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真心为何
作者:微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095

房门完全关上的那一刻,云凤弦脸上轻松笑容忽然完全消失。从来明快清澈的眼神复又变得沉重,她躺倒床上去,却没有睡意。

云凤弦闭上眼,却依旧一夜无眠。

一大早,园子的大门就被人拍的咚咚响。

看门的阿民一边唠叨埋怨,一边揉着惺忪睡眼去开门。

门外的人身材欣长,相貌俊朗,只是眼睛里的红丝说明这个平日潇洒不羁的人,昨晚根本没睡。

云凤源一步跨进门,便厉声道:“你们主子太好性了,平日也不管你们,昨天除了留三婶一个人看门,其他的竟全没了影子,莫不是知道你们注资要出门贺寿,一天不回来,你们就一个个出去玩了一天,院子里头要塌了也没有人管。”

阿民愣愣地站在原处,被骂得劈头盖脸,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好端端,平素记好脾气的萧大爷怎么这么大火?正主子不是还没生气吗?昨晚院子里能出什么事,大家不也都好端端出去,好端端回来,也没瞧见哪位主子不乐意了。他还在张口结舌,云凤源已经一甩袖子要往里走,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呼唤:“凤大哥。”

云凤源一愣,回头叫道:“帝小姐?”

帝思思三步并作两部跑进来,笑盈盈道:“我就聊到了,今天一大早,你就会赶来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凤源皱了皱眉,道:“帝小姐,你昨晚还说人家是疯子,怎么还要来?”

“就因为他是疯子,我才要来保护你。万一那疯子起疯来上找你怎么办?”帝思思笑的眼睛亮晶晶:“你别小看我,我平时和哥哥一起跟着武师们学功夫,等闲十几个人都进不得身,那些江湖上的好手,都说我功夫好,要不是爷爷管得紧,我也出去当个江湖女侠。”

云凤源心中无奈,只得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自顾自往里头去。

虽然天色尚早,府中的女主人已然起身,正在花园中,闲望这满园花木,眼神却有遥远得不知望向什么地方,竟连两个人靠近,都还没有觉。

云凤源咳嗽了一声,当着帝思思的面,他不好太随便,只稍稍提高声音喊道:“凤夫人。”

古奕霖这才猛醒,惊见云凤弦与帝思思站在面前,连忙见礼。

云凤源却也不多说别的话,目光四下一扫,问道:“凤翔公子呢?”

“他啊!一大早,练武去了。”

“练武?”帝思思十分好奇地问道:“凤翔公子这么找就练武,他的功夫一定很好吧?”“”

云凤源忽然干咳了好几声,古奕霖也很失礼地扭回头,扭头的一瞬间,他似乎在抿唇而笑。

只有在云凤弦家常出入的云凤源,和府里的其他下人,才会明白,所谓练武,练得不是,而是舞。

云凤弦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奇怪的姿势,天天在后院里摆弄不停。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云凤源好笑之余却也心中生疑,云凤弦昨晚反应那么奇怪,今天怎么有心情,一大早就去跳舞?

他还么问,帝思思已先一步嚷了出来:“不对,她的手昨晚受伤了,今天怎么练?”

古奕霖迅望向帝思思:“帝姑娘知道她是怎么受伤的嘛?”

“不就是她自己疯……”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大叫声从后院的方向传来。

古奕霖脸色一变,再无心思听帝思思说话,身形一跃而起,如风一般掠去。

帝思思愣了一愣,才大声喝彩:“好轻功。”

云凤源却没有叫好的心情,同样尽力施展他那并不如何高明的轻功,迅地奔向后院。

帝思思也快不追过去:“凤源打个,你等等我。”

三个人一前二后地赶到后院,都不知出了何等大事,才让云凤弦叫得那么一惊一乍。

谁知到了后院,见云凤弦用没受伤的左手舞着手里的树枝,指着某一角落大喊出来:“出来出来,你这家伙快出来。”

“出了什么事?”古奕霖目光迅往四下一扫,确定并没有敌人。

“出大事了,我刚才现,我们家的后院居然有兔子。”

刚刚冲进后院的云凤源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这句话,还是因为冲得太急,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他拼尽权利才控住平衡。奈何跟在他身后的帝思思见他身形不稳,急忙加冲过来,整个人直接撞在云凤源身上。

刚刚站稳的云凤源,被撞的整个身子往前倒去。

云凤弦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要扶,手伸出去才记得手上还抓着树枝,忙又缩回来,眼睁睁看着他可怜的大哥结结实实跌倒在地上,背上还压着个漂亮小姑娘。

帝思思跌到下去,忘了要跳起来,倒先连声问:“凤源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凤源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道:“你要再不起来,我就要受伤了。”

帝思思这才惊慌地跳起来。

云凤弦放下手中的树枝叉,像云凤弦伸出手。

云凤弦在地上抬眼望着她,问道:“你叫得这么响,只是因为现后院里有只兔子?”

帝思思眨眨眼,是不是他听错了,为什么觉得凤源大哥说话的时候,居然还夹杂磨牙的声音。

“是啊,兔子啊~多可爱的东西……”用来联系插戳目标……云凤弦轻声地道。

帝思思揉揉眼,再次确定她没有眼花,平时潇洒狂放,天塌下来也不以为意的凤源打个,这次不但全身颤抖,而且双拳越握越紧了。古奕霖笑着招呼云凤源与帝思思入厅奉茶。古奕霖奉茶待客,言笑也如常。

帝思思几次三番想要就昨晚的事问个清楚明白,奈何每次要开口,不是袖子被扯,就是脚让人踩一下,只得闷头去喝茶。

云凤源阻止这位口没遮拦,心无城府的大小姐,眼睛却一直深深望着古奕霖:“凤夫人,昨晚凤公子离开寿宴极早,可是有什么事?”

古奕霖淡定笑道:“只是临时有些不舒服,今天已经大好了,不然你看她怎么有精神一大早就去练舞?”

听他的语气,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什么事也不曾生过一般。

云凤源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望向古奕霖的目光带着几分指责。

古奕霖坦然回视,眼神平静但坚定。

云凤源知她心意,再不能强,只得暗自长叹。这对小夫妻到底出了什么事,竟是连他这样的至亲兄长也不能知道吗?

云凤弦还待再出语试探,云凤弦已笑嘻嘻走了进来。

古奕霖笑而起立,上前相迎。

云凤弦笑执了他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低低的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有明亮的笑容。

帝思思在一旁轻轻叹息,用极低的声音道:“这位凤翔公子岁相貌并非英俊,乍看之下配不上凤夫人,但笑起来,却真的很让人舒服呢!你昨晚非说他们吵架了,就算吵架了,床头大**尾和,我爷爷和奶奶吵了几十年了,也没真的生分,你却放不下心,一大早跑过来看,怎么样,白操心了把?”

云凤源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那一边低声谈笑的夫妻。

云凤弦是笑的很灿烂,太灿烂了,有些过头。古奕霖的眼神很温柔,可是出宫这么久,早不讲究礼法规矩,何至于丈夫一进门,就即刻起身,笑脸迎人来迎接,到似对着不是朝夕相依的夫君,而是必要笑脸相迎的客人一般。

云凤源心中一阵郁闷,忽的一掌拍在桌上,把两个低声说话的夫妻吓了一跳,萧遥却已朗笑出声:“你们两个这算什么待客之道,还不把你们的好酒拿出来,让我痛饮一番。”

帝思思在旁嗔恼:“凤源大哥,你不知道是不是酒虫转世,这么大清早,还惦着喝你的酒。”

“你这等小丫头,岂解杯中趣。”云凤源说完,又一瞪云凤弦:“你那好久可别想藏私,还不快拿出来。”

云凤弦和古奕霖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看向云凤源的眼神已有感激之意。

云凤弦大笑着站到厅口喊:“快来人啊!”

这一喊,还真有人来了,不但人来了,连马也来了。

看门的阿民,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马来到大厅外:“老爷。”

云凤弦用杀人的眼神瞪过去,咬牙切齿:“是公子。”

“咦,这不是尘姑娘的月华吗?”古奕霖好奇地从厅中走出来,仔细地看着这匹难得的宝马。

“刚才有人把这马送到门前,让小人给老给公子传个口信,说这是公子得的彩头,认赌服输,就交由公子。也不等我通传,那人就自己走了。”

云凤弦笑道:“宝刀名马,江湖人无不视若性命,难得尘家老先生这般大方。”

云凤源在厅口微笑道:“人家可不是普通江湖人,有权有势,财大气粗得很呢!亏得他这般看得起你。想是昨日寿宴,见宣大人和琥珀姑娘对你都另眼相看,谢老也如此重视你。他尘某人能在这里混出如此名堂,岂有不心思玲珑的道理,不管以前你和尘小姐有什么芥蒂,这匹宝马,也足以让你承他的情了。”

古奕霖忍不住走上前,伸手抚摸马儿,眼中有掩不住的欢喜,“到真是一匹好马,我们岂能夺人所爱,还是送回去吧!”

云凤弦微微一笑,道:“若是送回去,也显不出你的大方来,我看那尘姑娘喜爱它得紧,必是舍不得要来寻它的,你就好好招待,到时候,再做出舍不得却不得不忍痛割爱的样子,把马儿还给她,到那时她承你的情,以前的冤仇,也就烟消云散了。”

古奕霖摇了摇头,道:“你的鬼主意就是多,你不要看我喜欢,就故意找借口把马儿留下,然后再想法子让尘家承你大大的情,最后心甘情愿把马给我。”

云凤弦一愣,没想到这暗藏的心思,竟被他一语点明。

古奕霖轻叹道:“我虽喜欢这匹马,但你能为我有这样的心思,已是最让我高兴的了,不必再让别人伤心了,害怕失去珍爱之物的滋味”他攸得一叹不语。

云凤弦轻轻伸手,却又在触到他的手时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笨蛋。”

云凤源站在厅前,看那在阳光中幸福携手的一男一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想的,却是云凤弦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

耳旁传来帝思思低柔的声音:“昨天晚上还以为这人是疯子,今天倒是越看越顺眼了。这样的夫妻也算得上神仙眷侣,不让你盒卫珍姐姐专美于前啊!”

云凤源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一连几天,云凤弦家中,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客不断,济州城的大商人、大财主、大门主、大高手、大才子,居然轮着班的来拜访。光礼单就接了一大堆,各色礼物也堆了几房间。每每让云凤弦感慨,山海湖城的人是不是全都有钱没处花,所以见人就死命地送。这些来往应酬大多与古奕霖无关,只是云凤弦不只大部分时间要陪客人,有时还被这些热情的客人拉走,去赴这个宴那个约,说是尽尽地主之谊。

云凤弦整天忙得团团转,再加上帝顺、云凤源也时时来领了她四处游玩,整日就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谈笑,把山海湖城里的新闻当做笑谈。就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日中,古奕霖与云凤弦相处的时光,竟少得出奇。

这一夜云凤弦被深夜未归。

古奕霖在馆中辗转难眠,也不叫醒身边的丫鬟,自己随便披了件衣衫,就推窗遥望。

远处影湖中,画舫里点点烛火,映着漫天星光,近处花园里茗亭芰荷,早已不胜韶光,残香断梗,却仍依依有情。

古奕霖触动衷怀,便取了洞箫,徐徐在园中闲走,迎风缓缓吹奏,一时襟袖清冷,大有凄凉之意。

“好风雅,好情怀,好心境啊!”云凤晴拍着手,从黑暗中踱出来:“皇后就是皇后,果然与旁人不同,孤枕独眠,遭受冷落,排遣的法子居然这么特别。”

古奕霖手握紧洞箫,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真以为所有人都是笨蛋,看不出你们夫妻出了事吗?云凤弦是什么人,他是当过皇帝的,纵然山海湖城这帮地头蛇在这个小地方有点身份地位,真能放进云凤弦眼中吗?她要是不肯去应酬,又有何难?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远离你而已。”云凤晴冷笑:“这几天你们每天见面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见了面,就只会相对着假笑,真以为全天下人都是瞎子,看不出你们皮笑肉不笑?”

古奕霖的脸在月下白得不见血色,云凤晴的话,句句如刀,直刺进心中,伤人的不是话语,而是这话中的事实。云凤弦的温柔没有变,云凤弦的体贴没有变,云凤弦灿烂的笑颜没有变,但是他的心知道,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

纵然她一切都做得和以前没有不同,但心却总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渐渐失去。有些事,生了,不可能真的不介怀,裂痕既已真正存在,又怎么可能完全抹去。

云凤弦微笑来对他,他也微笑回应,只是双方都知道,已经不同了。

云凤弦不再每天晚上在他的住馆外转着圈叹着气,不再用尽心机找机会夜夜怀着坏心眼,跑来和他聊有的没的无聊无趣的东西。

他也不会再拿云凤弦取笑,不会再因为她的出丑,她的失误,肆意嘲笑。

她待他太体贴,他对她太温柔,彼此都太用心了。生了的事,努力当做没生,双方都努力地弥补,小心地回避,可是却又疲惫辛苦到极点,不得不藉着一个个贵客的来访,暂时逃离彼此互锁的牢笼。眼看着有什么真贵的东西,在一点点地消失,却又这样无声无息,让人想伸手挽留都做不到,让人想痛苦哀号都不可能,这样的伤痛,旁人又怎会明白?却跑到这明月之下,用这般讥讽的声音,冷冷戳刺她的心。

古奕霖惨白着脸,却把腰挺得笔直,不去看云凤晴那期待他崩溃的表情,扭头便走。

萧远在他身后慢悠悠地道:“想不想知道,今天你的丈夫在哪里享艳福?”

古奕霖没有回头,没有停步。

“就在那影湖中,花魁琥珀的画舫之上。”云凤晴唇边带着冷笑:“也许你不知道,据说琥珀即将赎身脱籍。花魁琥珀终于也要跳出风尘了,却不知丝萝要附哪一株乔木呢?”

古奕霖猛然转身,明眸中射出剑一般的光芒:“你想说什么?你想看到什么?我妒火中烧,我嫉恨攻心,我与他失和,就让你这么兴奋吗?我告诉你,无论我与她之前生了什么事,我不会负她,我不会害她,她也断不会有伤我之心。”

云凤晴冷笑连连说:“说得真好听,时至今日,你还敢说这样的话?”

“我为什么不敢?”古奕霖玉面庄然,冷然地道:“我纵犯过错误,但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害她之意,此心此情,无愧天地。我也相信她,这个世界上,我信她,过我自己。云凤晴,你不会明白,像你这种人,永远不明白云凤弦的。你不会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你不会明白她所做的事。你只知杀人害人,你怎会懂得把别人的生命幸福,看得重于一切,会是什么样的人?你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这一生,你不会为别人牺牲,也永远不会有人这般真心对待你,肯为你不顾一切。”他那双淡墨色的眼睛里,有倾天的烈焰在燃烧,“别去碰她,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主意,我不管你是不是皇家血脉,我不管你暗中还有多少势力,居然在这山海湖城可以打探出这么多事,你若要害她,我必叫你生不如死。”

云凤晴竟被他语气中一往无回的决心给震住,一时回不得话,只能呆呆望着这个绝色风华的皇后。这一瞬的气势,竟似不俱与全世界作战。

云凤晴气势被夺,竟无法开口,只能怔怔望着这坚挺的身影远去,良久,眼中的怨毒,渐渐变做深沉的痛。

我这种人不会懂她?皇后娘娘,你又怎么会懂得我这种人?我不会真心待人,也无人真心待我吗?

云凤晴脸上浮现嘲讽的讥笑:“至高无上的皇后啊!你又懂得什么真心呢?”

古奕霖回到住所,轻手轻脚,取了平常出门的衣物,在不惊醒丫鬟的情况下一一穿好。

从窗前遥望影湖中,点点烛光,哪一处烛火,会映出那双伤心绝望的眼神?

云凤弦,我不会再错,我不会再让一切就这么悄悄消失。生过的事,你我无法当成没有生,但我终会竭尽全力,为你弥补,云凤弦,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