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甬波是在第二天早上现雷达天线转动的异常，她刚好和黄伟宏一道去3号大棚，她还问黄伟宏这天线是怎么回事？他们虽然在电子方面不是专家，但宇航员培训时，还是掌握了一些知识，金甬波跟黄伟宏一起去雷达站瞧了瞧，联想到昨天的电视信号异常问题，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接通魏中华对讲系统，汇报他们所见到的现象。这次，魏中华并没有隐瞒，立即告诉实情，现在暂时与地球失去联系，正在搜索。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把这事跟他们简单地提了一下，虽然说得轻巧，但神情凝重，主要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出现短暂的异常也是正常的，所以这第一二天，黄伟宏和金甬波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这二天正是仔鸡孵化的日子，在红外线灯下，鸡蛋已经孵化了十九天，蛋里面有动静了。黄伟宏知道金甬波爱看热闹，忙叫她来。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金甬波俯身把耳朵凑近鸡蛋，果然能听见蛋壳里面有仔鸡在唧唧地鸣叫，把金甬波喜得好奇心大增，连问黄伟宏，“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明天说不定会有鸡出壳的。”黄伟宏告诉她。

到了第二天上午，果然第一只仔鸡破壳而出，金甬波欢欣鼓舞地宣布，这是火星上次诞生的新生命，（因为她不清楚亚特兰蒂斯站是否有先例，暂且这么认为）虽然大家这几天被恐慌的阴影笼罩着，但魏中华还是决定搞一个庆典活动。

金甬波赶到的时候，鸡已经出来了。她错过了第一只鸡啄破壳的过程，但那淡黄色的长着毛茸茸的雏鸡煞是可爱，第一只鸡的羽毛在里面干燥膨松的过程中，其它的鸡也纷纷啄出壳。黄伟宏先让前面已经干燥的六只鸡出来，它们已经能快走动。

金甬波抢先抓了几粒淡黄色的颗粒，放在手心里，这是黄伟宏自配的饲料。那雏鸡倒不认生，一见到黄色的食物，伸着小脑袋就来啄。金甬波伸手就抓，但被它灵活地跃开了，它抖了抖羽毛。

金甬波还是忍不住用双手把它抓起来。雏鸡被这意外弄得有点迷惑不解，张着绿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又不是我的妈妈，你干吗呀？

正在这时，烘箱里的一只鸡蛋裂开了缝。

“哦，真有意思。”金甬波这次亲眼看见那只蛋壳的破洞里，一只黄色的小脑袋正用力啄着嫩红色的外壳，外壳破了一个大洞，渐渐扩大，不一会儿就钻出来了。

“还挺英俊的呢。”金甬波感到很有趣，不断地夸赞道：“还这么高傲呢，你是公主还是王子？”

“跟你一样是公主。”黄伟宏随口开玩笑地回答。

“你怎么看出来？”金甬波冲口而出，才意识到问得太快了。

黄伟宏并没有感到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因为辨别雌鸡的方法挺简单，他解释地说：“其实我在挑选鸡蛋的时候就已经辨别了，孵化后，就看雏鸡外形。如果要确定它，可以倒提着双脚，如头颈往上弯，两翅用力向上拍打，是雄雏鸡；如头颈下垂，两翅无力合拢是雌雏鸡。其实用翻肛法就更能百分之百确定，不过翻肛法不是一下子能掌握的，我刚学的时候还被我翻死了二只。不过到稍大一点的时候，就好认了，看翅膀上的羽毛就行。”

黄伟宏的话把金甬波逗笑了，她说了句“这么残酷，”照着黄伟宏说的拎起了一只鸡，那只雏鸡轻抖二下翅膀，头颈就安静地下垂着，圆圆的小眼珠扑闪了一下，出明亮而胆怯的光芒。“是草鸡了。”金甬波叫了一声，便用双手爱护地把鸡捧着，看着鸡屁股，再看着黄伟宏，又问：“翻肛法怎么学？”

“不好学。最好在二十小时里识别有效。”黄伟宏回答。

“还有有效期呢。”金甬波嘟哝了一下。

第三天除了一只蛋没有孵化出来外，其它九只都孵化成功。本来准备为生命诞生的庆典活动搞得隆重一点，但大家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所以除了给雏鸡们拍张全家福外，再由金甬波在《火星志》里作为大事年来记上一笔，标题为《火星纪元ooo5年冬月1o日鸡蛋孵化成功》约2oo字的短文，插图是孵化者黄伟宏的二寸照片和金甬波手捧一只雏鸡的画面。

但目前这些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最关心的自然是与地球的联系信号。

然后三天过去了，四天，五天过去了，天线还是在不停地转，金甬波意识到可能有重大的变故真的来临了。征象表明，地球生了越来越严重的危机，任金甬波以前那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此刻也令她花容失色。想不到不经意说过的一句话，如今竟然应验了，让她恨不能给自己二个耳刮子。

如果真的联系不上地球，那怎么办？这意味着这辈子她不可能回到地球上去了，不可能见到父母亲了，不能见到亲朋好友，同时也意味着地球上的人类可能处于什么可怕的灾难这中，正在遭罪。

一想到地球可能生大灾难，她就又往家里想，爸爸妈妈现在怎样了？他们会不会没事？她的家可就在东海边，一定会当其冲。一会儿她又想到自己，想到将来，想到火星上艰难的生存环境，可能会客死在这不毛之地的火星上，她的心就更痛了，眼泪就不自主地哗哗地流了出来。黄伟宏想劝她，但他自己的心里也在哭，面对着金甬波，他迷茫一片，不知道怎样劝别人，于是咬住嘴唇，沉默着不说话。

魏中华显得很镇静，望着这二个年轻人，推心置腹地说道：“你们也不要心急，才过去四五天，我估计是那边什么设备出了问题，火星局的技术人员正在努力，很快会修好的。退一步说，如果真的生了不测，我们也能生活下去。你看，自从货舱失踪以来，我们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吗？别担心，小金，小黄，嗯，我们都是科学家，有什么困难能难到我们科学家吗？你们年纪还小，我和唐教授一直来把你们当作儿子和女儿，有时是弟弟妹妹，你们不要怕。当然有怕的心理也是很正常的，我也同样怕。但你们要相信我们，更相信你们自己，你们想，有什么困难难得倒你们？因为你们是人类的精英，人类的精英是不会轻易被困难吓倒的。”

魏教授只能用语言和行动来鼓励着他们。

话虽然如此，包括魏中华在内的每个人的心里都忐忑不安，他们从来没有感到有现在这样的恐惧，孤独，无助，也感到人和生命是如此地渺小如此脆弱。在浩大的宇宙中，人是最可以被忽略不计的物质。这时他们这些无神论者，也不得不相信神的力量，不得不相信上帝，或者相信佛，难怪古人在自然灾难之前，总是借助于神灵来安慰自己，祈求救世主的出现，创造了无数的美丽神话和动人传说。

金甬波自然是信任魏教授的，一直来都是如此。魏教授的声音，魏教授的身影，对她都是一种慰藉。在她的心目中，魏教授的肩膀是她坚实的靠山，魏教授的胸膛是她永远的保护。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真实，而且她的心底里没有忘记有这么一份情感，为了魏教授，她能追到火星，同样为了魏教授她能放弃地球。只是魏教授一直来没有答应这一份感情，让她心里有所失落，有所忧伤。

此刻要是黄伟宏不在旁边的话，她一定会扑在魏教授的怀中好好哭上一顿。

黄伟宏毕竟是小伙子，就算内心有再多的软弱，再多的恐惧，装出来的一面也是一个能称得上男子汉的男人。他牙齿一咬，就好像什么事都没生过。

也许爱情的力量能消除危机带来恐惧，在黄伟宏的心里，只要身边有金甬波在，就不会害怕。他从来不敢在金甬波面前表示出他的恐惧，露出他的弱点。男人就是这样，在女人面前总想表现出坚强的一面，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就是男人为什么在女人面前，不肯落下眼泪的原因吧。

因此他照旧跟以前一样地工作，照旧生活，照旧出现在金甬波前，鸡已经顺利地孵化，淡黄色雏鸡可爱地啄壳而出，出欢快的声音。黄伟宏听到身边新生命的诞生，暂时忘记某种悲哀，剪着碎蔬菜叶喂雏鸡。

自吕雄雪告诉魏中华失去跟地球联系的四天中，他没有安稳地睡过一次觉，常常在夜半会突然醒来，甚至叫起来。他会梦到白茫茫之中突然之间失去了妻子和儿子的情景，这种情景跟他白天通过雷达提供的地球影像相似，尽然目前地球渐渐远离火星，由于太阳辐射的干涉，观察地球的时机和效果越来越差，但能大致分析，得出一个结论，地球上空覆盖着浓密的白雾或尘埃等物质，最有可能因为温室效应而突然进入冰川时期。所以他总能梦到白色的冰川。

有关冰川的印象他多半来自于南极，读高三的时候，他被保送到大学的生命科学系，开学前就跟研究所去南极考察南极生物的生存现状，那时南极还在《南极条约》保护期内，冰盖覆盖，虽然冰雪融化严重，但对海洋温度和海平面高度的上升影响不至于产生气候逆变。哪知才过去了短短二十年地球就生了不测。是什么原因造成与地球失去联系？以前跟傅平通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地球上的变化？或者某种迹象？难道他故意隐瞒着？

当自己提出探寻水源和进行有土栽培技术研究，他大力支持，相反他一字不提神州站要完成火星局规定的年度计划，难道他已经意识到？只不过没有说出来？那么他又为什么没有说？是故意的？转来转去魏中华又回到了原来的疑问，就是傅平对他隐瞒了什么。

于是，他的思路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了。

魏中华本来想立即把与地球失去联系的事告诉给唐伟宇，但怕影响他们的情绪，毕竟他们在一千千米之外的野外工作，再说他们现在的工作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更显得重要。如果永远跟地球失去联系，这里七个人的生存跟他们现在的工作就更有密切的关系了。失去联系到现在才过去五天，并不能说明问题。如果失去十天半月也不能完全确定地球上真的生了不测。

然而十天过去了，十天来，吕雄雪一直主动地搜寻来自地球上的信号，此时看来也失败了。另外他们时刻把干涉仪对着地球，每天观察着地球的变化，他们现一个不好的现象，就是围绕地球的白色面积在不断扩大。

魏中华意识到灾难势如破竹似地从地球传染到了火星，他决定立即召回唐伟宇。

（1） 注：宁波方言，即雌鸡。

（2） 注：南极条约于1961年生效，1991年4月29日宣布五十年内禁止开采南极矿产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