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风之锦
作者:则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816

看着揪住鞭尾不松手的千色,紫苏挑衅似的故意拉了拉,将整条“金蛟鞭”绷得紧而直,恰如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抓住我的鞭子做什么?!”她咬牙切齿地扬高了声音:“立刻放手!”她再次以拉扯鞭子作为威胁。虽然她自认并不怕眼前这个所谓的“师姑”,可是,可是却不知为何,就连自己也觉得心虚不已,原本的理直气壮无端地成了虚张声势。

“教训你。”不过三个字,千色言简意赅地道出意图,平静无波的嗓音中如同汹涌的暗流一般潜藏着阴沉,阴鸷中蓦然又多了噬血的残酷,仿佛随时都可能突然迸而出,带着可以撕心裂肺的寒,透彻骨血的冷。

全然没有料到千色会有如此直接的言语,紫苏略微愣了一愣,随即摆出颇为不屑的姿势纵声大笑,仿佛是骤然听闻了世间最滑稽的大笑话,乐不可支。“你凭什么教训我?!是凭你的辈分,还是凭你的名声?”带着蔑视地瞥了千色一样,紫苏依旧逞着口舌之快,直直暗含讽刺。她的脸上虽仍旧保持着笑的表情,可心底却越觉得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恃仗。那一瞬,似乎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爆的山洪,摧枯拉朽倾泻而来,她突然笃定——

眼前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到!

“不凭什么,不过是看你不顺眼罢了。”轻描淡写地回应,千色瞳眸一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的犹如钝器的冷光,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是废你一双手,还是一双腿,你自己选。又或者,你更愿意被剪掉舌头?”

“看我不顺眼?就算你骗得了我师父,也骗不了我!不用找借口了,我看你根本就是已经与那妖女狼狈为奸,勾结到一块儿了吧?!”面对着不动声色的威胁并着讽刺,紫苏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全然消失无踪。可这时候,素来盛气凌人的她,即便是心底已经有恐惧在悄悄满眼,但碍于面子,也是决计不会收敛示弱的,相反,她会更加气焰嚣张,用以掩饰心底的惶惶不安。嗤笑一声,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继续滔滔不绝:“那妖女喻澜大胆妄为,盗取了九转真魂丹,我师父奉命追回,你身为神霄派门下的弟子,不仅未曾全力协助,竟然还处处阻挠,妄图包庇妖孽!?”说到最后,她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用子虚乌有的猜测定下了千色的罪名:“我明白了,你居心叵测,觊觎着九转真魂丹,妄想从那妖女手中分得一杯羹!”

“随你怎么想。”任凭她胡说八道,千色也不辩驳:“当日在玉虚宫,你咄咄逼人,伤了青玄,我说过不会就此罢休,今日,也该是清算的时候了。”神情淡然地言明一切,她出人意料地狠狠拽紧了鞭尾狠狠一拉,将下盘不稳的紫苏拉了个趔趄,一簇火焰仿佛是遇到了火药一般,噼噼啪啪地熊熊燃烧,瞬间便借由鞭子燃烧蔓延过去,直直扑上紫苏那握着鞭子的手!

紫苏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青蓝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灼烧着自己的手,无论念什么咒语都无法熄灭,只感觉到如同骨血被熔化的痛楚。

这是三昧真火!

但,这三昧真火与金蛟鞭与生俱来的火却又有不同之处。金蛟鞭乃是长白山天火煅烧而成的神兵,深具灵性,既然认定她为主,伤的自然是别人,断然不会伤她!

这究竟是什么火?

若是她没有记错,玉虚宫神霄派追随长生师尊,所修的道术中并没有御火之术,难不成——

“你竟然使妖术?”忍着手臂遭受焚烧的剧痛,紫苏不肯松掉握鞭的手掌,脸上的表情已是骇然。听说这千色飞升之前乃是妖身,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使的是当初为妖时所练就的妖术!

简直是大逆不道!

“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罢了。”千色并不动容,只是冷漠地看着紫苏的手被三昧真火烧得皮开肉绽。“这是偿还青玄的,接下来这,是偿还倨枫的!”

她使得并非妖术,而是自身所具的力量,只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懒得辩解什么。毕竟,紫苏是承天傚法后土皇地祗娘娘之女,在那位女神祗的眼里,一切的与仙家相悖的异象都是大逆不道的,紫苏与其一脉相承,自然也不会例外,所以,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而且,依照她素来的性子若不是在这关键时刻,她也绝不会插手管闲事。

若是喻澜知道紫苏伤了倨枫,只怕,绝不会只是废了双手这么简单!

紫苏咬紧牙,并不回应,满眼只是倔强,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千色的眼眸微微一眯,正待要再次出手,凭空而降的风锦却是拦在紫苏身前,不仅有以身相挡的意图,甚至还伸出手指,以咒语熄灭了那借由“金蛟鞭”焚烧蔓延的三昧真火。

“师妹,住手!”他神色凝重,闪动着幽光的眸子与她相对,那一瞬,似乎是微微一怔,折射出那近乎窒息的心思与情绪,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压抑的苍凉:“你若真的不肯手下留情,定要再烧了她的右手,那她以后便是再也使不了兵器了。”

“那不是正好么?”千色静静与他对视,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一丝情绪的起伏,神色之中带着坦然:“免得她舞着鞭子,见人就抽。”

“师父!”

那厢,青玄一声轻唤,想是借由输送真元,被金蛟鞭烧伤了颈项的倨枫终于渐渐苏醒了过来。只不过,他那躯体本就已是到了承受的极限,如今更是被金蛟鞭伤了,濒死的躯体急腐朽,原本白皙的颈项呈现出一片焦黑!

风锦看了看倨枫,不用任何人多做解释,他便就知道自己的徒弟做了什么,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千色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倨枫,心里不知为何泛起了疼痛。那一瞬,她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如今奄奄一息的倨枫,便就是日后青玄的真实写照。“你可知道,他原本还能熬到明早,你的这一鞭,或许,让他连今晚也熬不过了。”再望向紫苏时,她的语调冰冷得如同坚硬的冰渣子,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焚烧手臂的三味真火虽然被风锦给熄灭了,但躯体上残余的疼痛却并没有消失,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早就该死了,留在世间也不过是个妖孽,祸物!”紫苏死死咬着牙,忍着疼痛,刻意再次挑衅,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硬生生挤出话来:“早死早生!”

夜半的河滩上,寒风凛凛,“早死早生”这五个字如同是一句恶咒,极清晰地传入了倨枫的耳中,戳中了他一直以来深藏的痛处。一时之间,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被烧伤的颈项牵动着咽喉,令他有口难言,疼痛难忍,只能痛苦地微微喘气,心底一片荒芜的苍凉。

“恶婆娘,这里最该死的不是别人,是你!”

那一瞬,青玄终于忍无可忍,倏地起身,怒火焚心地大骂出口,而几乎是同时,千色唤出了“戮仙剑”,毫不犹豫地往前,看样子,似乎不打算再以三味真火焚烧她,而是属意直接卸下她一条胳膊,让她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承担后果!

风锦也气极了,若不是念在她是自己的弟子,定会一掌劈了她。可是,如今这时刻,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他即便是再愤怒,也只能忍。毫不犹豫地迎向千色刺过来的“戮仙剑”,他只能用冰冷而严厉的告诫宣告自己的怒不可遏:“紫苏,你若是再不闭嘴,为师就将你逐出师门!”

那刺过来的“戮仙剑”紧抵着风锦的锁骨停了下来,只需再往前一分,便可以刺透他的肩膀。右手稳稳地握住“戮仙剑”千色不言不语,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勃的怒气混合着杀气在周身上下齐齐汇集,显得凌厉而迫人,似乎早已得知他会有这么一手,等着他给个交代。

“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对徒弟管教无方。”苦笑一声,风锦自知千色的意思是要他亲手惩处口不择言的紫苏,以示公正,只是,他却又该要如何惩罚才算合适?身为紫苏的师父,他有怎么可能不徇私?看来,如今,他唯有自咽苦果,息事宁人了。“既然难辞其咎,不如就由我代替她受这一剑吧。”

又或许,皆由这个机会试探千色对他的情意,也未尝不可。

对于这样的言语,一旁的青玄嗤然冷笑,仿佛是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而千色却并不接受,“戮仙剑”也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只是平板地拒绝:“掌教师兄身系整个神霄派,千色不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这个词极是简单,可是却也瞬间将他与她的距离推拒得远到了海角天涯。

“师妹还记得么,早前在玉虚宫一同学艺时,师门之中有谁犯了错,师尊都会交由你来施以惩责。”风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极简单的言语,可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深陷进往昔的回忆之中。

千色默不作声,可心绪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言语牵引着,陷入了往昔的回忆之中。

是呵,那时,师门之中有谁没被她责罚过?有时,师兄弟你有谁想下山做点荒唐事打无聊,又担心一个人挨罚太失面子,便往往会舌灿莲花,把师兄师弟们一块儿拖下水。事后,若是一时没留神闯出祸来,往往师尊还没开口,他们便已很是自觉了。大多数的时候,她的面前总是会有一排光溜溜白花花的屁股撅着,煞是滑稽。

那时,青春正值年少,春风秋月正当好。

可如今,物是却人非,往昔的记忆如同水面的倒影,不过一滴水的惊扰,从此便再不覆见。

见千色不说话,风锦深邃的黑眸里流露某种令人动容的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复又开口:“如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我是掌教,也不能例外,师妹又何必有所顾虑?”

倏地,那原本抵在他锁骨处的“戮仙剑”突然往前,薄而锋利的剑身瞬间便就穿透了他的肩膀!在紫苏的惊呼声中,他的血沿着剑身缓缓淌下,还来不及染上千色的手,便就一滴一滴落在河滩上!

“师妹,这一剑,我欠了你一千一百六十三年。”伸手制止了紫苏的惊呼,风锦深吸一口气,肩膀处传来了剧烈的痛楚,可是他却竟然能笑得出来,仿佛那一滴一滴淌下的不是他的血,而是这千年岁月中蓄积的苦涩,如今才被催逼了出来。心口烈烈地一灼,如同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着,阴魂不散,挥之不去,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似乎是踌躇了一下,心头五味杂陈,眼里心事重重:“如今,你气消了么?”

是的,没有人能有他记得这么清楚,当日的决裂,她情伤难愈离开了玉虚宫,避居在东极鄢山之上,他看着昆仑山上嫣然的桃花,看着似絮的飘雪,数着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可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却从未改变。

整整一千一百六十三年,如今,再见已是陌路,咫尺,亦是天涯,若真的要怪,只能怪有缘无分。

面无表情地听着风锦的言语,千色许久没有回应,可最终,她说出口的却并不是风锦意料中的言语,而是全然的冷漠与疏离。“掌教师兄,这一剑不是你欠我的,是你自愿代你徒弟受的。”将戮仙剑倏然抽出,她并不理会他肩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我,无恩,亦无怨。”

风锦站在原地,手捂着伤口,怔怔地看着她那一身殷红的衣裙,就如同他身上淌下的血那般,触目惊心,满是痛楚。嘴唇微微动了一动,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却最终没有,只是念咒止了血,眼眸黯淡,神情落寞。

风锦这样的表情仿似自己有天大的委屈却无处诉说,青玄越看越是不顺眼,也恶心于他竟然能在如此场合说得出如此肉麻,如此矫情的话,立刻找准机会开口:“掌教师伯把九转真魂丹找回来了吧?!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我们便就先告辞了。”

风锦摇摇头,这才一五一十道出了节外生枝的细节——

喻澜去取九转真魂丹,他便就随她一起去,因着素来便知道她诡计多端,他格外小心。谁知,在溶洞入口处,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袭击者,戴着面具,法力高强,与她缠斗,他只疑心她有转移视线,金蝉脱壳之嫌疑,便选择袖手旁观。喻澜似乎渐渐不敌那人,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挨了一击之后,便伺机逃入了溶洞,那袭击者也紧随其后。溶洞之内岔道甚多,九拐十八弯的,很明显曾是他人修炼之所,结界甚多。不多时,喻澜与那蒙面者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担心喻澜会回去救倨枫,便也就折了回来。

一听戴面具者袭击喻澜,倨枫原本便苍白如纸的脸色,如今更是不见一丝血色。他似乎知道那袭击者是谁,满心焦急之下,硬是开口,强挤出沙哑的言语:“带我……去溶洞……”

青玄点点头,在千色的协助之下将他给背起来,听他气息越来越微弱,不由有些担忧地询问:“你,还撑得住么?”

他闭上眼,微微点头:“还……好……”不过两个字,仿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眼前一片昏黑。

他死死咬着牙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晕过去。不管怎么说,即便是非死不可,也一定要见了喻澜最后一面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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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风锦所说,那溶洞的确是深幽曲折,阴暗潮湿,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洞顶上是湿漉漉的,不断滴下水来,就连回声也能传出老远,令人毛骨悚然。不只如此,这溶洞里结界甚多,每走一步,都得要按着七十二星宿的列位而来,一步也不能马虎。

跟在风锦身后,青玄背着喻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为了以防自己不慎摔倒,他走得极是小心。

突然,也不知是谁错踏了一步,突如其来的一面水晶墙竟是出现在青玄身后,将四人给隔绝开来!

“师父!”紫苏一声惊呼,现自己被阻隔在了水晶墙的另一端,怎么也过不去。

“青玄!”千色也心中一惊,心底免不了浮上了一层忧虑,即便是使出全力将“戮仙剑”砍向那水晶墙,却也完全无法破坏其一丝一毫。

看来,这溶洞之中古怪甚多!

为了让千色放心,青玄宽慰地笑了笑,冲着她摇摇头:“师父放心,我没事!”

风锦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道水晶墙,寻思着使其消失的办法,而此时,溶洞深处却传来了喻澜的声音。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里是魔君被封印之前修炼的地方,终年不见天日,别以为修为深厚就能突破这里的结界。”喻澜的声音带着些微阴沉,溶洞的回声久久不散,让人分不清她究竟身在何处。顿了顿,极为不屑地,她嗤之以鼻:“你们这些自认正宗的仙家就是虚伪,我既然说了会九转真魂丹还给你们,又何必明着里暗着里两方夹击?!”

千色只觉得她这话似乎是暗藏什么深意,而风锦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并不做声。

突然,喻澜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别的方向:“风锦,你心里还在想着她的吧?”

不用任何人解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喻澜言语中的“她”指的是谁,只不过,谁也没有开口说破,整个气氛是死一般的沉寂。

“想与不想,同你何干?”好半晌,风锦才开口回应,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喻澜仿似心照不宣地呵呵一笑,慵懒的音调里带着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愉悦,继续煽风点火:“你眼前这个,可是她的小郎君呢……看着很碍眼,对吧?说句实话,他的确是比你还俊俏几分,也难怪她对你不理不睬,视若无物——”顿了一顿,她突然好心地建议:“不如,我帮你让他从此消失吧?!”

青玄一阵气闷,双眼黑,差点没被喻澜的言语给呕出三两血来!背着倨枫,他伸手扶着溶洞里的石钟乳休息,心里对这不分对象的挑拨离间甚为不满!

“遂了你的心愿,于我有什么好处?”风锦扭过头看了一眼青玄,那一眼的深意委实复杂,说不清是嫉,还是恨,又或者是深深的羡慕。

“你可再抱得美人归呀!”喻澜并不知道倨枫此时受了重伤,只是一个劲地盘算着如何让风锦倒戈相向:“听说,他在长生宴上给了你一个大难堪,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这么一来,千色急了!

虽然近在咫尺,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玄被隔绝在水晶墙的另一边,全然无能为力。“掌教师兄,别听她的,她想要得到青玄的躯体——”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打断喻澜的挑拨,主动开口同风锦说话。

可是,风锦却显示出了淡漠的神色,就连回应也甚是无情,冰冷:“他的躯体与我何干?”

拳头狠狠握紧,千色紧蹙着眉头,喉头却是一阵不自觉地紧缩。“若是她得到青玄的躯体,辅以九转真魂丹让倨枫还魂,你也一样无法交差!”她严词道明他倒戈相向的处境,只希望这样能够使得他不至于真的同喻澜达成共识。

“无法交差便就无法交差,那又如何?”风锦的回应仍旧是不痛不痒,不咸不淡,带着点油盐不进的刻薄,令人全然猜不透他有什么打算。

双手撑住水晶墙,千色细细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男子,一个是她曾经放在心坎上的人,而另一个,是将她放在心坎上的人,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她却是笑了。“锦师兄,我用了千年之久,才能做到云淡风轻地面对你。”她矛盾而无奈地轻笑着,可笑声里却带着满满的悲凉与凄绝,一字一句,道尽了她一直以来的苦楚,也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别让我恨你生生世世。”

风锦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千色,你已经很久很久没再这样唤过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低低地回应着,心宛如刀割,一寸一寸淌血,痛不欲生。

是的,她以前总是唤他“锦师兄”,以表示他与别的师兄弟在她心底的不同地位。后来,白蔹出言表示不满,她也才勉为其难地唤了一声“小师兄”,再也不肯有更亲密的言语,所以,他一直自信满满,认定自己是她的独一无二。

可是,如今,一切都打破了么?

诚如喻澜所说,青玄是他的对手,也是情敌。细细算来,青玄跟在她身边也不过才十来年罢了,竟然有本事让她如此在意,不得不让他叹惋。又或许,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除了那些无法解释的误会,还有整整一千一百六十三的鸿沟。

是不是青玄不在了,他与她就能再回到过去?

时间的距离,空间的距离,心的距离,这一切注定他只能站在彼岸了么?

或许,他应该高兴,应该安心,应该可以从此卸下那背负了千年的心结,毕竟,他给不了她的东西,有另一个男子可以给她。

只是,却为何如此的不甘心?

最终,心底溢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叫嚣着,翻涌着,可他说出口的却是简单而沉重的一句话:“放心吧,我定会交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青玄。”

见不得这么肉麻兮兮的场景,青玄只觉得心底酸溜溜的,五脏六腑腌渍得难受。“喻澜,你还有心情挑拨离间,再多罗嗦几句,你连见倨枫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了!”冲着溶洞深处,他扬高声音喊着,回音层层泛开,不绝如缕。

果不其然,提到倨枫,喻澜那原本沉着慵懒的声音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一下便就焦躁了起来:“倨枫怎么了?”

青玄也不回答,只是背着倨枫往前走了几步,将倨枫放下来,然后快步回来。“他怎么了,你难道不会自己过来看么?”

鉴于喻澜一直恨不得拿了自己的躯体给倨枫还魂,而自己的修为要与其对战也不知有几分赢的把握,青玄显得小心而谨慎,而此时此刻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让师父安心,其余的,都不重要。

果不其然,喻澜现身了,一见到倨枫奄奄一息的模样,顿时怒火熊熊,就连语调中也带着狠绝的杀气:“是谁伤了倨枫!?是谁!?”蹲下身,她拥住倨枫,自是疼惜难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一刻,紫苏本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思,正要开口承认,不料,却是被风锦一个回眸狠狠剜了一眼,思及之前那“逐出师门”的告诫,她将嘴边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不敢再轻易开口。

见喻澜怒不可遏,戾气凛冽,倨枫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拉住她的衣襟,轻轻摇头,困难地从唇缝里挤出话来:“算……了……我们……走吧……”

本就是濒死的躯体了,即便是再怎么用尽方法苦苦支撑,也不过强弩之末,那最终的结局总是会来临的。

明明见着青玄就在眼前,可却忌惮风锦,再加上倨枫如今令她分神分心的模样,喻澜咬咬牙,只能选择抱着倨枫暂且离开,稍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见着喻澜隐去了,千色的心这才稍稍平息了狂跳。

那水晶墙仍旧牢不可破,细细商量之后,他们索性干脆兵分两路,各自往前寻找出路。只是,不放心青玄离开自己的视线,千色的神情免不了担忧,望着青玄迟迟迈不开步。

风锦涩涩一笑,明白她此刻的忧心忡忡,沉声宽慰道:“放心吧,就冲着你那一声‘锦师兄’,我也绝不会让他有事的。”

青玄不置可否,只是跟在风锦的身后,沿着那溶洞深一脚浅一脚地渐行渐远,直到确定距离已经足够远了,他才闷闷地哼了一声:“你还喜欢我师父吧?”

风锦的脚步一下就停了,可是,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别以为不说话就算是否认。”青玄嗤笑着,忆起风锦方才那模样,心底忍不住又泛起了阵阵酸涩。要不是师父承认了自己对她的重要性,他说不定会牙痒地一口朝风锦咬过去。“你刚才的模样骗不了人的!”

再次停下脚步,风锦转过身来,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灼灼亮,神情极为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如果我说是,你是否就会把她还给我?”

对于风锦措辞中的那个“还”字,青玄嗤之以鼻!

什么叫做“还”?

本就是他的,被人抢走了,自己去讨要,那才称得上是“还”!当初,明明就是他为了名利权势抛弃了师父,而今,却又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真亏得他能说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休想!”青玄毫不示弱地以最简单的言辞将风锦的询问给否决了,见风锦随即有些黯淡的表情,他说不出的愤怒,也说不出的庆幸。愤怒什么自然是不消说的,至于庆幸——他由衷庆幸风锦当初与师父分开,否则,自己哪里有机会能遇上这么好的女子?是的,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多余的心思,只有师父,仅有师父!“既是舍不得,你当年却为何舍得伤她?!如今才来后悔,迟了!”

风锦并不说话,可是青玄话语中的“后悔”二字却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的灼痛了他的旧伤疤。

后悔吗?

不,不后悔。

情,是这世间最难参悟的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参透,可再见到她时,才明白,他仍旧深陷其间,无法自拔。

这段情,他虽是放手,可,道,他仍是参不透。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她神情冷漠,独来独往,即便是主动向她示好,也不搭理人。因着她是长生大帝座下唯一的女弟子,又是妖身修行,师兄弟们个个都对她极为好奇,难免言行举止会有不妥之处。

那时的她,就和白蔹初来时一样,不过,白蔹是因为高傲不合群,而她,却是因着那深藏的自卑,早已习惯的孤独,不知如何与人相处。

永远不会有人明白那种感觉,那时,他便就决定,此生,再不让她孤独!

忆起前尘往事,风锦的表情一下就变了,那深重的疼痛与遗憾一直在狠狠折磨他,他也惯于隐忍,独自舔舐,而此刻,青玄无疑是碰到了他伤口中最疼痛的那一部分,那从没有痊愈过的那一部分!“你以为,我真的舍得伤她吗?”他的神情中带着狰狞,却又带着黯然于无奈:“你根本就不会明白,千色,她有她的因,她的果。她的一生,自有属于她的羁绊,我与她,注定只是有缘无分。”

从没有见过风锦有这样的表情,那一瞬,青玄突然觉得这其中定然是有着什么不为人质的秘密,免不了追根究底:“此话怎讲?”

虽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但该有的分寸却还是有的,风锦久久地思索着,终于讲述起了那一段往事——

“那时,我与千色两心相属,却还不敢明示师尊。有一日,我与广丹闲着无聊,便去偷了月老的红线和姻缘簿,打算先在姻缘簿上写上我与千色的名讳,再将红线缠在彼此的身上,一世好合,白头到老。可是,我将名讳写上姻缘簿之后,不管什么方法都试过,千色的名讳却怎么也写不上去。我不明就里,一时情急之下去询问师尊,师尊才告诉我,千色有她的命数,她的因果,我若是强求,不仅是自掘坟墓,更会害了她!”

顿了顿,在青玄惊异的目光中,风锦一字一字道出原委:“那时,她飞升历劫在即,须得经历他人百倍的劫难,否则,便就会被打回妖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