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作者:未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65

好在莫非的比赛临近尾声,最后对方一个长射,还是被莫非扑了出去。这边家长欢腾,莫向晚虽然心中有事,但是看到儿子兴奋地和同学们抱成一团,也能喜形于色。

校长亲自了奖状和奖品,莫非抱着抱枕对着双亲连连摆手。体育老师拿着相机过来给孩子们照相,莫非问老师:“我可以让我爸爸妈妈上来哇?”

体育老师闻言灵机一动,招呼孩子们的父母上领奖台和孩子们一起合影。

这边的家长呼啦啦全部上去,莫向晚稍一停顿,起一种本能的迟疑。但莫北轻轻托住她的手,对她说:“走啊,非非在上面等着。”

莫非是在等着,抱着抱枕不住挥舞,红扑扑的脸,和抱枕上的红彤彤的深海小丑鱼相映成趣。

莫向晚不好拒绝,跟着莫北一起上了领奖台,站在莫非身后。莫北把莫非手里的抱枕拿过来,蹲下,让莫非勾住他的肩,莫向晚则是半蹲,与儿子碰脸颊。

莫向晚很少拍照,她和莫非的合影屈指可数。因为合影里会少一个角色,会令莫非在成长过程中,睹之遗憾。有些遗憾,不必记录。

闪光灯一过,也许莫非遗憾会被填补。

儿子刚刚运动好,小胸脯还一起一伏,他强自要憋牢气,靠近他的双亲,近一点再近一点,这么偷偷地接近着。

莫向晚觉了,莫北也觉了。

莫北一手拉住了莫向晚的胳膊,这样紧紧一锁,三个人的距离就要无缝隙。莫向晚不能挣,也不便挣,她就贴牢他们。

这张照片上的三个人成为一体,笑得无比灿烂。

拍完照片,莫非就连跑带跳先下了领奖台。

莫北下来时看见有老师在奖品管理处当值,他就往那个方向走过去。莫向晚听见他问老师:“这个抱枕能不能买?”

这位老师今日应对过许多溺爱孩子的家长提出的类似提问,她早回答得烦不胜烦,面无表情地说:“大润有的卖。”

莫北颔:“好的,谢谢您。”

换做老师不好意思。

他就是这样,礼貌多得人自愧。莫向晚摇摇头,莫北又走了回来。他知道莫向晚刚才都看着,便耸肩笑笑。

莫向晚说:“非非不缺抱枕。”

“我知道,这是他的一重荣誉。”

“那你还要他送给别人?”

莫北抬抬下巴,指着另一个方向:“小姑娘拿到抱枕蛮开心的,以后会对非非好一点。”

那边莫非把抱枕塞给了许秋言,许秋言反倒红了脸孔,低头惭愧。她的妈妈在旁边教育她:“你看看人家非非多友爱啊?”

莫非“嘿嘿”笑,说:“许秋言妈妈,男同学气量应该大的。”

许秋言跺脚:“好来好来,我知道你气量很大的。”但是小脸已经挂上了笑,抱着抱枕对莫非竟然鞠个躬:“莫非,谢谢你呀!”

莫非跟着脸红,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跑,直跑到莫向晚身边,拉住她的衣襟。

莫向晚笑着说他:“男同学刚刚气量还大,现在就不好意思了。”

莫非“嗯”一声,又灵活了,说:“我不跟小姑娘计较的。”转头问莫北,“爸爸,我气量很大的对哇?”

莫北把他抱起来,简直轻而易举,说:“男人嘛气量大是应该的。”

那边的许秋言看到莫非被他爸爸抱起来,又多嘴了,朝莫非叫:“莫非,你这么大了还要你爸爸抱啊?”

莫非朝她做鬼脸,死死抱牢莫北的脖子,可想好好享受一番爸爸的怀抱,哪里就能被小丫头一句话激住?

许秋言的爸爸倒是走到莫北面前打招呼,还说要给莫非买礼物,莫北只是推辞,莫非学着莫北推辞的话,童言童语又重复一遍,莫向晚在一边看得好笑。但心头不期然又泛起一阵怅然,似有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一般的畅快。

这是头一回涌上心头的感念,直到坐到车上,她都在思索。

莫非玩的累了,趴在后座歇着,渐渐打起了瞌睡。莫向晚说:“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了。”

莫北没有同意,他说:“还是送到公司吧!也没多少路。”

“不是去公司,是去区中心医院。”

莫北露一个疑问的眼色,莫向晚很自然就说了:“一个演员在新天地出外景伤了脊椎。”

这是严重的工伤事件,莫北当然明白,但他坚持:“我送你去医院。”

后面的儿子已经出均匀的鼾声,此时已是日落之前,太阳的余韵从窗外笼进来,似一双温暖之手,令她的身体回暖。

光影和声音,都让莫向晚心安。

她没有力气反驳莫北。就这样一路先去了医院,莫北放她下车,还说:“晚上回来吃饭吗?”

莫向晚点头。

“嗯,早点回来。”、

莫向晚又点头。

莫北笑,又看一眼后座安然躺着的莫非,把车平稳倒了出去。

莫向晚站在渐由静悄悄变作闹哄哄的街头,看他的车驶离此地,所有的喧闹仿佛与她无关,她的眼里只有那辆车与那辆车里的人。

她怔怔半刻,醒转过来,转头奔赴她的工作。

这一次出的问题十分棘手。

老演员阮仙琼在一出都市伦理剧里演男主角的丈母娘,在弄堂里拿着菜刀要砍杀向自己女儿提出离婚的女婿。阮仙琼演戏素来投入认真,同演女婿的演员奋力厮打,没有注意到旁物,偏有一支晾衣服的竹竿从高空滑下,砸到她的脖子上。

莫向晚走到病房外,邹南和张彬都已经到了。

邹南例行汇报:“医生说伤到脊椎,可能瘫痪。”

把莫向晚吓退一步:“瘫痪?”

张彬烦得不住踱步,他说:“年纪大把还惦记扒分,好了,扒进扒出,把自己赔进去了,搞不好棺材本都要赔光。”

莫向晚闻言就要皱眉头。

这位阮仙琼,当年乃上海滩电影界的一枝新花,报纸捧她做“小阮玲玉”,曾经也是香烟盒子上的招牌女郎。她生了一段风流骨,媚眼如丝丰润无比,演来演去只好演演资产阶级小姐,总也不好出头。

阮仙琼没有阮玲玉的星缘,倒有同阮玲玉一样异曲同工的孽缘。她早年嫁过一个文艺男青年,文革期间文艺男青年莫名失踪,她就一个人带着小孩,捱过文革捱过三年自然灾害捱过计划经济捱到现在的市场经济。但日子并未好过,她的儿子今年四十有三,智商不过八岁,是在文革时候了烧没来得及治的后果。

电影厂没有合适角色给她演,就介绍她去电视台,电视台也没有合适位置给到她,后来幸亏于正拉队出来单干,顺便接收了一些困难户。她是其中之一。

于正从来不限制阮仙琼在外接戏,且当她是搞三产,这是一层照顾。谁能想这层照顾变成了负担。

张彬势必头疼,他说:“这算什么?这部戏是她私接的,出了这个事情,怎好算工伤?等同员工搞三产赔了本还要本业单位来付账,没这种道理的。”

莫向晚沉住气问邹南:“仙琼阿姨怎么样了?”

邹南说:“昏迷到现在,她口里一直叫着他们家丁丁。”

莫向晚再问张彬:“公司不负担她的治疗费用?”

张彬讲:“merry,你不要明知故问,这是一只无底洞,哪里可能?”

莫向晚不同他讲下去,只先说:“我进去看看。”

她换了隔离服,才被医生放进了加护病房。阮仙琼软塌塌瘫在床上,面色晦暗。她早年有一种丰满美,可是年纪越大,越是干如柳枝。谁能想象这位老太曾在香烟盒子上风靡过大街小巷?

莫向晚走近了,才听见她在轻轻唤:“丁丁,侬饭是要及时吃的。”

这话气若游丝,却如雷霆万钧,打得莫向晚的泪一下就流淌出来。

她低唤阮仙琼:“仙琼阿姨,侬放心,有人会照顾丁丁的。”

怆然一刻只在心里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如此,好在有莫北会照顾好莫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