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非常道
作者:则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50

“待得倨枫的魂魄借助九转真魂丹入了你的躯体,我定会怜香惜玉,好好地享用一番!”

喻澜此言一出,千色的颊上因青玄的玩笑而透出的绯红霞蔚慢慢地褪去了。她心里自然知道,青玄体内有着承自她与空蓝的千年修为,再加上天赋禀异,骨骼清奇,这样的肉身用以未倨枫还魂,的确极好,所以,喻澜一直是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只是,这么直白地将一切道明,似乎还是第一次。

对于青玄来说,若躯体真的被倨枫寄居了去,肉身不死不腐,自身的魂魄无处承载,便就无法入轮回,只能生生世世成为尘世中的一抹游魂,就连幽冥司也无可奈何。

千色心知肚明,若是稍有不慎,一旦失去,便就是永生永世的失去,无论如何,她绝不对不能让喻澜得逞!

似乎是全然无法预想失去青玄的结果,千色颊上的绯色很快便全然褪尽了,瞬息之间,她似乎恢复成为了往昔传言中那个清冷孤傲的女子。

“喻澜,你似乎一直都有势在必得的把握。”望着喻澜,她的言语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清冷,目光微微一黯,颊边的一缕拂过靥上,无声地带出了一抹涟漪。轻轻伸手细心地轻轻拍了一拍青玄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以示安抚,尔后,她才轻轻的掰开。

而这样温柔而不动声色的安抚,使得青玄心底突然便被这轻拍的温柔力道给填满,毫不逊于当日月老祠中那主动的一吻带来的冲击!

喻澜眨眨眼,睫毛轻轻地刷过眼睑,笑容再次缓缓地浮现,可其间却是多了几分别样的诡异。“千色,无可否认,由始至终,我似乎总能比你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运气。”她伸出右手来,漫不经心地将手指既优雅地一一弯曲再伸直,惫懒的言语意有所指,却也处处透露着十足十的挑衅意味:“说来,你同我倒也算是声名相当,却还从没有机会交手切磋。”

千色轻轻“哦”了一声,既不接受挑战也不借故推脱,只是不冷不热地睇着她,全然不置可否。

喻澜见久无回应,懒洋洋地抬起一只眼,视线却是在青玄身上不断转来转去。“择期不如撞日。”极缓慢地挤出唇中言语,她的脸色突然便凝了起来,眼里闪烁着冰冷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倏地化作一支锋利的箭,令人不寒而栗:“不如,索性就今日吧!”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似乎突然便就冷了下来,那一瞬,似乎是连风声也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千色神情依旧,对于这个提议既不附和也不反对,一只手微微向后,像是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又似乎是带着出人意料的目的。

这个情形看来,想是快要下雪了吧。

青玄站在千色身后,暗暗提气,心底也在思忖着,一旦喻澜动手,他便也不会再客气。毕竟,靠着师父的庇护这么多年,他如今也算是小有收获,也该拿出点男人的气势来了。当然,他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胜得过喻澜,但,当日在幽冥殿,他也确确实实记得自己曾斗胆与北阴酆都大帝过招。只是,最终结果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师父说是半夏师伯及时赶到救了他,可心底,他却总有着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自量力,最终敌不过喻澜,师父那时再施以援手,那他也勉强算是同师父“并肩作战”吧,怎么也比躲在师父身后长脸吧?

一片死寂之中,双方对峙,三双眼睛各有不同的目标。

可令喻澜万万没有估算到的是,千色那微微向后的手竟是一把抓住了青玄的手,在青玄刹那的错愕中,她默念咒语,带着他穿过墙壁出了寝房。接着,两人如同双飞的凤与凰,携手越过墙头,避过人群,往人烟僻静之处而去。

倒也不算不战而逃,不过兵不厌诈而已,千色自有自己的算盘,毕竟,喻澜想要的是青玄的躯体,那么,她一定会追过来的。

果不其然,他们一路到了宁安城外一片开阔的谷地。当千色不慌不忙地停下时,现紧追其后的除了喻澜,还有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倨枫。

与前几日见到时不同,如今的倨枫神色疲惫,脸色也透出了几许苍白,千色总算明白,为何喻澜一直与倨枫毫无顾忌地亲热。看来,倨枫如今寄居的躯体似乎已是到承受的极限了,即便是倚仗这喻澜渡与真气,只怕也成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换躯体,只怕这肉身一腐坏,魂魄就要入入轮回了。所以,走投无路之下,依照喻澜的性子,很难估算她是否会使出些防不胜防的狠招!

“你是想不战而逃,还是妄图去搬救兵?”到底是公主之尊,也是妖帝曾属意的继承人,挡在千色与青玄的前面,喻澜恨恨地一挥衣袖,平素里的慵懒与妖艳被一股极强的迫人气势所取代。兀自冷冷一笑,天际乌云密布,隐隐有着闷闷的雷声,而喻澜的眼眸也开始慢慢变作紫色,妖气笼罩,:“你以为风锦是你的救兵?别傻了,我和风锦之间的约定不过是虚晃一招,借着半夏的名义动之以情,拖延时间罢了。他如今还在傻傻地等着明日呢!真到了明日,一切已成定局,他即便是后悔莫及,又能拿我如何?”

“这心思倒是不错。”千色点点头,对于喻澜可以提及风锦的言语并不在意,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需要风锦施以援手的意思。她仍旧紧紧抓住青玄的手,神色却并不显得慌张,睫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毫无笑意地一笑:“不过,就算你能骗得了风锦,你以为我就会乖乖就范,让你那么容易把青玄的躯体拿去么?”

喻澜深吸一口气,眼眸呈现出妖异的深紫色,乌黑的嘴唇微微扬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笑容又一丝一丝地浮回靥上,,带着无形的诡异,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风,可眼里却有着阴恻恻的寒意:“你不给,我难道还不会抢么?!”

她话音方落,随即便狂风大作,天际层层叠叠的墨云中突然现出了两条乌蛟,在闪电中穿梭并行。这两条蛟乃是大荒中的孕育出的异兽,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只可惜无缘受神祗引导修道,久久未得正果,最终心生邪念,沦为了妖物。因缘际会之下,这两条蛟被喻澜降服,甘心化作她的神兵,头并头化身剪,尾交尾化身为股,威力惊人,不可小窥!

手握“双蛟剪”,喻澜直扑青玄而去,青玄尚来不及拔出乾坤剑,便只听极清脆的“锵”一声,自己已是被推到了一边!

那是“戮仙剑”与“双蛟剪”相碰的声音!

昔日号称妖界最强的两名女子,第一次过招交手,电闪雷鸣,风云变幻,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喻澜这数千年来一直带着倨枫在六界中辗转,修为不继,已是有些荒废了,而千色也因着千年之前受青玄连累误犯杀戒,在缚仙台上受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刑,自然也比不得当年意气风大战魔族的时候,这样一来,两人却反倒成了旗鼓相当。

不知不觉战了数十个回合,不知何处飞来了一把剑,竟迫使大战正酣的千色与喻澜不得不各自后退了数步。

那是风锦的“诛仙剑”!

“喻澜,我早料到你会有这一招的。”

不知何处传来了风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低沉,那醇厚的嗓音即便是在这电闪雷鸣之中,也显得异常清晰。“诛仙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划破乌云密布的长空,直直飞入高高站在云头上的风锦手中。

不慌不忙地自云头上降下来,风锦微微瞥了瞥千色,可千色却缓缓垂下臻,莹白如玉的额角,肌肤薄如鲛绡,额前的刘海随着她垂头的动作微微遮蔽了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沉默了瞬息之后,她一言不,转身直直走向青玄,并不理会。

眼见着这不之客突然出现,打破了原本势均力敌的平衡,喻澜心中开始有些没底,可表面上仍旧做出了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风锦,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风锦并不应答,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五官的棱角鲜明而深邃,只是微微点头,甚至不曾开口讨要那九转真魂丹。

那一瞬,喻澜看出了些端倪,顿时计上心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风锦的眼,她嘴角眉稍含着浅笑,语调里带着几分荒诞不经,眼神却是异常肃穆的:“听说你们俩当年联手封印了‘百魔灯’,今日,我有幸能领教领教你们的本事,也算是不枉我修行一场。”顿了顿,她那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里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地瞥一瞥默不作声的千色,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只不过,你们这对旧情人可还能有当日的默契与灵犀?”

风锦神色一凝,像是被她这刻意挑衅的话给激怒了,手中的“诛仙剑”也随之泛起了幽幽的银光。

“喻澜,别——”这么一来,倨枫便再也稳不住了。情急之下,他焦急地低唤了一声,即便是极力隐忍,极力克制,可仍旧无法抑制双手的颤抖。原本喻澜与千色一战,虽不说定是能赢,&1t;网罗电子书>但至少还有五分胜算,可如今,风锦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局势。“你打不过他们俩的,不如把九转真魂丹还给他们吧!”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却对喻澜的固执己见了若指掌,知道以她的性子,即便是硬着头皮撞得头破血流,也决计不会就此认输。

果不其然,喻澜瞳眸淡睨,眉梢上挑,对他的劝慰微露不满之色。

“倨枫,这里危险,当心刀剑无眼。”她沉声开口,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眼睫之下,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划过瞳孔,荡起阵阵涟漪:“你到溶洞里去安心等着我,天亮之前,我定会带着可供你寄居的躯体回来。”

“你让我走?!”倨枫愣了一愣,神色有些黯然,心里掠过一阵微微的撩动,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稍稍触动了他心底一直深深掩埋的弦,颤巍巍地响起了拖曳了极长的尾音,穿透了他一直以来的故作坚强,呛涌而上,喉间蓦地一酸。

到底是与自己同床共枕了数千年的男子,喻澜又怎会不知他素来别扭的性子?“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过的誓么?”她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地提点他。

倨枫蓦地一怔,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女子,忆起了当初留在她身边时义无反顾的誓言——

我倨枫誓,追随喻澜生生世世,只要是她的要求,绝无异议!

而那时,她的回应是什么?

她轻启朱唇,说的不过七个字——

生生世世一双人!

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谨守着她的承诺,而她,亦然。

这一刻,倨枫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是阖上眼,屏着呼吸,将自己所有的神思都隐藏在绵延的黑暗之中。“我记得。”幽幽地,那薄唇吐出了极轻极轻的一句话,睁开眼时,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黯沉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异常明亮,她的影子像一片孤舟,在他的眼底摇摆,在他的心底飘荡。

“很好!既然记得,那就不要再多说废话了。”喻澜嘴角轻轻一扯,纵然面临变故也是冷静如常,那妖娆绝艳的脸上是一抹惫懒的笑:“你记得你当日的誓言,我也记得我当日的誓言,所以,你乖乖回去等着我。”

倨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似乎真的打算离开。

就在喻澜忧心着该要如何应付风锦与千色之时,倨枫却突然卯足了力气,直扑青玄而去!

千色正在青玄身边,又怎么会给倨枫可趁之机?

不过一招,“戮仙剑”便架上了倨枫那白皙纤细的颈项,只需在稍稍多使一分力,便能让他人头落地,魂飞魄散!

“倨枫!”

喻澜彻底愕然,惊呼一声,却碍于那架在倨枫颈项间的戮仙剑,不敢有所动作。

那一瞬,青玄看得明明白白,突然便领悟到了什么。“喻澜,倨枫如今在我手里,你若是识相,就乖乖交出九转真魂丹!”带着七分得意,三分夸张,他站在千色身侧,冲着喻澜摇头晃脑,大声威吓:“要不然,你可别怪我师父削了他的脑袋!”

“你敢!?”

喻澜咬牙切齿,明明已是焦躁难安,可却还得极力维持着镇定。

“我敢不敢,这可很难说!”冲着喻澜扮了数个洋洋得意的鬼脸,他故意附在千色耳边,可说话的声音却大得离谱:“师父,既然她不信,那不如,我们这就试给她看——”

“别!”那厢,喻澜已是急得脸色白,方寸大乱:“你们不就是要九转真魂丹么,我将它藏在了宁安河上游的冰雪溶洞里,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话音未落,喻澜已是不见了。

风锦看了千色一眼,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捏了个诀子,尾随喻澜而去。

千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收了架在倨枫颈项上的“戮仙剑”只见倨枫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双腿一软,颓然地往下滑,那精致而俊秀的脸上浮起死灰槁木一般的惨白。

“你为什么要——”青玄急忙伸手去扶他,接触到他冷得像冰一般的躯体,一时语塞。

他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得出倨枫是故意失手被擒的。

“我这躯体已经到达承受的极限了……或许……明早就会魂飞魄散……”倨枫苦笑着,他脸色青白,似是因疼痛而虚弱地轻喘着,连说话也极其费力。他推开了青玄那搀扶的手,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大步,步履终是不稳,喉头一甜,血腥味儿便涌到了唇边,殷红粘稠的液体地一滴一滴淌下唇角:“我知道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可是……我不想见到她因为我……最终无路可走……”

的确,要从千色手中得到青玄的躯体,已是难上加难,再加上追讨九转真魂丹的风锦,倨枫并不怕入轮回遭受十世不得善终之苦,他只怕因为自己而连累喻澜,使得她最终穷途末路。

千色蹙了蹙眉头,思忖了片刻,伸手戳向倨枫的额,靠着渡真气与修为缓解他的痛苦。

倨枫毕竟是借他人的躯体还魂,当躯体腐朽之时,他便也能感觉出肉身腐坏的痛处,撕心裂肺,无法逃脱。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倨枫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青玄看着他额角不断淌下的冷汗,呃免不了有些黯然:“你不怕她丢下你一去不回么?”

倨枫轻轻一笑,声音低哑浑厚,字里行间皆是凄凉之色,像是有太多的感慨,而苦涩的滋味早已尝试咀嚼了百次千次:“她若是真的一去不回,那我倒是放心了。”

苦笑了一记,他眉峰低沉,言辞低婉地诉说起了与自己有关的陈年旧事。

“我爹乃是一方父母官,兢兢业业治理郡县,百姓安居乐业,直到他五十岁了,才得了我这个独子。我出生之时天降祥瑞,有一名道人路过我家,也不知是不是信口开河,竟断言我乃是天神降世,造福世间。后来,我娘病逝了,我爹便就送我去跟着一名隐士学道,只望我有一日能得道飞升,终成正果。”

倨枫回忆起那沉静的点点滴滴,只觉那是带着幸福与甜蜜的,如同炙热无比的烈焰,很能温暖他此刻僵冷的知觉:“我十五岁那一年,家乡洪涝灾患不断,我爹身为地方父母官,虽竭尽所能,却仍旧无济于事。灾荒之后便是瘟疫,整个郡县十室九空,朝廷派人来赈灾,那赈灾的官员与奸商勾结,打算将赈灾的粮食高价出售,指望一笔昧心财,因被我爹现,心怀怨恨之下,竟然买通了神棍巫婆,说我既然是天神降世,只需以我祭祀天地,灾患瘟疫自会消除。世人愚昧,不辨真假,竟不顾我父亲多年来造福乡里,只图一己之私,闯入来隐士家中,将我给捆了去,架起柴堆要将我活活烧死以作祭品。”

“后来——”青玄望着倨枫的侧脸,只觉得他的一席话好似一坛子烈酒倏地泼洒在了自己的心上,就连脉搏中奔涌的血也沾染上了酒的烧灼感。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遇到千色之前那段不堪回的经历。

回忆到最痛不欲生的关键所在,倨枫只觉得心尖一窒,升腾而起的内疚感沉沉压上来,就连嗓音也随之暗哑了:“后来,我爹有口难辩,老泪纵横,无计可施之下,竟然一头撞在了河滩的乱石上,含恨而终。尔后,柴堆点燃了,那一刻我想,我大概真的没有活路了。”顿了顿,他幽幽地望向青玄,眼眸中有不甘,有仇恨,但更多的是无奈:“其实,我倒并不怕死,只是不甘心。我熟读了道家典籍,只为修行悟道,可,悟道,悟道,究竟什么是道?我爹一生为民,我一心求道,我们从没有害过人,为何却要得如此下场?即便烧死了我可以拯救天下生灵,可我凭什么就要为他们而牺牲!”

一时之间,青玄答不上来。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道!”像是泄一般,倨枫狠狠收紧双手,河滩的沙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而他“世人不辨真假,自私自利,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可到头来,做出的事却是连畜生禽兽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