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 风传霜信晓寒侵
作者:我思长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64

贤妃怀孕了。

这个消息,宛如经过海平面的风,在宫中众多女子心里,撩拨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这不是皇帝的一个子嗣。皇帝早于五年前大婚,娶议事郎之女为正妃,不上一年这位福薄的王妃即因难产而死。皇帝颇为长情,经此打击之后多年不曾再娶,甚至连侍妾都不纳一个,直到登基以后,才又重纳妃嫔。而他最宠爱的云妃也很快传出佳兆。

可是云妃的情形毕竟特殊,一个智商有障碍的女子,无论怎样得宠,宫里的妃嫔们还是不会把她当作竞争对手来看待的。万一这孩子随母,意味着那也将是一个白痴,就算孩子好好的,他的母亲是个白痴,总也是皇宫无法启齿的隐痛,这孩子长大以后必然也是难受重用的。

贤妃就不同了。一来,皇帝一向对贤良淑德的贤妃深有好感,虽不见得特别专宠却足以从各种细微地方现他对她的欣赏;二来,贤妃父兄皆掌兵权,日前皇帝甚至还露过赋以贤妃兄安远侯更大的重任;三来,宫中后位新近轮空,原本最有竞争力的就是这位贤妃和赵昭容,仗着母凭子贵,方贤妃这一下更是胜券在握。

各人怀各着各样的心思,推上风尖浪口的便是赵淑真。便有人来对赵淑真逐条分析,在这关键一役中她处在下风,情形甚是不利。很奇怪的,赵淑真一改以往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习气,笑道:“我和贤妃是好姐妹,她今先我得孕,她是个有福之人,淑真很代贤妃妹妹欢喜,理当为贤妃祈福。”这不是说说的祈福,赵淑真果真还请旨在玉京观做了场小小的法事,以表一片虔诚。这样大度,宫中自是众说纷纭,什么难听的话也有了,但是皇帝十分高兴,还特意赏了赵昭容,于是为贤妃求安拜佛的妃嫔也就多了出来。

皇帝照例到莳慧宫来。

云罗先是斜靠绣榻看花,听宫女报,不知怎的,她反而把身子向里一歪,给皇帝来了个不理不睬。

她一向都比正常人要多出十二分的快乐来,只懂玩耍,不知怄气,皇帝含笑坐到她旁边,用手挽住她肩头,笑道:“傻孩子――”

只说得这三个字,云罗猛转身,甩开他的手,动作极是剧烈,皇帝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这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快别胡闹了。”云罗依旧不理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气昂昂地就跑到里面去了。

皇帝被晾在外头,见她似乎对他生着莫名的气,虽是可怪,但是她挺着七个多月的身子,动作灵敏非常,翻身、爬起、跑路,简直一气呵成,和以往他所看过到带着重身子的那些笨拙妇人完全不同,他的云罗和别人根本上就是不一样,他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快乐,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就跟着到内室里来。

云罗还是背向他坐着。他含笑道:“傻孩子,倒底怎么了,有事只管对朕讲来。天大的事朕替你作主,保准让你满意,好不好?”这回云罗没再躲他,他扳回云罗的脸,吃了一惊,她已是泪流满面,偏是咬着唇,不出声,眼睛里泪光点烁,眼神却是倔强。皇帝脑子里闪了闪,仿佛眼前这张只流泪不出声的脸切回到某个黑暗的地方,望着他,双眼蓄泪,口边血痕肆涌,这表情如此相似。

皇帝站起来,厉声叫道:“香吟!香吟!”

香吟就在几步开外,连忙与采蓝一起奔了过来,皇帝厉声道:“你怎样服侍娘娘,惹得她不开心?!”

香吟跪下,吓得几乎哭出来:“皇……皇上,娘娘先前一直都还好好的,奴、奴婢不知。”

皇帝冷笑道:“你看她这样是好好的?你这意思是朕进来两句话把她惹哭的?――让你跟着娘娘不过是要你照顾好她,既然不能,留你作甚?!”

他还待下令,云罗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叫道:“香吟!香吟!”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了香吟,如同孩子般大哭,“香吟不要走!”

皇帝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叹了口气,把云罗缓缓地拉起来,放到自己膝上坐着,低声道:“傻瓜,你把朕的心都揉碎了。倒底受了什么委屈,你又不能说,香吟成天跟着你连她都不明白,你这不是成心叫朕着急么?”

云罗乖乖地躲在他怀里,不敢再生他的气了,呜呜地哭道:“香吟别走,皇上,别走。”

她把一个宫婢和九五之尊放在一起说,是多大的藐视,然而皇帝一点都不在意,很高兴她不再继续和自己怄着气了,柔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惹你生气了?有人欺侮你啦?”他虽是问着云罗,明知她不能回答,目光还是转向香吟。

香吟募然福至心灵,叩了个头,才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是奴婢之罪,是奴婢之罪!”

皇帝蹙眉道:“起来说罢。”

香吟得到了赦令,犹不敢起,低声道:“这都是奴婢的不是。方才太医院按常送药来,娘娘许是吃厌了,不肯吃,把一碗药都打翻在地下。幸好这药是有备的,奴婢怕二碗药还是给娘娘打翻了,便哄娘娘说……娘娘要是不乖乖喝药,以后腹中的宝宝有小弟弟了,没有弟弟那样可爱……皇上就、皇上就……”

香吟,以及在一边的采蓝一起叩头,不敢再说下去了,皇帝也就明白,云罗的脾气,是不能以常人待之,她要是怄着气的话,平常香吟、采蓝等大宫女多半都是用哄小孩子的方法来骗她的,方贤妃怀了孕,正好有了个比较,被香吟拿来私底下哄吓一番其实没有什么,万万料不着云罗对这番话好似有些当真了。

他脸色略微缓和,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房中就只有他两个人,皇帝这才微微浮起了笑意,低声在她耳边问道:“咱们腹中的宝宝,以后要有个弟弟了,云儿难道不喜欢么?”

云罗眨着大眼睛,不知是害怕,还是不能顺利地组织言语,所以只是沉默,皇帝便按着她腹部,又问一遍:“你想不想要咱们的孩子,以后有个弟弟?”

云罗听懂了,决然、而镇静地摇了摇头。

“不要弟弟?”皇帝追问道,“只要云儿自己,和朕的孩子,是吗?”

云罗点点头。

皇帝没再说什么,那宽大的手掌,只是轻柔地抚摸着云罗隆起的腹部,忽然停了下来,满脸喜气,道:“他在踢呢,云儿,你觉得么?这顽皮的小家伙,在里面踢朕的手呢!”

腹中的震动相当明显,云罗歪着头,细细地感觉,半晌方停止了,她手摸着腹部,皇帝的手就覆在她手上,云罗笑了起来,说道:“皇上,他是小宝宝?”

皇帝微笑道:“是啊,他是咱们的宝宝。要是一个女儿,云儿你就帮朕再生一个,要是儿子呢,咱们就这一个孩子就够了,永远没人和他争,和他抢,他永远都是咱们最宠爱的孩子。你说好么?”

云罗笑盈盈抬头瞧着他,皇帝语音轻微,萦绕着满满的幸福,那薄薄的双唇,曾经被人判断过面相无情的薄唇,亦因幸福而红润。云罗挺了挺身子,忽然吻上了他的唇。

方贤妃受了皇帝重托,虽是一股子为难,也只好到慈元殿来,天天请安以后,不急于离开,陪王太后多说会子话。太后听说她怀孕的消息,十分欢喜,倒把这几日来的忧急减了两分,握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就是皇帝的长子了,可要多保重着,身子好过来走走固然不坏,要是觉着有些什么不舒坦的,你也切莫天天到这来立什么规矩,哀家是不讲究这些的。”

方梦姬先笑着谢恩,而后方道:“云姐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吧……”她原意是提醒太后,云妃腹中的孩子,才是皇帝真正的长子,不料太后满脸不豫,打断她道:“痴呆之人所养的孩子,哪里是可以指望的?更何况云妃来路不正,始终上不了台面,哀家所承认的就是你腹中这一个。”方梦姬心想,那个“痴呆之人”纵然你不指望,皇帝可当神仙供着,太后说说也就罢了,自己若搭了腔,假使传到皇帝耳朵里,秋后算帐的滋味,那可不好受,当下只是微笑,委婉把话题岔开了。

方梦姬性情温柔,言谈又颇能讨得欢心,太后常年独处深宫孤独不已,有着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儿媳妇”,正是求之不得。渐渐说得入港,方梦姬以关心之名略微提到了大相国寺的意外,这却触犯了禁忌,太后立即沉下脸来,借口身子困倦,把她赶走了。

方梦姬碰了个钉子,并不能死心,次日又来请安,就不再提大相国寺之事,而是委婉提及皇帝,如何为国事操劳忧心,如何为皇后善妒而烦恼,皇帝孝心又是如何虔诚,为母后日夜不能开眉,接连数日,都不曾好好用餐,并且听临止大总管言道,皇帝这几天都无心翻牌,只在芸华轩独处。贤妃说得动了情,盈然欲泣,王太后这一日终于听住了,良久徐徐叹气,道:“好孩子,你是为他做说客来的,哀家不是不知你俩的孝心,然而……”

她仍有顾虑,只是欲言又止。方梦姬看她已经意动了,趁机说明,圣母皇太后绝对不是和她一条心的,说不定还有趁机落井下石之意,太后既有心事,为何不与儿子商量,却舍近就远去和那位隔着个肚皮的人去商量呢?这番话切切实实地打中了王太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犹豫了半晌,方垂泪道:“你只往二十三年前宫中大火查去……”

一语未了,方梦姬脸色煞白,嘴里“嗳哟”叫了一声,痛得捧腹弯下腰去,眼泪也就一起抛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终于赶出来了。最近赶的文,时间太促有失修饰,他日有暇再来润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