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襄阳的市集里小贩不断的叫卖，官道的车马络绎不绝，几个庄稼人挑着粪担，将家家户户门口马桶里恶臭发黄的“肥料”倾倒在里面，而孩童们却在官道的车辙印里寻觅着宝物。
“啪！”一声惊堂木，让所有经过的行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剑法，天下以武当为第一，衡山次之，可是，有一位高人，剑法却是这两派所有高手合力所不能及的。”
说书的瞎子又在市集外的树下说起书来，仿佛那块大石头就是为他而备，他几乎是半躺在石头上，油腻腻的破旧粗布衣在手头上蹭来蹭去，他也没有穿鞋，没有束发，头发就散乱着，发粘的缠在一起。
树边靠着的那根导盲的木棍握手处因为用的太久而发黑，瞎子倒是也讲究，放一个茶壶在石头下，手里捏着惊堂木，在石头上有一处，因为瞎子经常用惊堂木敲那，居然敲出一个小小平台。
“这高人见过他的只有寥寥数人，他的年龄成谜，有人说他有两百岁......”
“两百岁？？？那是王八吧！！！”人群里好事的起哄者大声喊叫着，人群也因为这起哄声哄笑着。
也不知是这瞎子已经习惯被起哄了，还是本就不在乎，他转过头摸索着从石头后掏出一把蒲扇。
“这有眼看的见的人怎么不如我一个瞎子，师父教会徒弟，徒弟扮师父，再教徒弟，再扮师父，如此反复，莫说两百年，就是五百年都有可能。”
众人似懂非懂的看着瞎子，瞎子这时倒是得意的扣扣脚。
“这高人啊，被人尊称剑圣，除了剑法，大概是他的为人，他的所做所为，他被人叫活仙，圣人。”
“惩奸除恶，武艺高深，从这中原到那关外，剑圣多行善事，奇事，受冤屈的人也会搭救，受欺侮的总得声张，作恶的受惩，为祸的受罪，即使一人面临千军，也未尝惧色，一己之力，从西夏两千铁骑手里救下关外六百余户人，而且，你们知道最神的什么嘛？”
“什么？”
“战场上没有一个死人。”
“这有什么，剑圣带着六百多户人逃了呗。”
“不，你错了，他没走逃，而是直面千军，只伤人，不杀人，杀人很容易，利刃划破皮肤，刺穿血肉，本就是易事，难的是将一千个想杀你的打倒，却又不伤他们性命，这除了圣人，凡人是做不到的。”
瞎子闭上了嘴，拿蒲扇的扇把挠着后背。
“这，口渴的，说不出后面的，得求各位赏点茶钱。”
“切！”众人嗤鼻的哄散开来，待人群散光后，竟然有一个外族的三岁小姑娘穿着汉人的衣服蹲坐在地上认真看着瞎子，满眼期待的看着瞎子。
“喂，小孩，有钱嘛？”
“有，有的，有十个，十个铜板。”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说到。
“想听故事嘛？”
小姑娘急切的点着头。
“去帮瞎子收拾点糕点来，这肚子里没着没落的怎么讲。”
小姑娘似箭的跑出，不一会，就把点心放在了连打哈欠的瞎子手里，瞎子也不含糊，眉飞色舞的讲着剑圣，讲着江湖，讲着这个他也没见过的世界，讲到兴起处，还从石头上跳下来，拿着木棍作剑给小姑娘比划。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瞎子拄着棍子走在官道上，手里还提着没吃完的点心，另一只手还牵着小姑娘一老一小，缓步向着夕阳走去，暖橙橙的黄打在二人身上，而头顶的天空却是蕴开的青色。
“爹爹叫我陈玥，又叫我温朵娜。”小姑娘低着头，数着脚下的地砖。
“你到底叫什么？”
“不知道。”
陈府里，护院陈大的小腿被陈玥紧紧抱着，陈大硕大的身子却不敢乱动，生怕伤着小姐。
“教我武艺嘛，教我武艺嘛，师父师父。”
陈玥用奶气的声音边说边做着哭腔，用脸蹭着陈大的腿，还把涕泪都擦在陈大的裤腿上。
“小小姑奶奶，我会的都是些粗浅功夫啊。”
“师父，你就教我嘛。”
陈大仰头看着点点星光，无奈的笑着，他蹲了下来，扶着陈玥的肩膀，
“那，咱们说好了，练起来，就不许半途而废。”
“嗯，不会的。”陈玥表情突然由阴转晴，站的笔直，定睛看着陈大。
“我教你，不过，你要先得拜师。”
“咚！”陈玥跪在地上，哐哐哐就是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哈哈哈哈哈。”
陈大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一个粗鄙俗人竟会收个徒弟，而且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他也从来没听过自己这么爽朗的笑声，仿佛这笑，能划开星空。
此后，陈府无论风雨，后院总有练功的陈玥从露水微凉到日上三杆，严厉的陈大不断地纠正着她的动作，远处的陈夫人心疼的想要去帮她，可是，却被陈老爷轻轻的搭在肩上的手阻止了，陈老爷温和的看着夫人，看看这个孩子，看着她坚毅的小脸，陈老爷忍不住的笑。
午后在集市口，瞎子的听众也没有多起来，那个小姑年倒是一天不落的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姑娘不断的成长，瞎子粘腻的头发里也掺杂进些许白丝，故事也在不断的变，点苍李将军，开封展少侠，瞎子除了吃着点心偶尔也会和“小姑娘”去天公楼吃酒啃肉，二人就如多年老友一般，不顾身边人的指指点点。
而在结束后的晚上，无论多么幸苦，琴，棋，书，画，女红，一样不少，先生们，甚至是陈夫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个小小的身躯会有这么大的精力。
偶尔，瞎子的听众里会混迹一位老者，留下一锭银子，小心翼翼的退去，生怕打扰了在一旁专心致志听故事的小姑娘，他一直看着小姑娘，忍不住的笑，腰间的陈家玉佩分外耀眼。
偶尔，年少的“小姑娘”会去和人“切磋”，或许红光满面，充满骄傲的回来，或者灰头土脸，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当然，不论她怎么回来，只要她“切磋”过，回来就必是一夜长跪，不过不同的是，红光满面的她会发现，一夜陈大都会在一旁监督着她，而每次她嚎啕大哭，陈大必会消失一会，然后在回来的时候，给自己的手上点金疮药。
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些夜晚，“切磋”胜过她的倒霉蛋们在回家时总会遇到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看到他扭扭脖子，然后把手指的关节压的“咯咯”响，接下来的记忆，就只有两个沙包大的拳头和腰间的陈家玉佩，随着，就是接连几日的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