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寒山寺行(四)
作者:衣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03

回到禅院,小沙弥送了早饭过来已离去了,几个大小丫头摆着碗箸。黛玉心思不在这上面,总想着那个白衣人,总觉着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细想想,又觉着不大可能,这大半年来,也并没有去过哪里,便是出门见过一些男子,却并没有哪一个有这人这般气派的。不然,哪里忘得了?

一时又后悔不迭,要是方才不低头,定是能看清那人容貌,心里只想得猫抓一样。又恨自个儿无缘无故的,这般去想一个男子实在是有些过分。矛盾得很,连带着早饭也不得好生吃。郁嬷嬷只当黛玉是不适应寺里伙食清苦,很是心疼,午饭便特地交待厨房做了黛玉往常爱吃的几样素斋。许是关心则乱,却是忘了,这样的天气,黛玉在家也时常这般吃,不过是略多一两个荤菜罢了。

想起现在正是木芙蓉开得盛的时节,便和郁嬷嬷说了过去看看。郁嬷嬷想着不过隔着一个院子,又是寒山寺的后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便应了,只嘱咐多带几个丫头。昨日走了那么会子,月莹和灵枢早起便觉着浑身酸疼,坚持做完早课,再是不肯多走一步路。郁嬷嬷等几个嬷嬷昨日均是跟着灵枢跑栋跑西,浑身都要散架了,哪里还走得动。郁嬷嬷便是想跟着黛玉,也只怕反扰了黛玉的兴。反倒是黛玉,本是身子最弱的,因在家每日坚持走上六千步,却是还好。

这院子并不大,不过是来寒山寺上香的女客比较多,还多是官员家眷。便修了好些小院子,专供这些太太奶奶小姐们歇息。在连接各院子之处,便种了各样花卉。种得不多,却是每一处只种一样,却也成一景。

正是芙蓉盛开的季节,府里水芙蓉开得如火如荼,山上木芙蓉开得繁华似锦。满院子的花似乎全开了,一眼望去,满眼全是红的黄的紫的花。黛玉也被其吸引了目光,一时把旁的都忘了。黛玉正盯着一朵黄芙蓉看了好一会子,轻声道:“若不是开在这树上,我定要把它当成牡丹了,真难为它们怎么就长得这般像。”

忽闻一阵轻笑声,黛玉初时还以为是雪雁,伸手拍了那花一下,转身瞪了雪雁一眼,娇嗔道:“不开在这树上,你也分不清,倒来笑话我。”

“这黄芙蓉与牡丹最大的区别便在这花心之上,黄芙蓉花心……”

黛玉先是一惊,雪雁和含俏菡萏均没说话,这说话的另有其人,后才意识到,这说话的分明是个男子。忙转回身,先见其衣,乃是白色,后才想起看那人。黛玉竟是没有掩饰住心中的雀跃,惊喜道:“是你?”

话音未落,方看见那人黑漆的眼睛里满是戏谑,这会子方想起刚才的事,暗恼不已。变了脸色,顺手拽了一朵花在手中,狠狠地摔了过去,怒道:“有这大学问,不若好生读书,下月会试博个功名,也好造福一方百姓,在我这小女子面前卖弄个什么?”说罢,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扭头觑了对方一眼:“虽说是寒山寺,却也分内院外院。”眼中满是不屑,带着一丝儿嘲笑。

回头时,黛玉心里激动得不行。长这么大,还真没这般骂过人,又是兴奋,又有些后怕。暗自祈祷,希翼那人是个君子,不计较。想着,脚下也快了,察觉到雪雁有些不情愿,忙拉了她到身边,轻声道:“快走,快走,你偷偷瞧瞧,那人可有跟过来。”

话未完,胳膊上一紧,人便走不动了,接着便听到雪雁的怒喝声:“大……”只是方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怎的,黛玉反而不害怕了,转身看向来人,带着丝丝幽怨:“你个大男人,怎么……”还说到一半,便对上一张好气又好笑的脸,黛玉不由地笑了起来,先看了雪雁三人一眼,都已软倒在地上,好在都是草地,直觉便认定了是那个黑衣人做的怪,一面走到她们身边,一面没好气地道:“不是你先说我,我也不会还嘴,怎么就这般小气。”竟是有些撒娇的意味。见三人都很好,又听那人说:“放心,你的丫头都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始放下心。

又听那人说:“你这丫头,过了这几年,人倒是长大了不少,这张嘴却是一点都没变的。”

难道是认识的人,黛玉不由地看了过去,依旧觉着熟悉,依旧想不起来是谁,遂问道:“在路上看见你时,便觉着有些熟,不过,我想不起来。”说到后面,有些尴尬。

那人却不说话,只笑着过来拉了黛玉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道:“你身子弱,昨天又走了那么半天的路,也不嫌腿酸,过去坐会子,我吩咐人备了绿豆汤。”说罢便拉了黛玉就往那边走去。

说不清为什么,黛玉就是觉着他可信,方走了两步,想起雪雁三人来,略有些不放心。想要抓住他的手,只是自个儿的太小,只拉了一个小拇指。见他回头,扭头看了看雪雁等人,还未说话,便听对方笑道:“不碍的,今儿天热,地上草也厚实,这里又只是些花树。”说罢,以眼示意那黑衣人。

黛玉也知无法,叫是叫不醒的,便依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是不碍,回头我是要被她们几个烦死,”说到这,忽地想起还他还没回答方才的问题,便又问了一次,“你知道我是谁,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说着话,已到了亭子里,二人坐下,那人从水晶缸里盛了一碗绿豆汤放在黛玉面前,道:“你倒是忘性大,那一年在京里,你还说要吃我呢。”

绿豆汤一直湃在井水里,很是冰凉,白玉婉外面很快便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黛玉手拿着银匙搅动着,听言,惊呼一声:“柿子?”说罢,似乎还不大相信,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一面点头,一面说道:“是有点像,不过你怎么跑到苏州来了?”

水溶好笑,伸手拿过黛玉手里的银匙,舀了一勺送到黛玉嘴边,道:“早起便吩咐厨房的人干干净净地单做的,湃在井水里,正要去请你,你自己倒过来了。知道你不爱吃太甜的,特地吩咐少放糖,你尝尝,可还好?”

就着他的手喝了,一面伸手把银匙拿了回来,一面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要你喂?”又点了点头,道:“嗯,正好,都比得上郁嬷嬷熬的了,你也喝一碗,可冰呢。”

水溶不过喝了那么一两口,却是忙着一会子给黛玉添汤,一会子夹点心,一面说着话:“此次过来有些事,看你面色,这几年可是大好了?”

见他不说是什么事,只怕是公事,黛玉也不问,

点了点头,黛玉也给他夹了一块点心,“你也吃啊。劳你记挂着,我身子也就这样。前几年找了个老医生,只说无事,不过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倒不用吃药,每日多走动,又配了药膳,只说慢慢养着,过个四五年,也就好了。这医生没什么名气,我却觉着这老医生说的话最有道理,比起宫里的那些太医还顶用。这几年,我按着他说的做,感觉倒是好些了。只是每到春秋换季,还是爱生病。不过,比起头些年,已是好多了。”

水溶顺着黛玉吃了那块点心,听着黛玉的话,连连点头,道:“民间本就有些隐士高人,宫里的太医又都是给贵人们看病的,都养成了习惯,没病也要说成有病,小病说成大病,开出一大堆的苦汁子叫人吃。却不知,是药三分毒,治好了这一种病,势必又添了那一种病。”

黛玉笑道:“你又知道,”说完,又想起他本是皇族,知道也是应该的,遂拊掌大笑道:“我知道了,定是你小时候调皮,惹恼了哪位太医,人家趁你生病,特地开些苦汁子你吃,是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