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出其不意
作者:微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783

云凤弦缓缓抬起手,打了个呵欠,在一堆人瞪到几乎挤出眼眶的眼珠子盯视下,闲闲一挥手:“好了,你们拿吧!各取各人的,记着守秩序,别乱挤,药就这么多,挤丢了我可不负责。”她话音未落,只见满天人影乱飞,黑影白影蓝影灰影,到处都是人影。

凤雪彦的动作奇快的退往后方,长案前已有十几个人最先冲到。轻功好的看前面人挤满了,索性一跃而起,从上方去取药。内力好的,运起全身功力,一路往前挤。有人情急间,竟对上好几掌,甚至传出七八下兵刃交击之声。好在每人用的药,都已分不同的瓶子,写好药名放好,这才没有让人为了抢药打生打死,人人拿了自己的药就先松了口气。

麻烦的是后来,几十双手,一齐伸向唯一的一本书。

眼看要闹成一场混战,云凤弦冷笑一声:“拿去抄一份也好,撕下自己要的那几页也好,谁要敢闹事,谁就别想带走配方。”

这一声喝当真如雷霆震耳,把众人震住。

本来几十双手抢的册子,立刻谁也不敢伸手来拿了。

玉中叹了口气,走过去,抓起册子:“好了,你们想要什么配方,一个个过来,找我要,是要我撕下给你们,还是你们另抄一份,都随便。”这话说了,众人才松懈下来,这帮在山海湖城也算有本事,在江湖上亦算有名堂的人物,都成了乖孩子,乖乖排队,一个个来了。

云凤弦这才冲空洃一抬手:“好了,你来指挥给四部的所有弟子分解药。”

空洃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她主意一定,不可更改,便点头以命而行。

所有解药和药方都分配完之后,厅里厅外,紧绷的气氛开始轻松下来。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谈话,低声地议论,每个人眼中都有深深的疑惑,但每个人身上的肌肉,和永远在任何时间都紧绷的神经,却已开始松弛。

空洃和玉中站在云凤弦身边,眼中都有深深的忧色。

按理说,云凤弦仍然是化血堂之主,可是在她一手把解药全部分之后,这由幽贡曲用铁血手段、金钱、美女、财富,还有毒药,来牢牢掌握的化血堂还能依旧不改吗?下面的那些人,还能继续为云凤弦效命吗?

云凤弦安坐上,闲闲喝着茶,尝着糕点,时而和风紫辉闲聊几句,耐心地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从坐位上站起来:“各位情绪恢复正常了没有,激动泄完了没有,可不可以静下心来,听我说几句话。”她的声音平和,并没有刻意大声嚷嚷,不知为什么,却在一瞬间让厅里厅外,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专注地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们是被幽先生用毒药控制的。或许,幽先生也并没有真正的恶意,毒药之外,他给了你们财富、美人、权位,而毒药,在他看来,是维持暗杀组织的必然手段。可是,我不这么想。”

云凤弦扫视众人,朗声道:“任何一个组织,要长久的存在,要昌盛地展,都不可以靠胁迫的手段,必须众人连心,必须有真正的热情,真正的爱,真正愿意去做这份工作,才可以做到最好,才可以真心地为组织打算,所以,我把解药交出,我把药方公开,我解开捆住你们的绳索,以后的去留,一切由你们决定。”

云凤弦停顿了一下,继而道:

“想要离开的人,可以立刻站出来,我绝不好留难。化血堂不时无间地狱,不时只进不出。由我掌管的化血堂,来去自由,留下的人,不是我的属下,而是有着和我同样愿望,希望有属于自己的事业,希望让生活过得精彩,过得美满的伙伴。离去的人,也不时叛徒,而是因为喜欢走别的路,喜欢看别处风景,喜欢过另一种生活的朋友。”

云凤弦凝视所有人震惊的表情,微微和笑:“四部弟子要离开,随时可以。你们曾为化血堂付出太多,为了化血堂,你们用生命去拼搏,你们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你们的功勋,化血堂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以前你们领到的报酬虽然还算丰厚,但也不足以报答你们所付出的。所有要走的人,每人三千两银子,可以让你们安家置业,过较为宽裕的生活。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只是,不要利用你们在化血堂所学到的杀人技巧,去作奸犯科。一来,这会累及化血堂,而来,杀人犯法,伤人性命,终归结仇结怨,又触怒官府。上得山多终遇虎,难免也会有落难受苦的一天。”

厅外,有人深深垂下头,有人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激动之色,有人胸膛开始有剧烈的起伏,但更多人,只是深深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口出奇怪之语的云凤弦。

云凤弦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再一次望向厅内众人:“各方管事,各部领,若要离开,依各人身分和功劳,予五千两到两万两不等的银子。如果帐房那边暂时不便拨款,由我私人垫付。离开的人,永远是我们的朋友,留下的,就是我们的伙伴。各处的生意,我暂时不会插手,一切照旧,我信得过各位。所有生意事务,大家都可以自主决定,便宜处理。如果有人离去,留出空缺,则酌情,由副手接替。我唯一对生意的更改,是以后红利的划分。各处生意,六四分账,每年所有的赢利,总堂只拿四成,各部掌柜拿六成,但这六成中,必须拿出两成来,分赏所有下属成员。而总堂的所有帐目,全部公开,大的款项调动,各方管事,都可以来查。每月开例会两次,各处生意向总堂总结生意状况,总堂也把未来大的展方向,大的银钱用度,向大家说明。”

厅中众人神色有人迷糊,有人震撼,明显这些精明的老江湖,脑子居然谁也跟不上云凤弦说明的度。

“四部弟子,暂时全部停止杀人生意,不走的,各归其位,可以打探各处消息,给总堂最准确的情报。不想走,但也不想过这种藏头露尾生活的,请向空洃报备,我会记下你们的名字和要求,为你们安排新的工作,如果化血堂现有的各处生意不能安插,我可以重开新的生意。继续在四部做事的弟子因为停止了杀人生意,不能收到高额酬劳,但你们探查消息,一样是危险艰难的工作,所以每个月,总堂会加三倍薪银给你们。我不能保证以后永远不开杀手生意,但我可以保证,无论接什么生意,我都会先确保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全。你们的生命,和其他人一样珍贵。所以,化血堂弟子,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在工作上受伤,无论是与强敌交手,还是仅仅上菜烫伤了手指,医治费用由总堂出,如果伤得严重,总堂会另付高额的慰问金。就算不时因工受伤,化血堂同样也会有所表示,只要是化血堂的弟子,化血堂就绝不相负,如果选择离开化血堂,化血堂也不存芥蒂。我只要求,留下的人,真心为化血堂出力,离开的人,不要伤害化血堂,仅此而已。”

长长的一篇话,云凤弦终于说完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摊了摊手道:“各位,去留随意,你们选择吗?”

依然是一片沉静,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拔腿离去,也没有人振臂表忠。

沉沉的静寂,把整个秀月楼笼罩起来。

云凤弦耐着性子等半天,仍然等不到回答,终于爆性地一跺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一干人等:“喂,你们倒是说话啊!全都哑巴了。”

回答她的是“扑通扑通”七八声。

云凤弦眨眨眼,愣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厅外头有好几个人直挺挺跪下去了。

跪了也就跪了吧!还跪得那么大声,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练了铁膝盖功吗?

她还没回过神呢!已听得“扑通”连声,厅外的人竟是大片大片跪下去,一转眼,所有人都矮了一大截。

云凤弦看着跪在眼前的众人,目中暗光一闪而逝。

厅中众人面面相对。

不知是谁先悠悠一叹,意味深长。不知是谁,微微一笑,一派轻松。也不知是谁,一个跪下去。

转眼间,厅里也拜做一片。

然后就像曾训练过十几年,演练过几千次,厅里厅外,所有人异口同声道:“主人。”

云凤弦缓缓地点了点头,往后一坐。

玉中与空洃相视一笑,也一齐对着云凤弦跪拜下去,齐声道:“主人。”

就连一直不太搭理云凤弦的凤雪彦,望向好眼神,也一次充满了热切的尊敬。

此时的云凤弦更加看不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风紫辉,微微展颜,露出一个并不热烈,但绝对喜悦的笑容。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从来不曾被人如此对待,从来没有人这样为他们着想,为什么不会这样呢?”空洃脸上带笑,朝着旁边的玉中道。

玉中语气感慨:“以前我并不喜欢新主人,也不明白老主人,问什么选择把一切交给你,现在我总算明白老主人的选择,自有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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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凤弦这是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居然一时心软,接下化血堂主人这副担子。这下子,身在漩涡的最中心,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处理。

幽贡曲的丧事要继续办下去,各方宾客要继续应酬下去。本来仍留在望月居前院的一百来人,这时又有六十多人离开望月居,只有三十来人,还以各种理由留下,不过一直被化血堂的人盯上盯下,连上茅房都有至少三双眼睛盯着看,估计这帮人也撑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但这并不能让云凤弦松口气,因为所有离开望月居的人,都没有离开山海湖城,出了城的人,也早已先后回来。幽贡曲的死亡太震动人心,所有人都等着看新上任化血堂主的风采手段,等着看化血堂属下造反,等着看新的山海湖城里势力大分配,新的武林格局大变更。不知有多少精彩的戏会在山海湖城内上演,不知多少有心人正蠢蠢欲动,又因为有太多看热闹的人流连不去,混杂其中,正好掩去了他们的真实目的,真实动作。

幽贡曲的灵堂,依旧从早到晚,人湖不绝,山海湖城外,依旧每天有大批的江湖人涌进来。

这几天,可怜的山海湖城的父母官,一张脸都变成灰白色了,大白天看来,也像一只可怜的饿鬼,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天天手舞足蹈地指挥着官兵,盯那里,看这里。能在这样的混乱中得到好处的,大概也只有山海湖城内的客栈、酒楼和妓馆了,大量的江湖豪客拥入,使他们的日收入以成数增加。

头疼这些混乱人物的同时,云凤弦也必须对住的秀心阁的一干大人物加以处理。

火磷门的磷日和磷星压着磷月,仍在等候本门长辈前来,处理这一连串事件。据说,火磷门的高手,早已上路,可能很快就会来到望月居。

成雪真把暮春的死讯出去之后,每天就像活死人一样,不言不动,痴痴守在房间里,好在你叫她吃就吃,叫她喝就喝,倒也不添太大的乱。也好在,现在的天气也算冰冷,尸体就算放几天,也不至于臭。

空洞洞一意不肯离开,声称要亲眼看到凶手就擒,才可以放心而去。

云凤晴仍然住在秀心阁,每天喝酒唱歌,闲时出来,到几处妓馆青楼晃几晃,几乎很少在云凤弦眼前出现,也不再动辄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云凤弦。

云凤弦人在望月居压阵,前方灵堂,若有大人物到,终是还是她亲自去见。她是新人上任,化血堂里要有变乱,也要她一时间处理,在这种情况下,三天来,她没有任何机会回去见一见云凤源,只能听凤雪彦来回传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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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凤源遥已经不再痴痴呆呆,伤心欲绝了。他每天吃饭,喝水,准时睡觉,也照常到灵堂处,待客尽哀。他的表现一点也不偏激,一点也不激动,唯其如此,越让云凤弦心惊。

至于案子的搜查,一直没有进展。

云凤弦每天追问,宣相权下令查案的捕快,每天在一时间向云凤弦禀报新情况,所有的案情,云凤弦知道得比宣相权还早,但案子还是陷入一团迷乱之中。

案之前的晚上,卫珍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中,乘着画舫来游影湖。请了山海湖城八大才子,又招了一群美妓,一边歌舞游乐,一边斗诗斗画。负着饮三杯,或抚一曲,或歌一,兴浓意酣。他们的笑声,吟诗唱曲,抚琴吹箫声,传遍整个影湖。

一衣尽欢之后,其间也有慕名之人,在舫下求见,被放上画舫。直到二天寅时,画舫上的笑声、乐声,才渐渐停息,客人先后离去,阴卫珍一人酌酒赏月,因爱清净,不但让歌舞姬们散去,竟连画舫几个操浆的下人全部遣走,只留贴身丫鬟在旁服侍。然后,这座画舫,就漂流在影湖上,再没有动静。

官府把与珍尽欢的八大才子都找来问话,人人的回答相似,都是尽情欢畅之后,先后离开,每个人都记得离去的时间,每个人离开时都有证人,每个人在离开之后,也有足够的人证,证明他们在离去道案的那段时间,身在何处。官府又把曾在船上服侍助兴的美妓歌女叫来问话,把后来慕名来访的客人情形一一问过。

有些客人是本地名人,她们认得,有的客人只是过往客商、外地游人,闻影湖之名,前来赏玩,一时兴起,才来求见的,有的人报了姓名,有的人竟是连姓名也没报全,就与卫珍斗诗斗词斗起酒来。这些美妓也难以一一说明,费了官府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问出几个确切的名字,又通过不断地询问不同的妓女,画出相应的几幅画像,开始了追寻查找。

官府的动作也算奇快了,三天之内,把这些上过卫珍画舫的人,不管本地外地的了,全都找出来,追回来,寻来审问追查。这些人一个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于卫珍相谈尽欢,齐称她为当世奇女子,听到她的死讯,大都黯然神伤。

虽然官府动用了种种手段,依然找不出有效的线索。无论如何,有歌女、美妓、船夫为证,这些人离去之前,卫珍还是安然无恙的。虽然不能完全排除,他们在诸妓离去后,再回头找卫珍,但这批人细查下来,居然也大半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案时间,另有人证。仅有两个读书客商,口称见过卫珍之后,就离城而去,赶着把货运走做买卖,除了他们彼此互相做证,别无人证。但这也只能增加他们的嫌疑,却不能确定他们是害卫珍丧命的凶手。

另一方面,官府在影湖倾全力调查,案的那两三日间,出现在影湖的人。可是,影湖是山海湖城的胜景,每天来去游人如织,数也数不清,这样的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记下一些比较有名,一露面,别人可以知道他是谁,记住他们名字的人。

但也仅仅如此,同样无法就凭这样微薄的线索,找出凶手。

而搜寻卫珍随身丫头如意的工作一直在进行。直到三天,才捞到如意已经被湖水泡得肿变形的尸体。死者全身,不见伤口,验尸之后,确定是溺水而亡。案件就此陷入了僵局,而对于望月居内的三起命案,则是一开始就是僵局,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进展。

按嫌疑,杀火磷掌门的人,可以从死者的伤口追究到会使这种剑法的尘右灯。但尘右灯一来没有杀人理由,二来身分奇高,势力奇大,官府一不敢拘他,二不敢审他,三更不敢追究他。无形中,暗中回避他也许是凶手的可能。

按机会,暮春死时,唯一可以杀他的人就是他的妻子成雪。可一来,同样找不到杀人动机,二来,成雪悲痛情形实在看不出一点做假,三来,暮春的致命伤口,是幽贡曲的独门武功造成的。可是……幽贡曲身却已受害身死。

按死者死后,最得利的人是谁来查,那自然是轻易接手了化血堂偌大势力的云凤弦了。可云凤弦自知不是凶手,而宣相权这位知府大人,也完全没有资格去审问一位据说是王爷的大人物。

所有的一切阴谋都不能揭破,死去的人,仍然含冤,整个山海湖城都似处于可怕的危机之中,望月居里,一片死气沉沉。

这个时候,云凤弦只想抛下这一切复杂的麻烦,飞奔离去,直往城郊修因寺,去寻找古奕霖。但最终,为了稳定局面,为了不让太多鲜红的眼睛,真的把化血堂当一块就等着他们下嘴的大肉来盯,她不得不继续稳稳坐在望月居主持大局,不得不在空洃的强烈逼迫下,硬着头皮,看重一份份账册、名录。

美其名为,熟悉化血堂一切情况,实际上,一看到山一样高的书册,云凤弦已是面如土色。万般无奈,被逼着强撑着看下去。那一页页记录,一份份密录,说明着化血堂拥有多么强大的势力,多么可怕的财力,奈何云凤弦睁着眼睛,却看得昏昏沉沉,根本没记到脑子里去。估计就算她真的记住了,弄明白了那一行行字所代表的意义,做为一个连皇权都可以随便仍开的家伙,她也不会有任何有意义的感慨和足够的心灵震荡。

三天来,空洃和玉中尽管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们的新主人,不是英雄,不是圣人,不是明见万里,目光长远的一世豪雄,不是体恤他们,心怀仁慈的当代大侠,充其量也就是有几个臭钱,没有大智慧,偶尔会冒点小聪明,但本质上,还是笨到底,懒到家的无用之人。他们受了无数的精神折磨后,才勉强接受这一事实,然后脚丫切齿了许久,才可以确保能够在没有人的时候对着云凤弦张牙舞爪,别人一出现,即刻变回毕恭毕敬的样子。

每每想到此事,云凤弦不免感怀万千。特别是在她被押着瞪起已经疲累到极点的眼睛,坚持看账册的时候,她心里恨得更深,暗中不知用了多少不雅的语句,来问候两个忠心下属的母系长辈。而这个时候,被他早早打离开,声称所有事都交给他们处理的几位管事,纷纷到来。

几乎不用看他们阴沉的脸色,云凤弦的头已经开始疼起来了,看来麻烦来了。

她有些呻吟地揉着额头:“看来,那些觊觎化血堂的人,动手的确够神啊!幽贡曲尸骨还未寒呢!”

云凤弦低声喃喃念着什么,可惜没有人在意。

右老头是个老头子,最妙的是,他的确姓右名老头。平时的一举一动,也很老头,缓慢无力,似与任何老人没有丝毫不同。但是现在,他几乎是冲到云凤弦面前的:“主人,喜宴楼、鲜味楼、齐宴坊,同时有人找我们收账。”

“收账是小事吧!我不是说,所有事都交给你们去办,放手由你们处理吗,这种小事,何必来找我?”

“主人,所有的生意,都会有相应的来往客户,进货出货,老客户全都是记账,月底再结。我管理的十七处酒楼,平时所有肉、鱼、鸡、鸭等各色菜都有人定时定量供应,别的人抢着与化血堂的酒楼做生意,从来没有人会提前要求结账的。现在,同一时间,有这么多家供应商,要求提前结账,我们也不是付不起,但这明显情况不对。一些酒菜帐,拖不垮化血堂,却明显表现出,别人不再信任化血堂。有人带起这个头,万一引来各方势力对化血堂群起而攻,那后果不堪设想。”右老头说话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云凤弦只是一脸沉静地听着,并不做任何表示。

右老头话音还没落,迪平地就到了。“主人,我手上共十四处绸缎庄,同时被供应商催交货款,数目总的来算,十分巨大,如果勉强交出来,必会周转不灵,如果不交,则只怕化血堂支持不下去的消息,很快传遍济州城了。”

赵柏年和迪平地简直是前后脚来到的:“主人,几个供货给我们的粮庄,都消息来说,除非我们提高粮价,否则不再给我们送货。不知是否可以动用钱庄的银子?”

成婆婆现在走路也不喘气了,说话更是毫不停顿:“主人,前天、昨天、今天,车马行租出去的车和马,大多半路遇袭,车破马死,损失的都是骏马良骑。而今天,我也收到与我们一向关系良好的关东牧场的飞鸽传书,要提高一半的价格,否则不会再卖良马给我们了。”

你一句我一句,分开来或许并不算特别大的事,可是所有的事,一起生,就自然地给人以强烈的压力。

云凤弦却是连思考也没有,就立刻下令:“酒楼的酒菜供应,毕竟只是小数目,相信供货人不是心存恶意,只是感觉到山海湖城格局有变,心里害怕。右老头,你和他们谈谈,所有数目如数支付,告诉他们,化血堂会比以前更好,如果相信我们,可以和我们继续做生意,如果不相信,另寻别家也无妨,反正化血堂手上有钱,不至于买不到鸡鸭鱼肉。”

“十四处绸缎庄一起逼债,情况就不太简单。逼债不奇怪,要钱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逼得这么巧,凑得这么齐。绸缎是大笔进项,提供布料给我们的,也是大型作坊,背后都各自有他们的势力在,以为现在幽先生不在了,化血堂好欺了,他们想得真好。”云凤弦淡淡道:“即时付清所有账目,告诉他们,这样一来,旧债全清,绸缎庄的存货足够用一阵子,这个时候,和他们断绝所有生意关系。他们旗下的布庄织坊里最好的工人,我们出钱,用十倍的工钱请来,我出银子,我们开自己的织造坊。要是有些少量绸缎布匹不足,情愿走得远些,钱花多些,到外郡其他大作坊去购。总之化血堂绸缎庄的招牌不能倒,也不能让人欺。”

她恃着财大气粗,富可敌国,当真是不把钱当回事地乱抛:“你把要用多少钱,数字全算出来,周转不灵的,实在勉强的,我来出,这笔钱,一半算我的私人入股,一半算化血堂的公帐,以后收入按比例分成就是。”她继而又冷笑一声:“十四家大型绸缎庄,那是多大的生意,到时候那帮家伙丢了生意,哭死也没有人理。”

“赵先生,钱庄的钱不可轻动,现在全山海湖城的眼睛全望着我们呢!钱庄最要害,不可以露出破绽给人看,一旦有人散布流言,说化血堂要垮,煽动百姓一起跑到钱庄来提钱,钱庄存银不够,只要一时半会交不出钱,等不得你周转变通,钱庄就会被百姓推平,整个化血堂也会来不及缓一口气,就遭灭顶之灾。”

赵柏年打个寒战,垂道:“主人教训的是。”

“有关牧场和粮庄乘机提价,那是乘乱财,乘火打劫,看化血堂有变乱,其他人都忙着对化血堂下手,他们想乘机榨我们的血啊!”云凤弦一掌拍在案上,霍然立起:“有我在,化血堂只会更好。”她眼神凌厉,声音沉定,表情异常坚毅,竟真的在无形中,让在场几个人纷乱的心情安定了下来。

“立刻通知他们,化血堂和他们的生意关系,就此一刀两断。对于这种同化血堂合作多年,一朝生变,立刻威逼的家伙,我们绝不能再姑息。天下不是只有一处粮庄,不是只有一所牧场。这段日子车马行接生意注意一些,多爱惜马儿,别让别有用心的人对我们动手。粮庄的存粮略有不足,招呼人手,到乡间直接从农民手中收粮去。只要略缓个十天半个月,我们就可以找到其他的合作伙伴,有真金白银,再看到化血堂屹立不倒,自然就会有人抢着来与我们做生意。先说好了,到那时,这两家的老板,跪下来磕头,也不能再要他们的粮和马。”

明明是危机四伏,处处逼迫,云凤弦的口气,却好像胜利已在眼前,一切已经好转,反而先叮咛大家不要对临危变脸的小人心软。她这一番话,很自然地把大家的心思也带动起来,好像真的已经取得胜利一般,人人脸上露出振奋之色,齐声道:“是。”

“主人,出事了!”

高而尖的叫声,让云凤弦皱起了眉,老天,怎么也不让人休息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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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娘赶来时,身上已是香汗淋淋:“主人,百花居有人喝醉酒闹事,寻欢阁里,有人抢一个姑娘打成一团,锦秀楼上,已经被争风吃醋的人,打得快要塌了。”

空洃忍不住问:“你那边不是都有保镖护卫吗?”

“是啊!可是出手的全是高手,而且都是成群成帮的来,楼子里的保镖,临时应付不来。”素娘一边擦汗,一边恨恨道:“还有必胜赌场、不败赌馆,连着被人砸场子,有人在场子里出了千,不认,还说我们出千,一路打出赌场去,还叫嚣着要带大队人马来把我们的场子砸平。”

“岂有此理,我们化血堂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了。”迪平地毕竟年轻,一个道:“主人,我们立即调动人马,必要时,可以抽调四部的高手,看看什么人敢这样放肆。”

“对啊,什么人敢这样放肆呢?”云凤弦冷笑一声:“素娘,你完全看不出来吗?”

“老娘在这济州城混了几十年,这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那帮人就算遮遮掩掩,就算化了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不过就是大刀门、齐天派、血鹰阁那几帮子人,也不过就是小帮小派,平时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咱们化血堂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山海湖城混碗饭吃,这个时候,居然真以为,一大群人联合起来,就能平了我们化血堂不成。”

“主人,下令吧!”连番受到挫折的赵柏年已经郁闷到想杀人了:“属下即刻带人到赌场和几处青楼,把闹事的人,狠狠教训。”只是现在云凤弦是初掌化血堂,不好太放浪行迹。

反而让空洃心中忐忑不安,就算装,也要装出个高高在上的威严样子吧。他努力绷紧脸上的皮,不让什么过于活跃的表情出现,倒是更加辛苦,往前走上一步,冷冷道:“说吧!”右老头慢条斯理道:“何必去赌场青楼,点齐四部人马,直接夷平了他们那几派也就是了。化血堂就是再没落,也不是他们想吃就能吃的,帝家没动静,尘右灯也没说话呢!哪轮得到他们嚣张。”

云凤弦悠悠道:“急什么,不就是有人闹事吗?”她闲闲呷一口茶,这才轻轻吩咐:“血彦,拿我的名帖,到官府报官去。”

“报官?”四周一片惊叫。

“对啊!报官,有什么意见吗?”云凤弦白了众人一眼。

“主人,你不要开玩笑。”空洃已经跳了起来。

“这哪里是开玩笑?”

“主人,江湖纷争,各凭本事,从来没有人去找官府出面的。”玉中哭笑不得。

“从来没有人,不代表不可以有人,我就敢为天下先,怎么样了?”

“可是,我们是江湖好汉,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敌人我们会害怕,若依靠官府,必被天下人耻笑。”

“耻笑?你们一帮人跑去乱打乱杀,最后弄回一身伤口,丢下几具尸体,这就不被耻笑了?你们冷静理智,保护所有的同伴不受伤害,不轻易让伙伴拿性命去赌,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赚钱,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这有什么可耻笑的。”云凤弦一眼瞪过去。

“但是官府……”做为江湖人,右老头实在不能接受云凤弦处理纷争的态度。

“官府怎么了?我们是一等良民啊!”云凤弦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黑说成白:“我们的各处生意交过税了没有?”

“交了。”

“是啊!那官府就有保护我们的义务,碰上捣乱的人,我们搁起腿来享受,让官府把他们抓去打板子,那是咱们的权利。有这么好的便宜不占,非要拿血肉之躯去拼命,真不知道说你们单纯好呢!还是愚蠢好。”云凤弦毫不客气地数落。

众人只管低头闷声大财。

这位主子的歪理没人讲得过,可是他们这一干江湖好汉的尊严啊!武林英雄的脸面啊!以后还要不要了。

迪平地忍不住还有争执,空洃悄悄拉了他一下。

迪平地微微一怔之后,才觉,被云凤弦吩咐去报官的风雪彦早跑没影了,他们还争什么劲,只怕还没争出个是非曲直来,那边大队官兵已经到了。呼呼喝喝,气派排场,一干出面找麻烦的人,反抗是公然拒捕,严重点就是聚众造反,随随便便追究起来,都可以吃死他们背后的门派。不反抗,以云凤弦和官府的关系,被抓进来,还不是整个半死,背后的门派也同样脱不了管教不严的罪名。

细想想,这一计,当真毒辣。

化血堂不出一人,就兵不血刃,藉着官方势力,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处理了这帮一个冒头,正面为敌的白痴。

这细细一想,无奈叹息之余,迪平地竟有些好笑期待了。

这时,外面又有仆人靠近来报:“主人,凤源凤公子到了。”

话音未落,另一个仆人又飞跑过来:“主人,火磷门三位长老都已赶到了。”

此三老赶来,想必是为了火磷掌门之死。

火磷门是实力不俗的派别,此时化血堂上下人等都不愿和他们交恶,一听这消息,以空洃为,竟同时问出来:“三位长老人在哪?”

云凤弦却是根本不把什么长老的事放在心上,跳起来就问:“凤源公子在哪里?”

来的仆人异口同声道:“正在前方灵堂上香呢!”

云凤弦想也不想,快步往外跑去。

风紫辉轻松从容地跟在她身后,无论何时何地,他总在云凤弦身边,不离不弃,保她安然。即使失去外在的力量,他依然在用他的方法,竭力保护着云凤弦。

空洃微一皱眉,低声对玉中道:“你去把等几个人也叫出来,我跟着主人过去。”说着又回头对右老头等人说:“就依主人的意思,大家各自去做各自手头上的事吧!一般情况下,请便宜行事,反正主人也早已授权,若是觉得有什么事不妥当,再来问主人吧!”说完话,就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右老头等五人互相望望,各自点点头,便一齐往外走,准备离开总堂,各去干各的事。

赵柏年忍不住问:“你们觉得我们这位新主人,到底如何?”

“一个怪人。”成婆婆的结论很简短。

“是很怪,她面对问题,总是会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决定,用出乎我们意料的手法来处理。”迪平地低声道。

素娘微微一笑:“也许,用她的手段来处理,最后的结局,也同样让我们意想不到呢?”

五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说话。

云凤弦冲进灵堂,偌大灵堂里,前前后后,或坐或立的一大堆大人物,他一个也看不见。

站在灵堂中间,长须飘飘,满身出尘仙气的三个中年人,他更是连眼角也没有扫到。

她一路直接冲到正在灵前敬香的云凤源面前。不过三日未见,云凤源的人已瘦了足足一圈,脸色有些青白,但他的衣饰整整齐齐,头一丝不乱。无疑的,这一切,都是到现在,还站在他身边,不肯离开的常思思的功劳。

“大……”云凤弦心中一阵凄凉,低声道:“凤公子。”

“卫珍已经埋葬了,我的伤心也已埋葬,你不必再为我难过。”云凤源的声音里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悲痛。

“怎么会埋了,我一天十次地让人传达你那边的消息,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云凤弦失声叫道。

“卫珍身边有我陪伴已经够了,最后的一程,何必要让那些虚伪的人,围在她身边,来假惺惺。我是乘着前厅里热闹一片,哭哭喊喊,演戏演得最热闹的时候,悄悄带着卫珍从角门出去的,陪着我的只有思思一个人。我把卫珍葬在影湖畔,她喜欢影湖的景致,以后,我会常常去湖中吹箫,若她九泉有知,阴阳相隔,仍愿抚琴与我共奏,也是一桩乐事。”

他说来淡淡,语气平和。云凤弦听来,却又锥心之痛。

朕本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