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势 二
作者:郑小溪      更新:2019-09-17 23:55      字数:3117

初瑾注视着眼前这一丛红艳艳的梅花,用手指挑起了它花蕊中的那一点点嫩黄,黄黄的嫩蕊娇弱无比,在她莹白的指尖留下了一点点浅淡的印子,接着便被寒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僖妃之前起舞既然被皇上成为‘仙女’,那么,她自然有着扭转乾坤的本事。”初瑾盈盈一笑,转身对采薇坚定地说:“不出三日,僖妃必将东山再起,宠冠后宫。”

初瑾与采薇分开后,她便一个人回到甘棠院,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跟踪,这才悄悄地进了门。

回到屋子里,初瑾也没打扰其他人,只是悄悄地点了一颗最小的红烛,然后便找出宣纸跟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凄绝赋。

她静静坐在那里,将自己完全融入在自己的悲伤情趣之中,任由自己沉浸在旧日的回忆之中。

从她被迫入紫禁城那一刻,到她遇见纳兰性德,再到她暗生情愫,两情相悦,被迫分离,继而迫承宠,几次起落,历尽人世沧桑,见惯人情冷暖,及至后来的种种惨事,一一在她眼前走马灯一样的浮现。

如今她已经是孤身一人,自从她找朝荣要了扳倒僖妃的方子之后,朝荣便像是消失了一般,据她打听,这几日朝荣向着玄烨告假,说是抱病在身,她知道,有了这件事,乌雅氏定然是恨毒了她,想必因此朝荣与初珩的日子也不好过。

而她现在心心念念挂记的人也远在四川,更是安危未定,最好的姐妹被贬为浣衣局贱婢,此情此景,简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了!

过了许久,初瑾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积聚在一起,鼻头发酸,不再束缚自己的泪意,让它沿着鼻梁一滴一滴的泼溅下来,落入墨池,研磨出最伤心的墨。

蘸墨,挥笔,在宣纸上挥毫写下一首《凄绝诗》来。

昔日陈阿娇被幽禁在长门,花费重金请司马相如为她写了一首《长门赋》,日夜歌唱,从而打动武帝,再次获得盛宠。

今日初瑾的这首凄绝诗虽然不敢跟司马相如相比,但亦是她的凄然心血之作,其中包含的酸涩痛楚,唯有情到深处,被伤至深的人才能体会。

搁笔,她将这首诗放在手中细细欣赏,然后便将这诗放在隐秘之处,然后出门,在红叶坡上收集了一大堆的红叶,悄悄拿回甘棠院来。

初瑾将文滢叫起来,让文滢与她一起,用小刀将这首凄绝诗一字一字地刻在红叶上,并且标注好了序号,然后将这些红叶跟其他红叶夹杂在一起,趁人不备,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与文滢拿着这一包的红叶,悄悄去了僖妃所在的承乾宫。

根据采薇的线报,初瑾知道僖妃每日都起的很早,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发呆,眺望着乾清宫,似乎在等待着玄烨的到来。

文滢向来是个泼猴,初瑾便叫她潜伏在昭阳殿后院的某棵树上,待僖妃出来,便将那红叶撒了一地,承乾宫四周围都是红叶,落了满地的红叶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但是如果僖妃留心,当然会发现这一股脑落下的红叶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文滢去撒红叶去了,初瑾只带着自己的笛子,在离承乾宫不远的地方吹起了笛子。

这一首笛音清绝孤寂,听的人心里不好受,只要把心底最深的愁思唤起来才作罢,配合那首凄绝诗,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初瑾知道,僖妃极通音律,但愿她只吹了这一遍,僖妃便能记住这首曲子的曲调吧!

一曲既罢,文滢也悄身回来,轻声道:“奴婢按照小主的吩咐,把那红叶洒在僖妃的身边,她捡起一片叶子看了看,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红叶放下了,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她到底捡起来没有,又怕被人发现,所以便先回来了。”

初瑾点点头,笑了笑,“能不能发现,能不能善加利用,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我们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起风了,小主还是早些回去吧。”文滢说话,便扶着初瑾起来。

初瑾淡淡笑笑:“这到底是刺骨的寒风,还是送我上青云的好风,全看僖妃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回去之后,初瑾便闭门谢客,一个人在甘棠院里,谢绝了一切不坏好意的探视跟寻访,她知道,如果往日那些妃嫔来是为了讨好她的话,那么现在的到来,绝对会是落井下石的。

如此静寂了几日,承乾宫那边还是毫无动静,初瑾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气,想难道那红叶上面的字果真没有被发现?若是那样,还少不得再去重费心思了!

就这样煎熬了三日,忽然有一日,初瑾正在安睡,却听见窗外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似的。

她尚在朦胧中,却依旧起身,披上外衣,走出门去看。

只见好大一轮明月当头悬挂,像是一个巨大的会发光的铁球一般,沉甸甸地挂在人的头顶上。

清朗的天空中半丝云彩也没有,偶尔有几只寒鸦扑闪着翅膀从月亮上飞过,倒是越发的让人升起凄凉之意。

这样晴好的月色下,有一丝歌声,若有似无,若隐若现的,一点一点的随着夜风,飘进了初瑾的耳朵里。

那歌声清扬婉转,甜蜜之中又似带有无限的惆怅,就算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听了怕也会动心动情。

夜风里传来几句熟悉的歌词,初瑾心念一动,随手拿了一件披风,披了便推门出去了。

顺着宫墙,初瑾一直走到承乾宫对面的山坡下,隐藏在一株百年的枫树后,在黑影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座曾经辉煌无比的宫殿。

月色柔美,如同水银,披泄一地,照得整个世界宛如一个水晶琉璃宫一般的美轮美奂。

而僖妃,便是这水晶宫中唯一的一抹艳,一身的艳丽华贵,经过精心打扮的僖妃正站在院子中央,用无比凄清哀婉的声音,将初瑾那些日子传给她的凄绝诗一字一句地唱出来。

这样悲凉的诗句,再配合上那日初瑾吹奏的曲调,再加上这漫天的月华,当真是让人恍如在梦中一般。

正要经过此地的玄烨听到这样的歌声,也难以不被打动,于是掉转了方向,直接朝承乾宫走去。

宫门打开,初瑾唇边终于绽出一丝欢愉的笑意:钮祜禄氏湘云,你果然不负众望,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接下来的场场好戏,还是要交给你了!

初瑾转身,收敛一身的寒意,在枫树的阴影中,轻踏着满地的落叶,脚步轻盈地离开了这里。如此,便是一夜好眠。

早晨才刚睁眼,初瑾就听见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在窃窃私语,议论的内容无非是一夜之间,那个冷宫罪妃忽然获得了皇上的宠爱,而且这下子皇上更加宠爱她,又给了一个新封号,叫什么邀月宫主。

总之就是这下子坏了,僖妃虽然没有获得之前的贵妃称号,但是多了一个邀月宫主,也算是重新起来,那六宫岂不是又乱呢!

一时人人自危,唯恐当日落井下石,做过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若是被僖妃记住了,那以后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初瑾这日早起请安的时候,妃嫔们来的都比往日要齐整的多,大家脸上都肃穆得很,再也没有了以往的言笑晏晏,只是盯着门口,等待着僖妃的到来。

惠妃本来与僖妃向来不对盘,之前她见着僖妃被软禁在承乾宫中,不知道有多高兴了,偏偏昨夜的事情发生了,她一下子感觉从天堂直接坠入到了地狱,如此更是一夜都没有睡好,连眼圈都泛着青色,看着都叫人于心不忍啊!

在座的妃嫔们有的惊,有的慌,有的悲,有的喜,只是每个人心中都藏匿着心思,那份心思,无一不是为了当今圣上玄烨。只是纵然这样,但在在座的妃嫔进宫都有些日子了,每个人脸上皆是神色平淡,看不出一点端倪出来,她们端坐着,与往常无异。

谁知这一下子便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门帘一掀开,佟佳皇贵妃正要发怒斥责僖妃为何晚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玄烨的脸。

佟佳皇贵妃微微一愣,但瞬即便迎了上去,微笑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长喜,快,给皇上沏杯大红袍来,天寒,皇上需得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必了,朕即刻就走,来这里不过是白给你们说说,僖妃昨夜着了凉,这几天就都不早晨过来给你请安了。”玄烨闲闲来了这么一句,好似完全忘记了是他自己亲自下令将僖妃囚禁起来似的。

顿时,佟佳皇贵妃的笑意已经变得寡淡起来,奈何玄烨又偏偏追加了一句,“昨夜朕让你代为拟定的诏书,你可曾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