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起来，晚霞便拿了一张红底烫金字的单子进来，一面递给黛玉，一面说道：“这是京城国公府昨日送来的节礼的单子，李姨娘说送来给姑娘过目。”

黛玉心中疑惑，不是早和李姨娘说好了的么？只要不是怀有异心的人送来的礼，又不贵重的，只管收了，回头再还回去也是一样的，也不必每样都拿来给她看的，想来这礼定是有些特别。想着，便点了点头，“也罢，拿来我看看。”

雪雁忙接了过来，一面揭开，一面递到黛玉面前。别的还没什么，只显着礼很重，确是用心了的，只是那一个八宝镯子叫人瞧不明白。因想起送单子来的人，便问了一句：“谁送来的？”

晚霞忙答道：“是灵犀姐姐，过来时姑娘还没起，奴婢便让她先回去了，只说姑娘醒了，奴婢立马便拿给姑娘瞧，灵犀姐姐只说：‘有什么要紧的，且不必急，便是明日看也是可以的，万不可因此打扰了姑娘。’奴婢想着定不是要紧的，便没敢叫醒姑娘。姑娘可是有什么要和姨娘说，不若姑娘交待给奴婢，奴婢过去说？保准一个字儿也不错，不然任凭姑娘发落。”

见她说话清楚明白，黛玉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未及说话，含俏正好端了洗脸的水进来，听见晚霞说的半头话，笑骂道：“你这个小东西，也会挑时候，也不等姑娘梳洗了再回事，往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黛玉见她天真可爱，想来也是选在黛玉身边三四年，却没近身伺候过，今儿头一遭，又是小孩子心性，难免有卖弄之意，摇手笑道：“不打紧的，她们还小，熟悉了自然就好了。”又回头对晚霞说道：“也没什么事，不过白问问。”

一时雪雁拿了大手巾围在黛玉前襟，那晚霞也是个伶俐的，忙端了水盆走过去，菡萏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说什么，拿了香胰子和青盐等物什跟在她后面走了过去。

打发了晚霞等人下去，因今儿不大热，黛玉领了雪雁出门。就在院子里树荫下逛着，不为什么，就是活动一下腿脚。想起昨儿的朝阳，方才的晚霞，黛玉不由地有些头疼，遂问道：“雪雁，你说说，我待含俏她们四个和待朝阳她们四个有什么不同？我瞧着，朝阳和晚霞平日也还好，怎么……我觉着她们几个有争宠的样方。”

雪雁却是笑了，挽着黛玉的胳膊，道：“姑娘，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说王嬷嬷，便是秦嬷嬷，也尽知道姑娘的心意，最恨身边的人耍小心思。她们管得严着呢，又是从小儿便教导的，多是知道的。再说，她们几个在姑娘身边这三四年，每日里吃的用的玩的，哪一样不是上好的？姑娘又是个菩萨心肠，这样待她们，便是个石头人儿，也该知道姑娘的好了。不过是第一次在姑娘面前当差，唯恐姑娘觉着她们蠢笨，把她们撵了回去。不说没了这份体面的事儿，便是她老子娘知道了，定也只会认定她们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只怕也要骂死她们。便是她老子娘不说什么，外人的唾沫也要把她们淹死。这扬州城里，谁人不知姑娘心善，待下人又好？”

“你又知道？”黛玉笑着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心里却是回想了这两日的事，果然她们面上并无异色，就是含俏，面上也并无一丝恼怒，倒多是宠溺之色。

“这府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姑娘身子弱，又不耐烦这些琐碎之事，我不替姑娘记着，谁还替姑娘记着？”

黛玉心里暖暖的，眼眶也热了，只怕雪雁看见，慌忙扭头看向一边，嗔道：“罢了，我也说不过你，横竖你也是有理，我只不跟你争。”

这边黛玉把镯子的事给忘了，倒也无忧无虑，林海这边却是有些恼恨。

因林海兼任了江南科考的主考官，扬州这边的事务只得暂缓一二，都是做熟了的，要紧的公务也会快马运到苏州由林海批阅，是以并没什么可交待的，不过几句话的事。这几日只忙着行礼等物品，还有就是应付那些过来攀附巴结的人。不过是能推则推，实在不行，才见一面。自然，也有故交好友聚一聚。是以很得闲。

贾府来人，林海也在家，不过是女眷，不见面罢了，只是史氏太君却亲笔书写了一封信。林禄只知道，林海不过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把人都赶出了书房。帘子方放下，便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少见林海发这么大的火，林禄不敢进去相劝，只悄悄吩咐人去内院请了黛玉过来，自个儿在门外守着。

因是外书房，估摸着黛玉快到了，林禄把所有的小厮都遣了出去。黛玉过来时，林禄先一步也走开了。在林海不知道的情况下，整个院子伺候的人走得一个不剩。

黛玉也不打招呼，径自走了进去，只见林海坐在桌子后面，面色不大好，桌上散放着几页纸，皱皱巴巴的，地上碎瓷满地。听见竹帘响动，林海哪里想得到是黛玉，只以为是林绿进来了，低声叱道：“没规矩的奴才……”话说到一半，扭头见是黛玉，脸上的怒气敛去，换上一副慈爱的笑容，又见地上瓷片锐利，忙起身走向黛玉，一面说道：“是玉儿来了，别过来，仔细扎了脚，今儿天气也不热，去外面亭子里坐坐也好。”

说着话，人已走到黛玉身边。拉了她的手便往屋外走去，身子也挡在黛玉眼前，似乎想挡住什么，并不曾想到黛玉已瞧见了。

黛玉也不问，只随着林海，笑嘻嘻地说：“不是我，还能是哪个？”随即，还别有深意地瞪了林海一眼。

一句话问得林海笑了起来，低声笑骂了一句：“你这小东西，气性倒大。”却似又怕黛玉听见一般。原是黛玉每次进书房，总不敲门，林海一次记起，便当玩笑说了一次，黛玉却总是记着，无事便要拿出来说上一遭。

黛玉只带了雪雁过来，府里人虽不多，但也够用，还略略有余。雪雁只吩咐了一声，很快便有丫头端了茶水来，却不是茶，乃是酸梅汤，果子点心也一并上了不少。

雪雁拿大勺子匀到碗里，黛玉看了一眼，不见有凉气，便问道：“没拿井水湃一湃？”

雪雁笑道：“老爷和姑娘身子都不大好，并不敢用井水湃着，就这么吃，解解暑气也好。”

林海见黛玉要皱眉，笑道：“你身子骨禁不住，也只管吃，回头病了又不肯吃药，又嚷着难受，哪个又能替了你去？”

黛玉也知二人均是关心她，其实也并没有那般想吃，不过是问问，倒是遭了这么一顿说叨，却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怕遭来更多的话语。只得笑盈盈地应了，“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们，也没说要吃。雪雁这小蹄子就是见不得我好，每见着爹爹，便赶着来排宣我。”说罢，端起碗喝了一口，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雪雁只是笑笑，并不言语。