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狡猾如狐的皇帝
作者:微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769

远定城除了所在位置不同,所处国家不同,几乎是另一个明月关的翻版。依然是宽阔的护城河,依然是厚重的城墙,依然是石制的房屋,依然是贫穷而苍凉的城池。唯一不同的,只是远定城附近,并没有太多高山。

甚至于云凤弦与古奕霖还是被安排在了宽敞舒服的房间,除了守在房门外的士兵敌意浓一点,简直让人以为,仍然置身于明月关中。

很明显,因为燕将天过于重视云凤弦,其他将领也不敢慢待了云凤弦。这样的境遇,让云凤弦心中百感交集。两座城池,只隔着一个小小的金沙国。

一样的城防,一样的建筑,一样的饮食,一样的语言,甚至是一样的文化,却切割出两个国境线,从此引无尽的杀戮和纷争。

云凤弦一直强笑着,直到炎烈国的人全部离开房间,她才伸手关上房门,脸色才刷得白了下来,靠着房门晃了晃,然后慢慢滑侧在地。

那一瞬间,古奕霖以为她会晕过去。

但云凤弦只是慢慢垂下头,无比疲倦地把脸,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现在她的手掌上,依然到处是刺鼻的血腥,让人感觉到一种刺心的痛楚。说什么,永远不会为救一人而害天下,也不会为救天下而牺牲任何人。

但当真正考验来临时,不必什么天下,只要一个小小明月关,就可以让她再次把生命当做棋子来衡量。今日一战,那个总是阳光般微笑着,那个晕血、惧高,那个怕吃苦、怕受罪,永远只想着安逸过日子,期盼着幸福米虫生涯的云凤弦,再也回不来了。

她一直试着支持,哪怕晕血的天性提醒着她自身的虚弱,她也毫不犹豫,让自己的手染上血腥,让鲜红滚烫的血,溅了一身。哪怕明白生命无比珍贵的内心在呐喊着,她依然眼也不眨地,夺去一个个生命。哪怕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呻吟哀叫,哪怕每一点精力都已被榨干净,哪怕她情愿跪倒在无尽战场上,质问苍天,但她仍然用她所有的理智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

但是他的心中知道,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此打得粉碎,再也无法复原。既然走到这一步,她就不能再保持着她自己的初衷,她再不能退缩,她的肩膀上多了风灵国的尊严,多了风灵**人的荣光,也还有着许多追随她的士兵的生命。

所以,她即使被掳,也不能让炎烈军有丝毫轻视风灵军,也不能让燕将天占走她半点上风。

直到现在,炎烈人客气地给了云凤弦一个单独的空间,她才敢把自身的虚弱无力,悲哀无奈,流露出来。

古奕霖屈膝半跪在她身边,轻轻把她的双手合在自己掌中,轻轻说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到最好,你已经尽你所有的能力,救了所有可以救的人。”

云凤弦闭上眼,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若不是为了我”

古奕霖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不是那些强国,只想着扩张土地,侵占他国,又怎么会有这些事情生?”他语气坚定,看着这样虚弱无力的云凤弦,他难以拟制地抬头,眼角却有一颗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云凤弦轻轻伸手,拭去他下颌的泪痕:“很难受吧!不过这样的事会一直生,因为人是最难满足的一种动物。奕霖,至始至终都是这样,人永远因为自己的**再去杀人……”

古奕霖慢慢地合上了眼,自从云凤弦失踪之后,他杀的人多得都快数不清。可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若是为了云凤弦而杀尽天下人,他古奕霖也不会害怕。也就是到现在,他才真正的明白云凤弦的想法,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云凤弦手掌天下权,却不思进取。

王者的雄心,到底需要多少人的血和肉,才能填补。

可是,现在的云凤弦想错了,他的痛苦,根本不是因为杀人的痛。杀人再痛,战场再残酷,他都庆幸可以真正面对,真正了解,这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什么才是真正的仁慈,所谓雄才伟略,真正带来的是什么,上位者一个念头,将会让百姓付出的是什么。

他内心深处真正庆幸的是云凤弦带他出来,看着外面如此广阔的天空,看到了云凤弦在战场上,承担了那么多痛楚与责任,而他,能以她‘妻子的身份’与她一起分担,而不是仅仅做为皇后,一个永远被囚禁在金笼里的金丝雀,永远被保护。

他现在的人,仅仅只是为了她的痛楚和负担而难过。他曾对云凤弦说过,她有统一天下的潜质,可以带全天下人摆脱战乱苦痛。可是现在,看到云凤弦眼中难以隐藏的痛楚,他心如刀绞,情愿她一事无成,情愿她碌碌一生,只愿她常有笑颜,只盼她永远欢然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云凤弦猛然站起,刚才一瞬间的脆弱无助,已经消失无踪:“有事吗?”

“洗澡水和替换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要沐浴吗?”

云凤弦与古奕霖相视一眼,看到彼此脸上的苦笑。

真的恍如梦中,如果不是口音略有不同,他们几乎以为,仍是在明月关中,仍是有风灵军,这样敲起房门,提醒他们沐浴事宜。

云凤弦立刻回道:“多谢了,我们这就出来。”

门外再没有什么声息了。

云凤弦用力握了握古奕霖的手,深吸一口气,脸色已恢复平静,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古奕霖轻声唤他:“凤弦。”

云凤弦努力对他微笑道:“我知道,洗澡水只能洗掉手上的血,却洗不净身上的血。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会为我带来什么,可是,我不能让他们利用我对付我的国家,还要尽力保全被俘的兄弟。我希望,可以留有用之身,将来能够找到风紫绊,我们大家,又能快快乐乐在一起。”

古奕霖淡淡一笑,轻轻道:“我相信你。”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了,他们两只手十指紧扣,另外两只手,同时打开了房门,面对房外一整排的炎烈军,同时安然一笑,再无忧虑之色。

沐浴是单独完全的,云凤弦很好的掩饰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身份,古奕霖亦然。正好炎烈军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性别,更也不愿在他们身上多费脑筋,除了按时送饭,派人看守,也对他们不闻不问。

只是他们不能踏出房门一步,也无法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更不清楚其他的风灵军处在什么境地中。这样的情况直到晚上,有炎烈军来请,称主帅在正厅设宴,迎接公子。

云凤弦心中一动,问道:“燕将军回来了?”

炎烈军领队点了点头。

“战事如何?”

来请人的炎烈军领队笑了笑,不言语。

云凤弦知他是断不会说的,想了一想,牵了古奕霖的手,笑道:“有劳引路。”

向着帅府正厅一路行来,已觉杀气森森。空气中,仿佛有隐约的血腥气。沿途所有炎烈军,无不怒目而视,森冷的长枪、冰凉的钢刀,似乎都带着杀戮的冷意。

古奕霖只觉寒气彻骨,云凤弦却轻轻握紧他的手,低声说:“是好事。”

“什么?”古奕霖愕然。

云凤弦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一战,他们若得胜,必会得意忘形,眉眼之间多见兴奋之色。可是,看所有炎烈军的表情、气势,分明愤怒难当,恨不得拿我们大大出气。虽然不一定我军大胜,但至少炎烈军不曾占到半分便宜。”

古奕霖听得心中一安,转念又想到,若是炎烈军大败,或并不曾胜,心头郁闷,那一个被拿来消气的必会是他们二人。这一想,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云凤弦握紧他的手,细声安慰道:“别怕,镇定。他们必会对我们立威,你我不可惊慌失措,让人徒然讪笑风灵国。”

古奕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眸见他脸上笑意微微,只觉心头莫名一安,天地之间,再无可畏惧之物之事。

云凤弦虽然对着古奕霖含笑,自己心中却是沉如巨石。她确定自己不必担心生死安危,甚至连古奕霖都因身分高贵,地位显赫而让人不敢随意欺辱,只是,其他的被俘风灵军就”云凤弦暗自咬了咬牙,罢了,既然一切都是我做的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总要护他们周全就是。

前面炎烈军引路,已转往帅府正厅的大道。身后两排精悍无比的炎烈军,手按腰刀,名为侍奉,实是押送,步步紧跟。

云凤弦与古奕霖浑不管礼法规矩,于众人之前,手握着手,转过弯道,走过花园的间隔门户,眼前豁然开朗。只是还不及看清前方正厅眼前道路,就已经被无数寒光耀花了眼。整个走道上布满了炎烈军,一个个站得笔直,一眼看去,竟不知有多少人。

在云凤弦与古奕霖走进来的一瞬间,无数把钢刀同时出鞘。森然的杀气,转眼弥漫于天地之间,似要吞噬一切有形的生命。钢刀猛然高举,重重劈落,无数声刀风奇妙地融为一声,应和着所有炎烈军的大声呐喊,竟足以令千军丧胆。

古奕霖刚过弯道,只觉杀气四溢,刀风乍起,前方引路的两名炎烈军领队,亦应声拔刀,长刀却是对着古奕霖和云凤弦当头砍下。

古奕霖脸色大变,身形一震欲动。云凤弦却用力拉住他的手,用微小得仅彼此可闻的声音疾喝:“别怕,别动。”她声音虽小,却奇妙地让人安心,古奕霖果然定下神来,一动不动。

劲风倏止。

眼前两把刀尖,一停在云凤弦额前,一顿在古奕霖梢,两个执刀的领队,脸上居然隐隐有着汗渍,仿佛刚才那一刀,分寸之把握,已用尽他们的心力。只是,这样千刀出鞘,万刃逼身的杀气和恐怖,换个胆小一点的人,只怕也要嘶声惨叫,腿软倒地,甚至大小便失禁都有可能。

旁人是出了一身冷汗,奈何云凤弦本人却笑嘻嘻,对于眼前生的一切混然不在意。

而古奕霖本人,心心念念只有云凤弦,倒早将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开不顾。刀风临体,他面不改色,竟有闲暇,对着云凤弦轻轻一笑。

看着众人诧异之色,云凤弦慢慢地把双手抬起来,轻轻击掌:“好,刀子举得挺整齐,可见平时排练得很辛苦吧!炎烈国的仪仗队,真是有特色呢!”她这般悠悠说来,却叫一干炎烈军,听得瞠目结舌。有人咬牙切齿,恨怒难平,有人龇牙咧嘴,努力想控制不要笑出来。于是乎,许多人脸上五官扭曲,露出极之古怪的表情。

云凤弦视而不见,只是携了古奕霖的手,笑嘻嘻往里走。

青石走道的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炎烈军,人人长刀出鞘,在空中双刀交加。云凤弦和古奕霖就是在刀丛中,慢步向前,只要众人手往下落,顷刻之间,刚为肉泥。这样的威势、这样的场景,本来可以让所有观者心胆皆寒,奈何云凤弦一路走来,笑容满面,左顾右盼之间,笑嘻嘻高举一只手,摇来摆去:“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现示威无效,再做下去,反落下乘,惹人讪笑,只听得厅内一声朗笑,甲胄声动,以燕将天为的一干将领已大步到了厅外。

燕将天一身轻甲,再衬上修眉朗目,于万军之尊的威势之外,又多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风流儒雅之气。他面带笑容,衣甲干净整齐,从他的衣着神色中,看不出丝毫苦战归来的痕迹,也无法探出胜败得失。不过”单看他身后诸将,冷沉的脸色、愤愤的表情,却让云凤弦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燕将天对着云凤弦一抱拳,深深弯腰施礼:“炎烈远定城主将燕将天,

云凤弦眨眨眼,停下步子,左顾右盼一番,然后非常好奇地问:“大风灵国皇帝、皇后啊!好厉害,他们在哪里,我也看看。”

燕将天一挑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笑容如故:“陛下说笑了。”

云凤弦更加努力地东张西望:”陛下?在哪里?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高贵的人。”

燕将天身后一众秦将,无不脸色阴沉,大多心中在嘀咕,这个胡闹的家伙,实在看不出任何帝王风范,真的有可能是风灵国皇帝吗?将军真的没有弄错吗?

燕将天却索性走到云凤弦面前,对着云凤弦深深下拜:“陛下。”

云凤弦再也不能装模作样看向别处了,她对着燕将天,干咳一声,有些讪讪地道:“很抱歉,恐怕你认错人了。”

燕将天微笑道:“大风灵国天子的龙颜,岂有错认之理,陛下何必再行推脱。”

云凤弦叹口气,脸上堆满了笑容:“燕将军,当皇帝啊!我做梦都想,我也真盼着我是,可是我真不是。”

燕将天并不为怒,仍然修养极好的淡淡道:“我军中有人曾见过大风灵国天子龙颜,唤来一认便知。”

云凤弦耸耸肩,笑眯眯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人有相同,物有相似,这有什么稀奇。不过,我这脸倒被人认为是天子龙颜,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

燕将天起身,淡定地看着云凤弦,轻笑地问道:”公子当真不是?”

云凤弦点点头,正色道:“当真不是。”

燕将天那双温润的目光,立即如电光般冷冽,“果然不是?”

云凤弦收回了自己的笑容,正色肃容地一字字道:“果然不是。”反正,她是下决心抵赖到底了,不管怎么样,绝不可以让风灵国皇帝被炎烈人所擒,变成大家公认的事实。

死皮赖乞本是她凤弦最不屑的东西,可是自从她上了云凤弦的身后,这耍赖倒成了家常便饭,还有越来越厉害的迹象”如果她一口咬定她自己不是,没证没据,炎烈人想要利用她不利于风灵国,也没名没分的。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么事实,也会变成骗局。

燕将天直直望着一脸无赖样的云凤弦,眼中锐利的锋芒闪动,“陛下有什么证据说你不是风灵国的王?”

云凤弦哈哈一笑,“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是楚王?”

燕将天冷笑连连:”有风灵国王的绘图画像,与你一般无二,有莫火离对你的恭敬,有明月关内,人人知你是皇族中人。”

云凤弦闻燕将天此言,连连摇头,“将军此言差矣,所谓容颜,皆有相似,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说了。那莫将军是至诚君子,从不仗势凌人,对所有风灵人都会客气有加。再说,你不能把话打横了来说,所谓皇族中人,就是风灵国的皇帝吗?”她一边瞎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燕将天的眼神,见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说话,继续说道:“不错,我在明月关向所有人自称是凤翔公子,可是,你们若仔细调查一下,就应该知道,风灵国根本没有凤翔这一号人物。我不过是需要一个尊贵的名分,在必要的时候带兵罢了。我只是一个有钱任性的公子哥,冒充风灵国王孙,想要在明月关威风威风,没想到碰上战乱,虽说没有什么高尚伟大的心灵,但国家危难,城池被困之际,也要为国出点力,就是如此。”

她一口气说完,笑着冲脸色有些青的燕将天眨眨眼,又往火上添油,“试问,我若真是风灵国的皇帝,那怎么可能亲自带兵,来做诱饵?救了一个莫火离,却失掉一个风灵王,有谁会蠢到做这样的交易,有哪个国家的君王会自投死路,有哪个国家的臣子会让君王这样做?”

燕将天被她驳得哑然失言。云凤弦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不管怎么说,牺牲皇帝,救一个将军、一座城,确实是非常荒谬的事。他不必回头,就可以看到身后诸将,脸上将信将疑的神色。连他自己的部将都不相信,又何况天下人。如果天下人都不相信这是风灵国的皇帝,风灵国也一口否认,云凤弦自己再不承认,那么炎烈国拿到手的就不是一块王牌,而是只能惹来麻烦的烫手山芋。

一无法威胁风灵国,二还要让天下人嘲笑炎烈国居然蠢到抓个长得像是风灵国的皇帝的人,就称之为风灵王。

云凤弦笑着对燕将天道:“燕将军,你一定是让人骗了。其实,我是不是风灵王最好查了,派人去查查,风灵国京城,皇宫之中,是不是有一个风灵王,不就行了。”

燕将天哼了一声,暗道“炎烈国的密探早知道京城之中那个是冒牌货了。”只是他手无明证,炎烈国暗探情报网也不可能暴露出来,他说得再好,也是空口白话,就算明知风灵国的皇帝是假的,天下人也只当是真的口假做真时,这个真的,也就变成假的了。

自己这一番苦战,损失惨重,才将越月等先头部队救回来,一没有攻下明月关,二没有擒杀莫火离,连抓到风灵国皇帝这惊天大功,似乎也要被这人三言两语椎个一干二净。白白出兵一场,死伤无数,却毫无作用,这可不是他可以甘心面对的局面。

燕将天心念电转,淡淡一笑,直起腰,不再执礼如仪:“诸国都有对待王侯之道,虽破国灭城亦不得辱。若阁下只是普通军士百姓,那就恕我不客气了。”他面色一凛,喝道:“来人,将这二人拿下,男的拖出去斩了,女的打为军妓,给儿郎们快活。”

一旁应和如雷:“是!”

古奕霖脸色一冷,也不惊惶,冷笑一声,倏然伸手向燕将天额上点来。

燕将天知这女子了得,也无心与她对敌,更何况他一军主帅,实没有必要自降身分,与俘虏过招,所以只是不慌不忙,退后了三步。同时,四周许多炎烈军已是大声呐喊,扑了过来。

古奕霖却只一招虚点,手一扬之间,燕将天只觉腰间一松,心中微震,抬手向腰上长刮按去。却觉寒光耀眼,长剑自行出鞘,自己的手,倒像是伸向剑锋,任凭一剑断指。

燕将天心间一惊,手顿在半空。

那长剑就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入古奕霖手中。

燕将天是百战名将,武艺非凡,就算是吃了一惊,也不慌张,一瞬间已将功力提至最高,脚下不丁不八,做好应付一切攻击的准备。

四周救主炎烈军已经扑到,后方一干将领见主帅长剑莫名其妙飞到古奕霖手中,也都色变,飞扑过来,唯恐让燕将天吃亏。

云凤弦倏然纵声长笑,四周寒光闪闪,刀下如雨,他自安然不动。

这一次炎烈军都是为了救护主帅出手,不似刚才纯为立威,出手之间绝无余地,眼看云凤弦与古奕霖就要被乱刀分尸。

燕将天却心中苦笑,他有心吓一吓这二人,逼他们承认身分,没想到古奕霖忽然出手,诡异至此,把所有人都震得情急失措。如今他们是以一军之力对两个俘虏,人家谈笑自如,自家百战炎烈军,却从将军到士兵,个个脸色大变,惊慌失措,一大群人扑过来,实在太**分,徒惹人笑。更何况,他哪里敢真让人把云凤弦砍了,情急间,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喝,声色俱厉,把所有在场炎烈军都吓了一跳。提刀扑向云凤弦的人,无不拚命收刀。奈何不是人人武功高强,可以收自如的。

有人勉力一偏刀势,为了不砍伤云凤弦,而身不由己,踉跄向前扑出好几步。有人拼命一转身,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有人强力咬牙收刀,身不由己,一跤坐倒。有人大喝一声改刀势,长刀砍到地上,拖出长长刀痕,自己双手又酸又软,才算没有伤着人。

一时之间,乒乓之声不绝,状况一片混乱。

燕将天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惭,纵是一向自负善于带兵,这时也不由满脸通红。不过,他连羞怒都来不及表现出来,因为还有三人未能收刀止势,钢刀对着云凤弦与古奕霖砍下来。

燕将天急得眼都冒火了,古奕霖却不慌不忙,轻笑一声,长剑漫不经心,信手一挥。只听得兵刃落地之声,三把刀几乎在同时一时间落下,三个执刀炎烈军,犹自面色茫然,竟似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一般。

此时,炎烈军混乱一片,面子丢尽,古奕霖横剑于胸,面带微笑,云凤弦长笑之声,犹自未绝。

云凤弦笑了良久,才负手而立,悠悠道:“燕将军,你这帅府好生威严,这一干将领士卒,果然威风凛凛,这般迎客,实在让人受宠若惊,只是这帅府正厅之外,却还缺一仵东西。”

燕将天不知道云凤弦这时为什么带开话题,只是他因己方大大出丑而郁闷万分,一时间也只能顺着话题问下去:“不知缺些什么?”

云凤弦举目望着大厅的正前方,漫声道:“厅前还缺一只鼎,鼎下烈火焚烧,鼎内油脂沸腾,你可将我绑在鼎上,我若不跟着你一起编谎话,便将我扔下去,只怕你就算要我喊你做爷爷,我也只能乖乖喊了。”她笑语安然,悠悠然望着燕将天:“燕将军要不要试一试。”

燕将天只觉气闷无比,偏偏无话相对。他最多也只是吓吓云凤弦,根本不敢把她怎么样,却不知对方是如此的赖皮

古奕霖只觉云凤弦这一番话,实在慷慨激昂,心下欣然,笑道:“你我夫妻一体,自是生死与共的,你不惧死,我又何惧。”他看了燕将天一眼,面带不屑:“纵陷于万马军中,我自能一死以留清白,何人敢于辱我。”

云凤弦一把握住了古奕霖的手,低笑道:“好,我们若能在一处,血肉相融,岂不快哉。”她越是这等轻淡生死,笑意豪迈,越是气得燕将天头顶冒烟。

一旁炎烈军,虽然视他们为敌人,也无不露出钦佩之色。

燕将天心知肚明,这两个人根本拿准了自己断不敢要他们性命的,才敢这样肆无忌惮,逞尽英雄。有心把人拿下来,让他们吃点苦头,古奕霖却已横剑作势,摇出若有人敢于无礼,必力战而死的姿态,语气中更点明了,实在不行,便会自行了断,一死留清白,断不受辱于人的意思。

他仔细想想,以帝王之尊、皇后之贵,面对羞辱,的确很可能选择死亡。这样一来,燕将天就算恨得牙痒痒也不敢胡来了。眼看局面僵在这里,园中无数炎烈军,竟谁也拿这谈笑自若的两个人没办法。

这时,忽听得脚步声起,刮甲相撞之声,迅快而激烈,一人迅走入园门,“大帅。”

云凤弦应声看去,原来是燕将天的副将越月。这位勇悍的将军,也穿了新盔甲,重理了仪容,只是神色憔悴,脸色青白,眼中满是血丝,一只胳膊还吊在胸前。可见,那一战必是吃了大大的亏,虽然燕将天把他救了出来,他自身也受了重伤。

越月见花园里情况诡异,面现讶色,却并未迟疑,对着燕将天施了一礼:“大帅,我已将所有被俘风灵军都吊在了外头,到了午夜,剐心以祭死难将士。”

云凤弦脸色大变,猛得拉了古奕霖向外跑去。

四周炎烈军哪里能容两个俘虏这样胡闹,不过,燕将天嘴角已掠起一抹微笑,微一挥手,众人自然向两边退开,给云凤弦让出了一条道路。跑出两道园门,眼前已是可容千人百人跑马的演武场。

场中立了几百排木杆,除了一些重伤兵员,其他的炎烈军俘虏都双手倒搏,被吊在半空中。有人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有人满头大汗,但是,没有一个人出一丝声音,只是咬着牙,用愤怒的目光瞪着一众炎烈军。

看到云凤弦出现,所有炎烈军脸上都有松一口气的表情。

有人大叫:“公子,你还好吗?”

“公子,你没事吧?”

“公子,这些狗贼可曾为难你?”

云凤弦顿时心如刀绞,是她,是她让这些人放下武器,不要抵抗的,是她让这些人,失去了战死沙场的荣耀,而沦为屈辱的俘虏。可是受到这样残忍的对待,仍然没有任何人怨恨她,反而无比关心她的处境。

云凤弦铁青着脸转过头回望,燕将天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云凤弦直接走到他面前,大声说:“放他们下来。”

“为什么?”燕将天冷笑一声:“因为他们是风灵人?”

云凤弦用尽全力大喝一声:“因为他们是人!”

燕将天莫名一怔,觉得胸口如受重击,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叫他所有的冷酷言语、残忍逼迫都出不了口,面对云凤弦带着怒气的眼睛,他一时竟觉不能逼视。

耳旁仿佛传来越月的低呼:“将军。”

燕将天定了定神,这才道:“两军作战,讲不得仁恕之道,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自应无所不用其极。”

云凤弦冷笑一声:“国家与国家的战争,应该只有敌人而没有仇人,若每一个战死者的家人与朋友都要报仇,那天下再无宁日。古来虽有杀俘之事,但或是逼不得已,或是生性残虐,最终不免尽失人心。将军平日应该不是这样对待俘虏的吧?”

燕将天淡淡道:“不错,往日我也会把俘虏收于军中,用做军奴,不会轻易杀戮,只是此一战,敌军杀我太多士卒,军中怨气升腾,不杀这些人,不能平众将之怒。”

云凤弦冷冷道:“此一战又是何人引起的?风灵军纯为自保,奋力反击,又有何错。”

燕将天对答如流:“两国交锋,所有名目道德不过虚妄,胜就是对,败就是错,不必再谈道理。”

“好,那就不谈道理,谈人心。风灵军为炎烈军所俘,活该倒霎,但是炎烈军难道就没有人被风灵军所俘吗?今日将军如此对待风灵军,那么,他日风灵军又会如何对待被俘的炎烈军?”

燕将天深深看了云凤弦一眼,淡淡道:“我国的勇士,为国而死,又有何惧。”

云凤弦不由气结,愤而喝道:“你身为主将,不恤将士,只会说这些口号,为国而死、为国而死,上位者,只会叫下位者去死吗?”

燕将天再不看云凤弦的表情,慢慢抬了抬手,站在木杆下的炎烈军已掏出了剜心尖刀。

带头的吴大杰忽的高叫一声:“公子你不必为我们难过,我风灵的勇士,为国而死,又有何惧。”

其他风灵军,也跟着大声呼喝起来。

云凤弦差点没气晕过去,这帮只会逞勇的家伙,专跟我扯后腿。

燕将天已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凤弦一眼:“他们自己的心意亦是如此,你又何必再多事。”

云凤弦再也忍不住,瞪着燕将天,一字一字道:“将士勇悍,走他们为国无惧,但身为主将,岂能不爱惜他们的性命。我既然带了他们出来,当然要尽力保全他们,我既然作主投降,便不能让你就这样杀了他们。就算他们不怕死,你也会希望尽可能救护他们,对不对?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冒险回去救越将军。”

她语气诚挚,若是平常,燕将天怕也早就心软,为他所说服。不过燕将天本来就不是残暴之人,所谓杀俘也是摆出来的架式,就是为了逼云凤弦屈

所以他再不理会云凤弦,喝道:“动”

一个“手”字还没说出口,云凤弦已大声道:“燕将军,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燕将天终于转过头来正视云凤弦,脸上露了微笑:“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风灵国的君王,以一国之尊的身分向我出请求,我自然走要给几分面子的。”

云凤弦毫不犹豫,退后一步,对着燕将天一拱手,端然正色:“风灵国皇帝云凤弦请求驻远定城主帅燕将天将军,手下留情,饶恕所有被俘风灵军性命。”

这样爽快、这样干脆,不由微微一愣。但他反应神,立刻笑道:“既有风灵国陛下之命,末将岂敢不遵。”随着他淡淡下令,被吊起的人全被放了下来

他们本来被高吊在半空中,听不清云凤弦的话,不明白情况到底生了什么变化,却依稀猜到,必是云凤弦做出了什么妥协,才能让他们逃过一死。他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云凤弦。

云凤弦心中感动,处此困境,他们担忧她,竟仍然远胜于担心他们自己。但她仍然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着,对诸人摆了摆手,告诉大家放心。

燕将天微笑伸手相引:“厅中已备薄酒一桌,陛下请。”

云凤弦倒也处之泰然,她微微一笑,举步向前。古奕霖先一步走到燕将天身边,无视一旁炎烈军将士警惕的眼神,双手奉上刚才夺到的宝剑:“适才对将军无礼,还请恕罪。”

既然云凤弦承认了风灵国皇帝的身分,那古奕霖就是皇后,燕将天也不敢造次,恭敬地伸手接过刻,顺势弯腰一礼:“娘娘神技,末将惭愧。”

云凤弦在旁边笑道:“是啊!这是奕霖隔空摄物的独门绝技,名字就叫”她语气一顿,心思百转千回,笑吟吟道:“这一招的名字就叫做随心而动。”

这样古怪的武功名字,让人听得愕然,想到古奕霖奇妙至极的本事,也不由让燕将天暗中出了一身冷汗。武功高到可以隔空摄物的人,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若要出杀招的话,就算是自己,也难以应付得下来吧!不过,他毕竟胆识过人,心念电转之间,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不曾后退一步,依旧执礼甚恭。

古奕霖愕然看看云凤弦,却见云凤弦笑嘻嘻眨眨眼,便也会心一笑。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把自己全靠透明的细丝牵引夺剑的真相说出来的。

一行人回了正厅,分宾主落坐,宴席就此开始。燕将天殷殷待客,云凤弦谈笑风生,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实在想像不到,他们彼此的身分处境,如此古怪。云凤弦是俘虏,但他皇帝的身分,让任何一个有分寸的将领,不致做出对他失礼的事。

再加上,炎烈国王摆明了要利用云凤弦对付风灵国,在这种云凤弦必有大用的情况下,更没有人愿意狠力得罪她,许多威逼利诱的手段,对她都不能施展,反要客气相待。

而且,古奕霖让人感觉高深莫测的武功,更让人在咫尺之间、厅堂之上,不能对云凤弦无礼。

酒席谈笑之间,双方说说风灵国的繁荣、炎烈国的风俗双方都是兴致勃勃,高兴之时,拍案大笑。看得在一旁相陪的一干将领,汗如雨下之外,却也佩服莫名。也亏得他们好像所有生的事都不存在,没事人一般谈笑风生。

燕将天也在说笑之间,暗中套问云凤弦风灵国内情、朝中状况、兵力分布,等等。

云凤弦仿似毫无所觉,说笑无忌,可一扯到重要问题,即刻糊涂,关于国事、朝政、军务,她的回答永远是:“我哪里知道,这要问摄政王啊!”

燕将天听得暗中翻白眼,可看着云凤弦无辜的眼神,却又没办法说云凤弦是在骗人。全天下都知道风灵国皇帝没实权,风灵国皇帝不管政务,在这种情况下,他说不知道,实在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他也曾问及,云凤弦离京之后的情况、努力想让人联想风灵国君王与摄政王不合,致使皇帝偷偷外逃,或其他对风灵国稳定不利的事。

云凤弦只是笑嘻嘻说道:“反正国事我也不懂,听着也烦,留在京城多辛苦,索性都扔给摄政王,我自己出来玩玩。这一路游山玩水,一不小心,离开了国境,到金沙国转了个圈,就让莫将军给请回去了,这不,又让燕将军你请来做客了。”

天大的事,于她好像都只是说笑,喝酒喝得脸通红,好像带了七八分醉意,说话更是漫不经心,让人拿不到重点,摸不到头脑,找不到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直到云凤弦醉得趴在桌上睡倒,燕将天仍没有套出一句可以利用的话。

一直在席间微笑相陪的古奕霖扶起云凤弦,对燕将天道:“燕将军,她醉了,请容我们夫妇休息。”

燕将天连忙应是,喝令送他们夫妇二人回房,好生服侍,又让人快去张罗解酒汤,亲自相送到台阶之下,犹自目送云凤弦和古奕霖在一大群炎烈军的护送之下离开口

直到人影远去,燕将天才悠悠一笑:“我以前只当他是没有能力,大权旁落,为了自保,连母亲都可以出卖,忍受嫁母之辱的无用皇帝,如今才知,此人大勇大智,又自精明奇诡,不但战场之上,刚烈果决,就连受被俘之辱后,犹能从容应对,不失大体,不丢风灵国颜面,不损风灵王威仪。刚才酒席之上,更是滑不溜手,全无半点破绽,这样的人物,实在让人想不通,为何会甘心让别人掌握国家大权,为何会宁愿为了一个手下将领,沦落为囚徒。”

他摇摇头,只觉云凤弦实在万分古怪:“看来,想要打动他的心思、打开他的嘴,我的能力不足,还是早日将他押入京城,交予陛下吧!也只有陛下这样的人物,才能降得住此人。”

卷三星光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