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 九曲流觞剥新瓜
作者:我思长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97

烽火倏起,皇帝日夜勤政,本就无意流连于后宫,这下关心得更少,除了惯常到莳慧宫坐一坐,其他哪儿都不到。妃子们深宫寂寞,不免自行找些消遣打度日。一次是由乔昭容起,邀请诸女赴茶会,嗣后江昭容还席,由此下去你来我往竟尔成了习惯,人人都来参予并聚会游乐。

过了两天,乔昭容竟又志聚会,特意煞有介事地一张张请柬分别送到每位妃嫔手中,人人大奇,这乔昭容也未免太过情热了,随即想到其家巨富,只要乔昭容高兴,天天宴请也不足为奇。左右无事,稍加推辞逊谢便也大都来了。

时未至夏,乔昭容办的却是一个瓜果会,当此幽树明花草长莺飞之际,九曲流觞明滟流波之上,乔昭容命船娘驾舟逐波,奉上香橙焕金,梨肉曜雪,猕猴桃玲珑芬芳,樱桃草莓累累垂垂,各种新鲜花果且伴有露水,以鲜花点缀,闻香心醉,睹色神迷,最奇的是连西瓜都有了,碧绿滚圆,衬着白玉翡翠盘子无比招摇。

赵淑真笑道:“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有鬼无鬼我不知道,但是有钱能使瓜果提前成熟落蒂,这下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旁的妃嫔也都嫌乔屏云有炫富之虞,只是她位高,这席上二妃皆未往予,只有三位昭容算是相平,江韶莲一向软弱,其他人只好在心里想可是不能明着相讥,唯有赵淑真这句话,打中了大伙儿的心坎,忍不住纷纷就势取笑两句。乔昭容微微含笑,道:“大家别取笑我了。”意却甚为骄矜。

赵淑真端起琉璃盏,轻啜深红如浆的酒液,徐徐打量着乔昭容。乔昭容穿着一袭天水青色连衣连裙的织锦蓝袍,襟口挖以深领,微露的粉色抹胸之上,一排密密匝匝的璎珞金碧辉煌紧贴肌肤,沿胸一圈细小明珠,一动琳琅成音,腰间不束,仅以百褶收出窄腰形,悬垂着极长的七彩流苏,其下两侧分袂作孔雀展屏,中间是三层叠裙,每一层皆缀以数百粒细小明珠,行动间珠光含章。乔昭容是后宫诸女中最重衣饰的一人,她家也能供她挥霍,但赵淑真留意这套衣裳则不在于它的豪华或别致,而在于其襟腰部分竟然未束,乔昭容腰肢纤细,往常犹不满足,总是费尽心思百般收束,非使其盈盈一握纤腰欲折才罢,今儿这样腰间空空荡荡的,和她力求弱不禁风的姿态大相迥异。

乔昭容见她眼神不离她身,粉面微红,娇嗔道:“赵姐姐,你盯着我做什么呀?”

赵淑真笑吟吟道:“我见妹妹仿佛比往日更加美丽,要说哪里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

乔昭容越害臊,羞答答地低了头,眉间春色无限,赵淑真几乎大笑出来,这副拿乔做势的样子不给这宫里唯一一个真男人看,真是可惜了,借着一口果酒压住了这笑意,道:“我猜妹妹定有喜事,说来听听?”

她用词尚算客气,语气却很有些儿漫不经心,两人虽同列昭容,但赵淑真总领六宫,谁也看得出她是以上对下的态度,有她在前头,其余诸女闻言便也相视微笑。乔昭容大为不忿,她知自己入宫前的身份是亮不出相的,此番进宫,也是有些特别缘由,入宫便封昭容,那不服气的人,早就暗底下谣言纷传,不过就是说她这个位子是皇帝看在他家的钱才给的。可是以她家之豪阔,王公巨贾往来哪个敢曾轻视?她自小未受挫折,也就到了这宫里,收敛再收敛,实是不合脾性。听得赵淑真暗含挑衅,乔昭容咬住嘴唇,本来就是兴高采烈存着炫耀之心,这下更加按捺不住,娇笑道:“这件喜事,姐姐也是有望的,不过小妹僭先了。”

赵淑真微微一凛,看向她的腹部,久久不语。乔昭容以为她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得意地还想再说,却见赵淑真凛然横了她一眼,不但是有阻止之意,而且赵淑真认真起来,她身上那股兵戎杀伐的锐气自然而然流□人,竟把乔昭容狠狠地噎着了。

可是乔昭容虽未再续狗尾,在座的却没一个傻子,前后一想,6续都明白过来,没想到方贤妃之后乔昭容又接踵而至,当事人也许欢喜,对大多数人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由得各怀各心,眼神言语,无不叵测起来,这清风流波瓜果沉香顿时变成枯燥可厌食之无味。乔昭容性虽恣意,并不蠢笨,妃嫔之间平时或有比高下之心,也常以竞争的资格相互挤兑,但象这般明明白白放在面上一致对着某一人的敌意,那是从来没有过的,陡然间有关宫中各种阴暗的传说如掺阴风在背上吹过,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罐,说不出各色陈杂的滋味,无限后悔,一张脸青白变幻。

主人既是无心待客,旁人自也难以久待,三三两两都散了,临去谁也是沉着一张脸。精心安排的瓜果宴会不欢而散,乔昭容满腹欢喜落空,呆呆地坐着,忽然听到赵淑真淡然的语声:“是你的终是你的,又何必这样忍不住呢?”乔昭容愣愣地抬头,赵淑真道:“有多久了?”

乔昭容咬唇道:“是昨儿才……”赵淑真道:“怎么我事前竟不知道?”她现今暂理六宫,是以有此一问。乔昭容嗫嚅道:“是……还没召太医。”赵淑真由不得好笑:“既是还未确准的事,就值得这样大张其事?”乔昭容嗫嚅道:“我只想大家高兴。……这些天都是如此,月信不曾来,我身体向来很好,……没有这样的……司药女史也说是的。”

大家高兴是假,心存炫耀实为真,赵淑真笑道:“你高兴,何言大家高兴?姊妹一场,不怪我不先提醒你,方贤妃的教训在前头,不唯是你,或者我,或者任何一人,遇上这事便难测祸福。”

乔昭容心里扑通一跳,惊道:“这……这……不能吧?”

赵淑真定定地瞧了她一会,终于噗嗤一笑,“妹妹,你真傻。”

乔昭容心乱如麻,勉强笑道:“姐姐你可别吓我,其实、其实大家都为同侪,若是小妹听到此信,肯定为那位姐姐高兴的。”

赵淑真道:“好话不听,我又奈何?你爱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我只有一句话,不妨去查查你那位叔伯堂姐还是表姐之流,她是怎么死的,回头再来思量今日之所为。”

她有点生气,这几句话也说得疾颜厉色,拂袖而去时被乔昭容抓住,颤声道:“赵姐姐,你是好意,小妹理会得,可是、可是我刚才也说了,只怕姐妹们也听懂了,那……如何是好?”

张扬如斯,还怕别人听不懂么?赵淑真暗暗耻笑,却停步,意味深长盯她一眼:“你这件事,只要瞒住一人。这样罢,我如今既暂代六宫之事,先替你压着不上报,宫里有人再提,你只要极口否认就是了,能瞒多久是多久。”

乔昭容心乱如麻,想不到对她而言是天大的喜事,对别人竟如猛虎砒霜,赵淑真说得过于凶险,她还有些似信非信,宫禁森严,皇法如天,这个世上,坏人再多,坏心眼再多,它还能钻得到这金围玉砌的皇宫里来吗?明明堂堂的皇宫,竟难道也还有不能明白张扬的手段么?她是嫡出之女,上面有着好几个哥哥,容颜又美,打小起就被当做凤凰一样娇养,她泡在蜜糖甜水里长大,将世事看得太过简单,以为除了那顶九凤紫翟翎冠以外,这天底下的东西,都逃不脱她伸开手掌来要,可是她怀有龙种,在她之前,方贤妃刚刚流产,云妃又不足为戒,她甚至觉得那后座凤冠也离她不远了。

“方贤妃的教训在前头。”

“你不妨去查查你那位叔伯堂姐还是表姐之流,她是怎么死的。”

这些话就象钉子一样扎进心里,便难再拔出。

只要防着一人、只要防着一人。这“一人”,是谁?

她猛地站了起来:“叫锦瑟来。”

锦瑟把宫里每一个妃嫔,地位、能力、性格、智慧、做事张力等细细地比较下来,才择了这一个在她挨打后肆意辱骂的乔昭容,这些日子暗底里的功夫做下来,终是水到渠成。只不过乔昭容这样不能忍耐,才得了个囫囵消息就大张其事的办瓜果会,大大出于锦瑟意料之外,但想这样也好,这事就越可以逼在眉睫,莳慧宫那位即便时刻提防,怕也断不能料着如此的快法。如今乔昭容一传,她怎么不来?

乔昭容原想谈得投机以后,再慢慢入港,无如她性急如火,只勉强问候了锦瑟的病情,没说两句便笑道:“前阵子我听说,贤妃姐姐怀滑胎了,我又听说,里面还有花样,我想你宫正司一定是最清楚的。”

锦瑟不意她问得这样直白,只微笑而已,乔昭容撇了撇嘴,招手令人送上来一个红漆匣子,笑道:“锦瑟,我也不说废话,你要是同我好的话,今后就少不了你的。”

那是满满一匣珠宝,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只臂钏,纯以黄金打造而成,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做成凤凰朝日状,珠光宝气灼伤人眼,锦瑟看着她亲手替自己戴上,笑容若春风漫卷春花怒放,道:“奴婢此后,从头到脚,不不,连头末梢都是娘娘的了。”

重赏之下绝无抵挡得住诱惑之人,乔昭容毫无疑虑,嘻嘻而笑道:“如此你肯据实以告了吧,还有从前我表姐,她是不是殉节而亡?竟难道不是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