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雨欲来
作者:微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33

在云凤弦与卫婧仪的强烈要求下,莫火离和燕将天都尽一切可能,动用最快的渠道,探查炎烈国的京城动静,而通过官方信鸽传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卫婧仪的心中。

“先皇崩逝了,这不可能。”

面对着失声惊呼,神色满是震惊与不信的卫婧仪,云凤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古奕霖却是不忍说什么。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无论是真话还是假话,都同样残忍。

过了一会儿,也只得严恕宽出来做硬心肠的恶人,残忍地打破卫婧仪最后一点不肯相信的坚持:“公主,此事千真万确,如今向各地报丧的公文已在路上了。此时此刻,只怕京城已经开始办国丧了,只要我们在此停留五天以上,就可以看到本地官府在民间张罗办理大丧,各家各户挂白幔的景象了。”

卫婧仪怔怔站立船头,面容惨白而目光呆滞,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道:“我要回去。”

严恕宽摇头,平静地答:“这不可能。”

“我要回去。”卫婧仪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回头凝望云凤弦,眼神异常的平静,却也异常的坚决。

云凤弦神色微动,刚想说什么,严恕宽却赶在她有可能做出任何承诺之前无情地说:“天子之驾,乃国之大事,不可轻忽。风灵国国君之御驾,炎烈护使之兵,都有既定路线日程,若无两国君王同意,或是面临生死之危,断不可轻易更改行程。”

对于严恕宽来说,此时此刻,尽快把皇帝弄回国才是最重要的,船队都到了半路上,还要转头回炎烈国京城,天知道那边会再有什么变故。仅只大丧要耽误的时间,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卫婧仪眸中带着隐隐的愤怒和强抑的悲痛望向严恕宽:“严大人,死去的人是我的父亲,我知讯而不返,孝道何在?悲痛的人,是我的兄长,我知情而不顾,手足知情何在?”

严恕宽冷冷道:“公主嫁的是我风灵国的皇帝,公主明知陛下回国之事何等重要,此刻多番纠缠,夫妇之伦何在?风灵皇帝回国的诏书已回风灵国内,此时更改行程,便是失信于天下,失信于举国臣民,公主已是我风灵国的人了,你如此举动,陷君王于不义,忠义之心又何在?至于孝道与手足之情,到底有多少,公主自问,在生过这么多事之后,该有多……”

“够了。”云凤弦忍耐不住,大声喝斥:“先不管卫景辰这人是如何,可是卫婧仪想要回京,没有什么不对,她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无论曾生过什么,那都是她的至亲。”

对于严恕宽不以为然的表情,云凤弦一肚子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就算没有最基本的同情心,但至少也该有最起码的礼仪与尊卑。卫婧仪是风灵国的皇妃,炎烈国的公主,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严恕宽终于收了漠然之色,后退一步,对着卫婧仪深深一礼:“微臣无礼,公主恕罪。只是尚请公主谅解微臣职责在身,不敢轻忽。陛下的行程绝不能耽误,而就算是炎烈国的护送将领官员,纵然心念国丧,只怕也不敢私自做返程而行的主张。”

莫火离上前一步,低声道:“公主深知眼前境况,公主真的想让陛下回去吗?”

卫婧仪震了一震,她当然知道,对云凤弦来说,尽早离开炎烈国,有多么重要,只是……她转眸看向云凤弦,眼中尽是哀恳地道:“你还是照原程回国,让我回去吧!”

云凤弦立时摇头,古奕霖也即时上前,轻声道:“我们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怎么能不陪着你。”

卫婧仪摇头,颤声道:“炎烈国内乱,三哥登基上位i,父皇的突然暴毙,我不愿因为我的事而害了你们,误了你们,但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我的父亲,养我教我,不管生过什么事,他都是我的亲人。所以,让我回去,好不好?”

也许是因为她悲伤太甚,也许是因为她摇头时动作稍大,晶莹的泪水,就这么一点点滑落面颊。

古奕霖欲言又止,云凤弦怔怔地望着她悲痛的泪水,说不得话。若是摇头不许,那太过不近人情。若是点头应允,又怎能让她一个人带着这样的伤痛,千里奔波。

如果没有严恕宽、莫火离,如果没有那么多风灵国士兵的性命牵系,也许云凤弦早就一时冲动,说出我与你一同回去的话,而古奕霖也不会觉得不应该。

然而在经历了那么多死亡与争斗之后,在看到过那么多毁灭与血腥之后,她再不敢如以前那样任性而为。就算是云凤弦这么随性而为的人,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性命,却终不能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

“陛下依照原定路线行进便是。船队庞大,大型楼船行动不便,又一直是逆风,行动度不算快,而且一路经过各州各县,盛大的迎送礼仪,还有耽误不少时间。公主可以带几个高手,并从护船炎烈军中调出一批人马,轻舟小船,顺风顺水,尽返京,若是转了风向,就立刻上岸,从官府调最好的快马车队,如此便能尽快赶回京城,拜别先皇陛下,略尽个三两日孝道,再赶回来,说不定在边境线上,就能与陛下会合。”风紫辉清朗宁定的声音响起来,很自然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云凤弦眼神奇异,望着风紫辉,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风紫辉说完了这番话,竟是连请示云凤弦也省了,自顾自道:“我保护公主回去,你们应当放心。”

旁人听了倒还罢了,古奕霖听得同时愕然瞪大了眼睛。从来冷心冷眸,除云凤弦外,天下万物皆不入眼,世人生死俱不关心的风紫辉,什么时候会抛下云凤弦,管起别人的心愿来了。

云凤弦看看风紫辉,又转头望了望卫婧仪,在那双满含痛苦与期待的眸子下,云凤弦的眼神有些特异,却也没有什么反对的表示,只是望着卫婧仪,淡淡地道:“这般奔波,你的身子……”

卫婧仪含泪道:“你放心,我撑得住的,炎烈国的人是在马背上立国的,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是那虚弱娇弱的人,快马轻舟,都是无妨的。”

云凤弦再看看风紫辉,又转头与古奕霖交换了个眼神,良久,终于沉沉地点了点头。

虽说是当着严恕宽等人的面,很多规矩不能不守,不过听着风紫辉一口一个管云凤弦叫陛下,还是让他们的大脑一下子接受不了。

严恕宽见事已至此,再难挽回,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

莫火离微微皱眉:“这只是我们的决定,不知道炎烈国的军队会不会同意?”

“怎么会不同意?”云凤弦摇头:“先帝崩逝,公主赶回去奔丧,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合乎孝道。他们是炎烈国的臣子,谁敢不同意?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果然不出云凤弦所料,卫婧仪把护送船队的许漠天等将领以及内府礼部的出使官员,一齐召来,一说心中打算,人人出了一头的冷汗,还真是没什么人有胆子做主不让卫婧仪回去,同样也没有人有胆子做主让全部船队都回去。在忠孝大义的名分之下,就连陪同卫婧仪的一众女官,不管各自身上负有什么密责,也没有办法反对。

众人再三研讨,最后也只得分出一支人马,临时找当地官府,征调最多最快的小船护送安乐尽快返京。

云凤弦与古奕霖立在船头,遥遥望着卫婧仪与风紫辉的小船顺风顺水,转眼间,便成了天边的一个小小黑点。

云凤弦轻轻的吩咐了下去:“告诉船队,慢慢行走,不用太快,我们要等公主。”

站在后头的严恕宽狠命地咬了咬牙,莫火离苦笑了一下,却也应了一声:“是。”

听得那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古奕霖不觉微微一笑,真心同情起这些可怜而忠心的臣子们了。

云凤弦摸摸鼻子,耸肩道:“我本来是很讨厌那个卫景辰,可是看到婧仪……我知道我任性,你们想骂就骂吧,不用客气。”

严恕宽叹了口气:“罢了,微臣也不敢指望陛下能处处顾及大局,这一次,陛下没有坚持陪公主回去,臣已经倍感天恩了。”

本来想要叹息,不知为什么,却又忽然想笑的莫火离摇摇头,有些无奈,却也有些释然地说:“陛下的作为,固然令臣等颇感无奈,然而,若是陛下不做如此性情中事,那也就不是值得臣等千万里相援相助而无悔无恨之人了。”

严恕宽低声嘀咕一句:“你自己拍马屁就算了,少把我扯上,我恨的可多着呢!”

云凤弦也不觉微微一笑,遥望远方那已渐渐不可望及的船队,她迎着江风,把手合在嘴上,用尽全力大声地喊:“婧仪,紫辉,还有苏良,你们要早点回来,我等着你们。”

浩浩江风,把那用所有热情和真心叫出来的话,传得很远很远。长江两岸,青山如许,江流如织,白云清风之间,久久回荡着她的呼唤:“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我等着你们。”

沉重的慈昭殿一片空寂清冷,素幔白帐,飘摇无依,更是叫人平添一股寒意。

失去了主人的殿阁,冷冷清清,空空寂寂,只有几个侍卫、太监,还在殿外守候这清冷冷不再有主人的空寂殿宇。

直到远处那辉煌的灯光迄迳而来,映亮一路辉煌。当值的太监、侍卫一起从守卫的地方窜出来,面面相觑,这么晚了,皇上已经呆在御书房三日不出,还有什么人会来这不但没了人,连灵柩都已不在的殿阁。

却见前方无数宫娥、侍女左右分开露出那一身重孝,在明月之下却依旧清美无双的卫婧仪。

众人一惊,急急施下礼去。

卫婧仪淡淡道:“起来吧!我来祭奠父皇,你们不必服侍了。”

这个大殿本是任何人不经通传,都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不过,如今重要的人物不在了,也不过是一座废败的殿阁罢了。自然没有人会对卫婧仪的行动有所阻碍。宫娥们各捧香烛、花果,来往穿梭,很快便在殿中,布下供奉之席。

卫婧仪神色肃然,徐徐而入。风紫辉一直都形影不离,跟在她的身旁。看着她庄然素容,在灵位前盈盈拜倒,风紫辉的神容却只有万年不变的清冷。

卫婧仪在灵前双手合十,徐徐三拜,然后才轻轻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我要在这里陪伴父皇的灵位。”

“公主。”侍奉安乐的女官低声唤。

卫婧仪眸中泪光盈盈,竟是说不出的悲怆:“我不能送父皇最后一程,也该在父皇的殿中,多多陪伴父皇,今晚,我要在这里祭拜父皇,好好尽尽孝道,不得招呼,你们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退了出去。虽然风紫辉没动弹,但是他是风灵国人,不受炎烈皇帝宫法制约,如今的身份是卫婧仪的近身侍从,安乐对他的陪伴亦是默许,自然也没有人会不识相的多说什么。

转眼间,众人就退得一干二净,沉重的殿门,迅合拢,把那满殿追念故人的昏黄烛光,全都关在那一个封闭的空间之内。就这样,大殿前的大门紧闭了一整夜,直到二天,日近午时,这一场漫长的祭拜仍未结束,大门一直没开。

那边皇帝卫靖临已令人备了佳肴,为公主接风洗尘,一叙别情,这里卫婧仪却一直没有出来。

直到炎烈皇帝派人来催三次,才有个管事太监耐不住,小心地在殿门外呼唤,唤得几声,都无人应,渐渐提高声音也无人应答之后,终于咬咬牙,告罪再三,强行推开殿门一看空落落的大殿,竟没有一点人迹。

快马迎着疾风的奔驰,夕阳之下,马蹄声响做水不停息的奔驰。卫婧仪不愿风紫辉为她担忧,纵是受尽颠簸之苦,却也强撑着无事一般,反大声问:“风公子,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大殿内的那个角落里有能直通到城外的密道。”

“我知道大部分皇宫都会有密道,而密道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至高者在危急时可以脱逃,所以密道离身份最高的人,应该不会远。而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皇帝。炎烈皇帝为防备刺客,住处一夜三迁,根本无法固定,如此一来,密道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他居住的宫殿之中。我在机关上造诣不低,只要让我进了殿,又没有旁人干扰,就能很快地查处密道所在的位置了。”风紫辉淡淡地解释,眼神却遥望天边夕阳,那血色的夕阳,在暮色中,沉沉重重的直压人心。天地间,疾风浩荡,高天上,竟隐有乌云四合为一,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今夜的炎烈国,风雨将至,注定了,血流遍地。

耳旁传来卫婧仪真诚的声音:“风公子,谢谢你,谢谢你支援我,保护我,谢谢你为我找到密道,谢谢你,为我抢到快马,如果没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只能什么也做不了,困坐在皇宫里痛哭。”

风紫辉没有说话,这个身为公主,却可以真诚对侍卫道谢的女子,这个受尽辜负,却终究不肯负亲人的女人,这个生来娇贵,而今吃尽苦楚,却丝毫不悔的女子。他慢慢垂下眸,当她自真心道谢时,可明白,自己的诸般相助,为的是另一桩隐秘的目的。为了私心的一点小小愿望,利用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纯净的感情,到底该不该?

心头忽然一震,他愕然仰头望浩浩云天,从什么时候起,他这无心无情,竟也会考虑该不该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了。他就这般怔怔望向远方,任快马载着他,急驰皇陵。

如许夕阳真如血.

卷四暗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