:“宁答应回来了,娘娘该高兴才是,如何反倒哭了?刚才闹了那一场,势必又有人看见,奴婢劝娘娘还是把眼泪擦干了,正经的高兴才是。”

“合欢姑姑教训的是。”初瑾知道这番话也是为了她好,便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泪,扬起一个淡笑,在合欢姑姑的搀扶下进了宫。

幸而初瑾早已准备好热水好让安宁沐浴,安宁把人都打发了,一个人躺在浴桶里,宫人们给她换了一次又一次的热水,直到她终于起身,初瑾才松了一口气。

合欢姑姑早已悄悄地叫了一个稳重的老太医来帮安宁看伤,那老太医说倒是没什么大碍,无非是手脚冻疮过多,多休养一下也就好了,又开了几服药,说每日煎服就可以了。

初瑾知道安宁不想见她,便麻烦合欢姑姑每日煎了药去给安宁送服,安宁能不给初瑾面子,但不能不领太皇太后的情分,所以便也乖乖服药。

如此总算是安顿了下来,只是这延禧宫彻底成了药罐子,每日里苦药味道不断,不是安宁喝药,便是初瑾喝药,太医们天天跑,每日请脉,换了花样的调养。

初瑾知道这些太医们为什么这样殷勤,无非是因着太皇太后的缘故罢了,现在看来,她这一步棋倒是没有走错。

而玄烨这样一来,好像是彻底对后宫灰心了一样,初瑾这批新人入宫,不但没有安慰他半分,反而接二连三地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从安宁丧子到德妃的小格格没了,再到他错手杀死初瑾的孩子,连续没了三个孩子,紫禁城上上下下皆笼罩着浓的化不开的阴云。

这样的日子里,初瑾的身体竟然一日好似一日,日日将养着,到了最后,连太医也颇为惊奇地对她说:“娘娘身子到底年轻,已经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但是初瑾却是苦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到除夕了,今年的除夕,怕是更难捱了。

毕竟受人恩惠,初瑾身体好了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拜见太皇太后,给太皇太后请安。合欢姑姑做事颇为稳妥,知道她要去见太皇太后,提前便跟太皇太后商量好了,于是这日用过午饭,她便坐了一乘小轿,被抬着来到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素来喜静,又笃信佛,所以这偌大的慈宁宫除了梵音阵阵,静谧的便如一座空城,仿佛连呼吸声也能听闻。

初瑾素来不曾听闻佛经,更不曾有机会接触佛法,只是今日站在这慈宁宫外,感觉那冬日的暖阳照在她的身上,宛若佛光批身,让人从心底泛起一阵虔诚之意。

“合欢姑姑,这乐声如此安谧肃穆,到底是何音乐?”初瑾忍不住问了问站在一旁的合欢姑姑,自从她小产以来,这一颗心从来没有想此时这般平静过。

合欢姑姑双手合十,端正了神色,轻声道:“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唐三奘法师所译,太皇太后最是喜欢,时常诵念,说是能宁心静气,收敛神思。”

初瑾微微颔首,轻声道:“本宫素闻佛法之高深广博,难以估量,今日得闻,果然非同凡响。”

合欢姑姑听她如此说,颇有些赞许地点点头,“或许娘娘也是有缘之人。咱们快进去吧,不要让太皇太后久等。”

初瑾点点头,跟在合欢姑姑身后,才要拾级而上,却见佟佳皇贵妃的步撵从那边遥遥而来。

既然她见到了,便不能装看不到,只是合欢姑姑皱了眉,低声道:“皇贵妃娘娘如何这个时候来了呢?”

初瑾只觉得这句话有异,合欢姑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合欢姑姑安排这个时间让她见太皇太后,便提前料定了佟佳皇贵妃不会来?而合欢姑姑为何要将她与佟佳皇贵妃的见面岔开?难道是佟佳皇贵妃要找她的麻烦?

虽然初瑾也很明白佟佳皇贵妃找她的麻烦是早晚的事情,她吃了佟佳皇贵妃赐她的玉容丸,可是却背地里猜测那里面放了寒石粉,而这样的猜测经由玉淳的嘴巴说出,足以让佟佳皇贵妃知道她们两人早已经貌合神离。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佟佳皇贵妃心里自然也明白,可是这层窗户纸这样捅破了,就代表着佟佳皇贵妃与她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了修复的可能性。

不过初瑾倒是暗自庆幸有太皇太后对她照拂,不然在她小月的时候,那可真就是要了她的命了。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为何今日她来见太皇太后,佟佳皇贵妃倒也来了呢?难道佟佳皇贵妃的病与她一样同时都好了吗?还是佟佳皇贵妃得知她要见太皇太后,生怕她真的得到太皇太后的照顾,所以刻意来破坏?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而初瑾现在能做的,却只有含着一脸温婉的笑容,端庄地等候在一旁,等待佟佳皇贵妃的到来。

佟佳皇贵妃今日打扮的越发素淡,身上穿一件淡棕色的海青旗服,领口扣着一排纽扣,只用黑曜石做装饰,脖子上挂一串佛珠,色泽鲜亮温润,像是被拿在手中打磨许久的,而乌发则盘成了一个平髻,更是不肯带丝毫的装饰。

反观初瑾,虽然也是一身家常素衣,可是终究是小女儿心性,在那衣摆处都绣着浅玉色的白菱花,而头上,也插着一支珍珠发钗。

比素淡,初瑾自然是不如佟佳皇贵妃。

佟佳皇贵妃是何许人也,当然懂得投其所好,太皇太后信佛,她也跟着信佛,寻常用在佛堂上的功夫比宫中任何其他妃嫔都要多得多,今日既然是病愈之后第一次见太后,更是慎而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